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崑曲情歸何處 《姹紫嫣紅牡丹亭》 6月28日首播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29日 09:49
主持人: 今天我們在蘇州崑曲博物館拍攝一期關於崑曲的特別節目,並把這期節目送給崑曲的故鄉——蘇州,送給在這裡召開的第28屆世界遺産大會。崑曲被人類教科文組織列為人類口述和非物質文化遺産。下面大家和我一起去結識一位癡迷于崑曲的作家,台灣著名作家白先勇先生。20年的時間白先勇先生一直為崑曲做義工,可以説是無怨無悔,為崑曲的宣傳和推廣做著自己的努力。他這次把傳統經典《牡丹亭》以青春版的新樣式,展現我們的面前,他還策劃了一本書,就是今天我們《讀書時間》要跟大家介紹一本《姹紫嫣紅牡丹亭》。我們看到這本書有一個副標題,四百年青春之夢。我們可以這樣理解,這是杜麗娘的遊園驚夢,也可以説白先勇先生的尋夢圓夢。
主持人: 您好,白先生。歡迎來我們《讀書時間》來做客。聽説要採訪您,很多的讀者們想讓我問一下,白先生在崑曲之外,他的最愛是什麼?
白先勇: 我想崑曲之外最愛是小説。其實小説是我真正的專業,所以我想這兩個是我一生中的追求。
主持人: 您有沒有什麼新的作品?
白先勇: 我現在在寫《紐約客》,這是我很多年在寫了。最近又寫幾篇,大概再過一陣子就會結集出版了。最近這本書《姹紫嫣紅牡丹亭》也可以説是新作。這是我們集體一起來策劃的。這是我做《青春版牡丹亭》特別出版的一本書。這本書也可以代表我製作新的《牡丹亭》的心路歷程。
主持人: 您這麼喜歡《牡丹亭》,最初因為什麼事情?
白先勇: 9歲吧。我在上海的時候,那個時候是抗日勝利以後,梅蘭芳第一次回來公演,演了4天崑曲,在上海的大戲院,那個時候是盛況空前,因為他8年沒有演戲了。所以大家都搶著要去看。我們家就剛好有人送票,送的就是《遊園驚夢》這一篇,我就去看了,看到了非常難得的俞振飛和梅蘭芳合演的《遊園驚夢》。一個9歲的孩子,看了一齣《遊園驚夢》崑曲。從那個時候我想就結下了因緣。
主持人: 您那個時候看懂了嗎?
白先勇: 不懂的。雖然不懂,但那段“皂羅袍”讓我印象特別深刻。後來慢慢的看書了。我喜歡《紅樓夢》裏的“《牡丹亭》艷曲驚芳心”。林黛玉聽梨香院裏在奏《牡丹亭》的曲子。聽得是神動魂搖。我就去找湯顯祖的原本去看。看了以後就越來越沉溺在裏面了。後來我自己寫了一篇小説,在60年代的時候就叫《遊園驚夢》。寫的是一個崑曲的名伶,她一生的命運。我小時候跟《遊園驚夢》結的緣,這個時候在我文學創作上總算是開花結果了。
主持人: 尋夢是什麼樣的過程,您在這麼多年中都做了那些事情?
白先勇: 我參加製作過兩次《牡丹亭》。一次是1983年只是兩折。後來1992年我又參加了製作了上昆的簡版《牡丹亭》。我總覺得心中有遺憾,湯顯祖這個劇本是那樣的豐富,而給我們觀眾看到的只是這麼一點點。我覺得要讓我們的觀眾能看到它的全貌。為什麼做青春版的《牡丹亭》呢?因為我們看到崑曲要推廣要有前途的話,第一要有年輕的觀眾不斷地加入;第二方面培養年輕演員,可以説這次中港臺三地演出 。這次青春版《牡丹亭》製作,是動用了兩岸三地的文化精英的投入。我看到很多很多年輕觀眾走到劇院,來觀賞我們的青春版《牡丹亭》,觀賞後給了我們熱烈的掌聲。可見我們這齣戲也是打動了年輕人的心。
主持人: 今天現場我們來了很多年輕的觀眾,有沒有那天去現場看了青春版的?
大學生(男): 我看了這部戲綵排的全部過程。我看綵排的時候,真的被他們打動了。比如説在“幽媾”裏面,柳夢梅和杜麗娘突然他們轉過身來相互一看的剎那,誰要是真有情的話就會被它打動。這是最感人的細節,這就是夢想。
大學生(女): 白先生策劃的這個青春版《牡丹亭》,確實是把我們很大一部分的青年的學生,拉出了一種對崑曲的誤區。我們以前老是以為崑曲就是咿咿呀呀老年觀眾的專利,根本不去關注這個事情,也就不會進入崑曲。可能也是一些廣告的效應,大家都擠著去看崑曲結果坐下來了就可能沉浸進去了。因為崑曲確實是非常美麗的東西。特別是這個青春版的《牡丹亭》它把優美的文詞、音樂、舞蹈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有一種視覺的美感。
主持人: 現在我們請上一位特殊的笛師。説他是笛師,實際上他是一位教授,是蘇州大學文學院的教授周秦先生。周先生是目前我國對崑曲比較有研究的一個教授,也是白先生的一個重要合作者。這本書中有一篇您的文章是《牡丹亭與蘇州》。為什麼選這篇?
周秦: 有一些材料説《牡丹亭》從創作開始就蘇州有直接的關係。在昆山有一個地方保存著湯顯祖在這兒寫《牡丹亭》的地方。所以蘇州人對於崑曲的理解,對《牡丹亭》的理解是很特別的。蘇州的崑曲傳統源源流長。在崑曲裏不是叫票友而是叫曲家,他們屬於家庭傳承的。我也屬於這一類。在很小的時候,五六歲,七八歲的時候父親吹著笛子教我唱崑曲。我不知道那是崑曲。一個人太寂寞了把鄰居的小女孩子叫過來,唱得老頭很激動。(唱):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水一樣的音樂,水一樣的詞,這就是“水磨調”。到我長大了才知道這是崑曲。我當時的感覺不好,是因為父親不表揚我,老表揚那個女孩子,我自己感覺比她唱的好得多。但是我們唱得很好的時候,父親很高興地説,多美啊!你們是如花美眷,我只剩下似水流年了。這一晃快50年過去了。我現在教我四歲的女兒,教年輕的演員,教我的學生們。當他們唱得很好的時候,我自然也會出現這樣的感慨,你們是如花美眷,我只剩下似水流年了!
主持人: 聽説您辦過一個崑曲班,這個班叫什麼名字?
周秦: 全稱叫“蘇州大學89崑曲藝術班”。當時我們希望通過大學的教學資源為崑曲培養人才。我們當時很模糊,只覺得崑曲跟一般的劇種不一樣,它需要很高的文化。我們當時為學生定了兩個方向:一個方向是懂戲劇的研究人員,懂戲的學者;第二是文化層次比較高的演員。但最後的結果並不是很理想。成了一個只有新聞價值的文化現象。後來有人對我説,周秦啊,你這個班早辦了50年。
主持人: 這些學生現在有誰從事的職業跟崑曲有關?
周秦: 曾經有過一個學生,他回到昆山以後,他是昆山人,就籌備了那兒的崑曲藝術館。接待了很多首長和外賓,向他們介紹崑曲的情況。現在他陞官了,我們這些同學都不在崑曲的崗位上了。
主持人: 看了一篇報道我覺得很難受。説有學生當時就跟您説,説周老師以後我們畢業的時候就去掙錢,為崑曲掙很多很多的錢。那話您還記得嗎?
周秦: 他説周老師崑曲太窮了,我們要掙錢,掙很多很多的錢,再回來振興崑曲。
主持人: 周老師今天現場觀眾有89級的學生嗎?
周秦: 有,他叫劉丹。
主持人: 畢業分配的時候有沒有演出團體來要你?
劉丹:好像沒有。如果當時就有,恐怕我也不會接受。因為在90年代初期的崑曲的狀況普遍還不是很好,對它感興趣的人、關注它的人很少。
主持人: 這次看青春版有沒有去看?
劉丹:去了,我三天都去了。
主持人: 有什麼感受?
劉丹:一言難盡,特別特別得美。
主持人: 現在你們那些同學有沒有説,如果當時是這樣咱們就堅持了?
劉丹:我想他們心裏肯定會有這樣的想法。當年是少年麻木,暴殄天物。大學4年虛擲了和崑曲相處的光陰。如果再年輕一次的話,我想每個人都會珍惜的。
主持人: 周先生,現在我們一起來看看照片。這是我們製作的照片,這就是傳字輩。您給我們介紹一下。
周秦: 這個是在1981年的時候,那個時候當時的40多演員,還剩下16個。再過十年以後他們剩下8個。再過了十年以後2001年時候,那一年正好是崑曲被頒布為世界文化遺産,那一年只剩下三個。到現在為止還剩下2個。其中有一個是97歲,在上海。
主持人: 為什麼會叫“傳字輩”?
周秦: “傳字輩”是寄託著蘇州人和所有的文人對崑曲傳承的一種希望。1921年崑曲已經沒有專業的班社了。當時蘇州大學和社會的一些學者,12個理事,大家花一點錢,在現在崑曲團附近有一個五畝園,辦了一個崑曲傳習所,招收了一些很窮的孩子到裏面來學戲。老師給每個學員的藝名中都起了一個“傳”字,以示傳承崑曲的決心。1956年時候這中間有兩位先生周傳瑛、王傳凇在杭州昆蘇劇團排了一個《十五貫》的戲。這應該是崑曲在振興過程當中第二針強心針。由於崑曲的底蘊,把別的戲都比下去了。結果當時的總理周恩來看了,當時的國家主席毛澤東看了,看了以後覺得這個戲不僅藝術上很美,思想上也很了不起。因為它中間包含著反對官僚主義的成分。於是這個戲在政治的推動下演紅了大江南北。在這個前提下,《人民日報》發表了一個評論:《一齣戲救活了崑曲》。於是在蘇州、在上海、在北京、在湖南遙遠的郴州都逐漸恢復了昆劇團。這樣我們就有了6個昆劇團。這種格局一直維持到現在。第三針強心針就是崑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佈為,人類口述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作之首。從此它不光是屬於中國,也屬於世界了。
主持人: 還有一本書也跟崑曲有關,並且是寫給蘇州的有關崑曲的書。這就是余秋雨先生的《笛聲何處》。序裏看到一段話“回國後我又幾度訪蘇州,奇怪的是仿佛命名中有安排,每次都遇到白先勇先生”。
白先勇: 我跟余先生第一次見面是1987年我看《長生殿》在上海。幾次跟他相聚都是跟崑曲有關。
主持人: 這本書您看了。
白先勇: 我看了。
主持人: 我給您念一段。有這麼一段話説:崑曲不可挽回地衰落了。這是不必惋嘆的歷史必然。人們也不必憑著某種使命感和激動去做振興的美夢。
白先勇:他寫這個序的時候,還沒有看青春版的戲。他看了以後,我想他可能寫這個序的時候比較樂觀一點。不過他講的話很有原因。崑曲的確是內憂外患。內憂是崑曲走的方向可能不是很正確,把我們崑曲的美丟掉了。外患是我們崑曲的觀眾越來越萎縮。所以青春版在蘇州大學引起這麼大的回想響,在我來説是樂觀的。
主持人:現場有年輕觀眾看的嗎?
觀眾(女):這本書是一個很不錯的努力和嘗試。剛才白先生講的,希望有年輕的演員,有年輕的觀眾。可能真的要了解崑曲,最需要的是年輕的讀者。因為相對於欣賞崑曲來講,文本的介入是最先的。如果我先看了本子,我那天看現場的時候,就發現那麼美的詞,我們看的和聽的時候其實有點不一樣的。我覺得余秋雨先生寫這本書是對崑曲,這一傳承了四五百年曆史的一個文化瑰寶的普及。我覺得從這個角度來講,他也是有功德的。
主持人: 剛好這本書的責編施曙華先生也,聽一聽他的觀點。
施曙華:余先生這本書《笛聲何處》,實際上他是截取了12年前一個挖掘性的研究項目。當時在海峽兩岸曾經引起過很大的反響。崑曲現在已經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産。崑曲從明代的萬曆年間開始,曾經讓整個中華民族癡迷了兩個世紀。那麼到了清代乾嘉以後它又逐漸衰落了。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崑曲的輝煌,又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崑曲的衰微,崑曲究竟給後人留下什麼東西,作為我們今天的人們,究竟應該怎麼面對崑曲。在這本書當中余先生給我做出了自己個人的解讀。
主持人: 最後我想問周老師一個問題,你現在覺得熱嗎?
周秦: 劇場溫度很高是因為所有的燈都照在這兒。但我的頭腦很清楚。蘇州最近昆 曲的熱就像燈光強加的,並不是內在發出來的。我們今年《長生殿》2月份去台北了,很熱了一陣。四五月間在白先生的推動下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很熱,接著熱到香港,接著又熱到我們的校園來,繼續可以推向十大高校推向很多的大城市。這個是不是就是熱了?是不是已經達到余先生書中説的全民族的癡迷了?我覺得差得遠。
主持人: 有關一曲青春版的《牡丹亭》,引出這麼多有關人類口述和非物質文化遺産崑曲的話題。我們今天聽到現場嘉賓,現場的觀眾給我們帶來各式各樣觀點。不管怎麼樣其實我們的心願是一個,希望崑曲能夠一路走好。我們相信有在座各位朋友的關注,有我們社會各界共同的關心,崑曲一定會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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