《永遠的敦煌》
央視國際 (2004年07月07日 16:47)
《五日談》片頭
主持人:今天是五日談的美術時間,歡迎收看《美術星空》。
上世紀初敦煌重現於世。之前,敦煌只是人們在王維的那句“西出陽關無故人”的詩句中,才能回味起那個遠在天邊的古城。如今,敦煌就像一塊磁鐵,吸引著世界各個角落的人們來到這裡,也將人們引入中國歷史的燦爛文化中。
字幕: 1989年
敦煌莫高窟
被列入聯合國科教文組織
世界文化遺産
片名: 永遠的敦煌
解説:現在人們説的敦煌就是指莫高窟。歷史造就了莫高窟,黃沙卻掩埋了當年絲綢之路上熱鬧喧沸的重鎮——敦煌。敦煌逐漸成為人們記憶中的沙漠,莫高窟也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了。
1935年秋,法國巴黎。常書鴻穿過盧森堡公園,打算去盧浮宮看畫。常書鴻是1927年到法國來學習藝術的,此時他已是小有名氣的中國畫家。他的一些油畫作品在巴黎和里昂的沙龍畫展上多次獲獎。他也非常慶倖自己能生活在這個西方藝術的中心。
在途經塞納河邊舊書攤時,常書鴻偶然見到一部畫集,是盒裝的,集子上印著《敦煌圖錄》,一套共六冊。常書鴻好奇地打開畫冊。中國一千多年前的古畫,竟然如此遒勁有力,氣魄雄偉。常書鴻覺得,西方從古代的拜佔庭繪畫到當時的野獸派藝術,都無法與敦煌壁畫相比。
賣舊書的人説,還有不少中國古畫就在不遠的吉美博物館裏。常書鴻急忙跑到吉美博物館,看到那些真跡,他被徹底征服了。一幅唐代的繪畫作品《父母恩重輕》,比起意大利文藝復興的前驅喬托的作品早700年,但藝術上更加輝煌雋永。常書鴻一直拜倒于西方藝術,把它們視為至高無上,現在他感到非常慚愧。於是他決心離開巴黎,回歸到自己民族的藝術中去,他要去敦煌。
讓常書鴻不明白的是,中國敦煌的文物真跡怎麼會在法國?他回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套畫冊,編者名子叫伯希和,伯希和又是誰呢?
主持人:當時,敦煌對於常書鴻是個謎。迷是遺忘的結果,而歷史最大的無情就是遺忘。
敦煌和它往日那麼燦爛而豐富的一切,差不多快被人們忘得乾乾淨淨時,莫高窟卻又突然出現在國人面前,但是伴隨著它的卻是一場曠古未聞的文化悲劇。
解説:1907年3月,西方人斯坦因來到敦煌。斯坦因是第一個鑽進莫高窟藏經洞的外國人。借著油燈微弱的光線,施坦因説他平生所遇最大的奇跡就在眼前,手到之處皆是寶貝。幾年後,他回憶説:當我看到漸漸顯露出來的小洞時,我的眼睛都瞪大了!卷子一層層堆積起來,在王道士昏暗而微小的燭光裏,它高達足有10英尺,整個手稿足有500立方英尺。
王道士就是王圓籙。
1900年6月22日,王圓籙無意間發現了藏經洞,看著古代經卷、書文、古畫和法器堆在一起像座小山,王圓籙驚呆了。但是,王圓籙完全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在他看來,最多也就是些破古董。當然,他知道古董也值幾個錢。所以,當斯坦因送上四塊馬蹄銀時,王道士就讓斯坦因隨意挑選敦煌文獻。
1907年6月13日,斯坦因把弄到手的敦煌文物打捆裝箱,乘著夜色離開敦煌,隨後又運到倫敦,一共有29個大木箱。其中有中文書寫本24箱,繪畫及文物5箱。敦煌震驚了歐洲。斯坦因受到了英國皇室最高嘉獎,同時也帶動起了一股到敦煌的盜寶熱。
法國人伯希和馬上就趕到敦煌。一頭鑽進藏經洞的他,每天以一千件的速度閱讀文獻,只用3周時間,伯希和就把藏經洞中斯坦因剩下的文獻全部閱讀篩選一遍。伯希和比斯坦因更懂中國文化。他看到藏經洞除了有儒家典籍、佛教經卷和古畫外,還有琴譜、月譜、舞譜和棋經。伯希和拿出500兩銀子,王圓籙覺得他比斯坦因大方,於是就讓伯希和拿走了6000余卷文書寫本,200多件古代佛畫和絲織品。
歷史選擇王圓籙,真是敦煌最大的悲哀。
1909年9月,伯希和在北京六國飯店舉辦了一次敦煌文物展。他請來羅振玉、蔣斧、等著名學者,向他們展示敦煌文獻,其中有《沙州圖經》、《尚書釋義》、《敦煌碑讚合集》等稀世珍本。當時,清朝學部為籌建圖書館,正在到處尋找古籍,宋版書都很難得到,可是伯希和手上卻拿著一批年代更為久遠的隋唐寫本。中國學者這才知道遠在敦煌有舉世罕見的大發現,而且多數文獻早已落入了外國人手中。
這些知識淵博的學者們,此前並不知道歷史在哪個時間,是什麼原因被中斷,而將無窮的寶藏遺忘在敦煌。他們想研究這些文獻,想接上這段歷史。然而,文獻的大量流失,已使敦煌研究工作無法進行。
主持人:而且敦煌殘留下來的文獻和莫高窟也急待拯救與保護。從那時起,以知識分子唱主角的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文明大搶救,由此拉開大幕。
解説:人們不約而同地稱藏經洞文獻為“敦煌遺書”。這個遺字真是意味深長。它既是被歷史遺忘的,也是被現實遺失的。
自從敦煌藏經洞文獻被盜事發,羅振玉便請求學部火速封閉藏經洞。他還在《東方雜誌》上發表了《敦煌石室書目及其發現之原始》一文,記錄了這次見到的敦煌遺書12種書目31種。緊接著又補寫了《無高窟石室秘錄》,首次向國人公佈了地處邊遠的敦煌無比重大的發現,以及痛失這些寶物的真實狀況。
從1934年起,學者向達、王重民、姜亮夫、王慶菽、于道泉等等自覺背負起民族文化搶救的使命,漂洋過海來到歐洲,整日在博物館裏抄錄、拍照、研究、編目。幾年間,向達在英國、法國抄寫的資料,竟有幾百萬字。王重民在法國國立圖書館拍攝了3萬張關於敦煌遺書的微縮膠片。姜亮夫從巴黎跑到倫敦,從倫敦跑到柏林,追蹤著每一卷遺書。他白天抄寫卷子,晚上回到小旅社連夜復查整理。他們是想用手中的筆把那數以萬件的遺書搬回來。
1936年常書鴻回到中國。
主持人:進入40年代,畫家開始遠赴敦煌。最早一批到敦煌的畫家有王子云,吳作人,關山月,黎雄才等。在這段時間裏,千里迢迢來到敦煌的學者與藝術家,都見過一位蓄著長髯、身穿土裏土氣駝毛長袍的中年人,他就是張大千。
解説: 1941年5月,張大千帶著夫人楊宛君和次子張心智一同來到敦煌,打算觀摩三個月。到達後,張大千顧不得休息,提著馬燈迫不及待地鑽進洞窟,一看就是一整天。出來時説:了不得,太了不得了!比我想象的不知要偉大多少倍,恐怕留下半年還不夠。同來的人以為這是藝術家一時衝動,誰知他真的一待就是七個月。
此時,張大千沒有急於臨摹壁畫,而是將上下五層洞窟全編上號碼。而且還把被流沙埋沒之處的洞窟全部做了調查,寫了記錄,還畫了平面圖。
7個月後,張大千將不多的臨摹作品送到成都,舉辦了一個“西行紀遊畫展”,卻引起了輿論界的強烈批評,説他沾上了民間的俗風匠氣,開始步入魔道。按正統的説法,壁畫一般都是民間畫工畫的,所以張大千的臨摹作品也自然有了畫工的匠氣。
張大千卻不以為然,他認為,中國繪畫是用線條造型。遠在唐代以前,敦煌畫工用筆用線就已達到及高的水準。從繪畫史的角度看,敦煌畫工的藝術感覺和創造力,實際上都領先於當時的中原畫家,畫工用筆的洗練與生動,瀟灑與優美,絕不亞於近現代任何一位繪畫大師。
在羅馬梵蒂岡城西斯廷教堂的天頂有米開朗基羅畫的名作“上地創造人”。人們看到,畫中亞當生動的臉部,畫家只用了簡略精當的幾筆就構成了。這一發現震驚了世界。而敦煌的這些無名的畫工們同樣也用幾筆就能將人物刻畫的活靈活現。
1942年春天,張大千居然帶著全家再度進入莫高窟。這次來,他每天很早就鑽進洞窟臨摹壁畫。因為只有在清晨時,陽光可以照進一些。有的洞窟漆黑如夜,必須要點燃燭火,臨摹進展得很艱難。在臨摹窟頂上的壁畫時,他就要爬到很高的架子上,仰著頭“高空作業”,倘若臨摹接近地面的壁畫,他就要躺下來畫。這使他真正體味到當年民間畫工們作畫的滋味。
主持人:張大千非常敬佩這些沒有留下姓名的敦煌畫工們。他説:有的地方離地面僅僅一尺多,當年畫工必須長時間地側臥和匍匐在地才能完成,他們所附出的艱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解説:更令人難以想象的是,畫工們在漆黑沉悶的洞窟裏,一手舉著小油燈,一手執筆,在依稀晦暗的光線裏,他們是怎樣佈置出如此宏偉浩大的場面的呢?從敦煌的規模看,敦煌的畫工也應該是規模很大的群體。這麼多人,為什麼史書就沒有記載呢?敦煌的畫工為什麼就不能像中原畫家那樣,將繪畫與名子都留在中國美術史中呢?他們是些什麼人呢?
歷史必須要記住他們,因為他們記錄了歷史。
敦煌壁畫上至魏晉、下至元代,期間歷時一千多年。畫中的內容,既有佛陀世界的傳説、軼事的圖像,又是世間生活無所不包的再現。既有一切神佛變幻的繡像,也是各朝各代各個階層人物形形色色的寫照。許多在史書上弄不懂的事情,許多物源的線索,許多缺乏實證的生活細節,都可以在敦煌的繪畫中直觀地看到和發現到。面對這些壁畫,總能讓人生發出對前人生活的許多想象。
張大千在敦煌前後3年,臨摹作品近300幅,小至尺余,大至數丈,平均每3天一幅。
1944年,“張大前臨摹敦煌壁畫展”相繼在成都和重慶展出。這是中國首次用精美絕倫的敦煌壁畫臨摹品,把千里之外燦爛的敦煌整體地展現在國人面前。不像上次的小形展,此時已經全是叫好聲了。著名學者陳寅恪説:“大千先生臨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畫,介紹於世人,使得窺此國寶之一斑。雖是臨摹之本,實能于吾民族藝術上另創一新境界,其為敦煌學領域中不朽之盛事。”從此,臨摹和複製就成為了敦煌學不可缺少的研究保護手段。對於莫高窟的保護,張大千應該是歷史上第一功臣。
為更好地研究和保護敦煌文物,1943年初,“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成立,常書鴻任所長。
主持人:常書鴻來到敦煌時,張大千還在那裏,正要返回重慶。張大千對他説:我先走了,而你卻要在這裡無窮無盡地待下去,這可是一個長期的無期徒刑呀。這話既是玩笑,又十分認真。張大千在這裡生活了3年,他知道如果一生都待在這裡是什麼滋味。
解説:不久張大千離開這裡。走時他悄悄地給了常書鴻一個小紙卷,神秘地説,等他走後再打開。
原來,常書鴻于1936年懷揣著敦煌情結回到國內,沒能馬上去到敦煌,先是在北京的國立藝專作了教師,後來趕上中國的抗日戰爭,又轉輾到了重慶。很快就在畫壇成了名。1942年,國民政府監察院院長于右任突然來找他,請他去敦煌。誰也不知道,六年前,常書鴻就是看到敦煌藝術才決定從巴黎回到國內的。這是一種偶然的巧合嗎?
乘汽車,換駱駝,從重慶到蘭州,經河西走廊到安西,常書鴻終於離敦煌越來越近。
常書鴻激動地描述著:不遠處,透過白楊枝梢,無數開鑿在峭壁上的石窟,像蜂房一樣密密麻麻。燦爛的陽光,照耀在壁畫和彩塑上,金碧輝煌,閃爍奪目,像一幅巨大的鑲滿珠寶玉石的錦繡展現在我們面前,令人驚心動魄,讚嘆不一。一股涌自肺腑的對偉大民族藝術的敬仰愛戴的心情油然而生。我們跳下駱駝,向著嚮往已久的莫高窟跑去。
接著又有一批青年畫家來到敦煌。史岩、董希文、李浴、張民權、潘絜茲等,這是一些有獻身精神的人。敦煌的保護與研究工作就是這些畫家從臨摹開始的。
臨摹壁畫最高的藝術追求是忠實原作,那怕殘破,也要保留原樣,分毫不差。常書鴻説,就是連剝落的痕跡與細微的裂隙都要逼真的刻畫出來。臨摹需要高超的繪畫技巧,而線描是最重要的,也是中國畫的根本。中國畫的線不僅表現輪廓,更是表現一個精神的形體與形態,線描最能體現畫家的技巧與才氣。精確又爽利,流暢由老到,清純又優美,嚴謹又自如,中國畫家們把線描的表現力發揮到了極致。中國古代壁畫中那種特有的純樸平和的生活氣息,靜穆悠閒的人物精神,都通過今人的臨摹再現了出來。這種忠於原作的藝術,既是對昨日曆史迷人的傳播,又是對今日現狀完美的儲存。
臨摹帶動了敦煌學的發展,而敦煌學的研究又吸引來更多的青年畫家。段文傑,霍熙亮,範文曹,李承仙,史葦湘,黃文馥等等,其中有許多人如今已是成就卓然的敦煌學的專家。
敦煌藝術研究所成立5年之後,也就是1948年8月28日,常書鴻率領著敦煌的保護者們,在南京舉辦了《敦煌藝展》,展出文物和臨摹作品500件。1950年4月7日,在北京的故宮午門樓上舉辦了《敦煌文物展覽》,此時在國人的眼中,敦煌的展覽就是中華文化的展示。然而,這也同時展示著敦煌的悲痛史,它向人們述説著:目前仍有許多敦煌文獻與文物流失在國外。
當年藏經洞中文獻堆積如山。這些數量巨大的手寫文獻真跡,多半又是孤本和絕本。這裡有我國第一部正式藥典《新修本草》;最古老的針灸圖譜《灸療圖》;最早的染發劑《染髭發方》;最早的佛經《法句經》;最古老的報紙《進奏院狀》;最早的漢話劇劇本《釋迦因緣劇本》;最早的應用文寫作大全《敦煌書儀》;最早的星圖《全天星圖》;最古老的數學著作《立成算經》等等!!
字幕:我國第一部正式藥典《新修本草》
最古老的針灸圖譜《灸療圖》
最早的染發劑《染髭發方》
最古老的報紙《進奏院狀》
最早的漢話劇劇本《釋迦因緣劇本》
最早的星圖《全天星圖》
最古老的數學著作《立成算經》
敦煌藏經洞出土的文獻約為五萬餘件,而留在中國的僅為一萬五千件,約有三萬五千件流失在海外。
字幕:
倫敦印度事務部圖書館2000件
英國大英博物館東方部13700件
法國巴黎國立圖書館6000
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院研究所聖彼得堡分所1200件
日本大谷大學 龍谷大學等1000件
有26平方米的敦煌壁畫現在美國的哈佛大學博物館
1000余件唐宋繪畫 無一件留在中國
解説:敦煌作為人類文明交流史上一個至關重要的、遺存浩瀚的文化遺址,對它的研究有易於人類的未來。1989年,敦煌莫高窟被列入聯合國科教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産,中國的敦煌學也有了新的發展,開始對敦煌藝術進行斷代和專題研究。然而,令人難以想象的是,敦煌文獻有許多至今仍然漂泊在外,這給中國的敦煌學以致世界敦煌學的發展,製造了難以克服的困難。我們渴望有朝一日那些以各種不文明的手段而擁有了敦煌文物的人們擺脫重負,洗清罪惡,把那些敦煌財富早日歸還被劫掠的敦煌。這不只是一種主權,這是文明的尊嚴,也是人類的一種尊嚴。為了這種尊嚴,敦煌的保護者們付出了幾代人的心血。
1994年6月23日,常書鴻辭世,人們在莫高窟對面的大漠上樹立了一塊黑色的墓碑。它又像是敦煌史上的一塊界碑,分清恥辱的過去與自尊的現在。
主持人:如果你能靜下心來,一定能從敦煌莫高窟五彩繽紛的窯壁上聽到歷史留下的雄渾凝重的迴響:人類長存的真理,便是永遠不放棄交流,相互理解,相互給予,相互促動。能告訴我們這個真理,並使我們深深感動的地方,才能被稱作人類的文化聖地。
它一定是人類的敦煌
它必定是永遠的敦煌
責編:徐建委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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