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消失的省份 9月8日播出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7日 13:40
《康定情歌》讓這座川西小城蜚聲海外,然而還有多少人記得,康定曾經是一個省會,它見證了中國歷史上一個已經消失了的省份——西康省。西康地處高原,位於西藏和四川之間,有五十三萬五千平方公里,比五個浙江省還要大。從1939年建立到1955年撤銷,西康省在歷史上只存在了16年。
攝影師孫明經在西康建省的第一年就來到了這裡,拍下了這些珍貴的鏡頭。
西康省為什麼建立又為什麼撤銷,一個省份為什麼僅僅存在了16年,是誰在這塊偏僻的土地上書寫了這段歷史?這些問題也許只有一個人能夠給出答案——他就是劉文輝,當年的西康省主席。
1895年冬天,劉文輝出生在四川省大邑縣一個農民家庭,兄弟六人,他排行最小。13歲他就考上了成都陸軍小學,他在試卷上寫道:“非常之世必有非常之人,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 ,在場老師無不為之震驚。1916年,劉文輝畢業于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此後回到四川搞軍事。他自稱“多寶道人”,政治上八面玲瓏,軍事上才能出眾,29歲就擁兵十幾萬,後官居四川省政府主席,風光一時。
可劉文輝怎麼也想不到,首先向他下戰書的竟然是他的本家侄子劉湘。1933年秋,叔侄大戰如火如荼,這是四川境內延續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一次軍閥混戰!劉文輝腹背受敵,很快敗下陣來,一路退到雅安。相傳劉文輝的二夫人極為潑辣,她隻身前往成都質問劉湘:“你到底要把你幺爸趕到什麼地方去?”劉湘一向懼怕這位嬸嬸,連忙回答:“那就讓我幺爸在雅安待著吧。”
雅安位於成都和康定之間,是當年劉文輝進入西康的第一站。雖然沒有被趕盡殺絕,但問鼎中原的夢想已經成為泡影。他用八個字形容當時的情景:“處境最艱,朝不保夕。”雅安的青衣江邊,留下了劉文輝一生中最為傷痛的回憶。
來西康之前,由於常年征戰,劉文輝和家人聚少離多,只拍過這一張照片。1934年以後,他陪家人的時間才逐漸多起來,兒子的記憶中增加了父親生活的細節。
劉文輝在一種複雜的心情中度過了他的40歲生日,當地的神父送給他一句話:“生命始於四十。”
40歲的確是一個轉機,那一年劉文輝當上了西康建省委員會主任。由於以前參與過“倒蔣運動”,劉文輝與蔣介石隔閡很深。不過這並沒有難倒劉文輝,他巧妙地與國民黨內部各派系疏通關係,最終如願以償。
主任的椅子還沒有坐穩,日軍侵略的戰火就燒到了南京。國民政府遷都重慶,西康成了抗戰的大後方。在西康抗日動員大會上,群情激奮,不惑之年的劉文輝流下淚來,他説:當兵就是要保家衛國,自己一直在打內戰,因此“深感痛心”,當場捐款50萬元,軍民上下無不摩拳擦掌。為了響應“全民皆兵”的號召,劉文輝還特地訓練了一隊女兵,她們剪短髮,
1939年1月1日,劉文輝被國民政府正式任命為西康省主席。他一上任就提出要“化邊地為腹地”,爭取在短期內使西康達到內地各省市的水平,更好的承擔抗日大後方的重任。西康省份康定,雅安和西昌三個區,省會設在康定。這位騎馬打天下的軍人開始了他開會辦公的政治生涯。
手持攝影機的人就是孫明經,他的學生孫大營回憶當時情景説:“省府各廳處長每天除分別辦公外,且于十二至一點鐘由主席劉文輝領導聯席辦公,聯席辦公即將重要事件當場提出即時解決,不勞收發傳達的傳遞,對政治效率增強不少。”當時的國民月會各省主席要親自到場,全體肅立,恭讀孫總理遺囑,靜默三分鐘之後,再由主席作報告分析形勢。西康國民月會規模很大,場面隆重,戎裝的軍人,戴禮帽的官員,從百姓到喇嘛,從老人到兒童,每次月會幾乎都是全城出動。這位喇嘛由於在月會中遲到了,還要對著孫中山的畫像罰跪。
為了在西康腳跟站得更穩,此時的劉文輝做足了表面功夫來表示對蔣介石的忠心。偏僻的西康境內到處是當時流行的標語和蔣介石的畫像,劉文輝還特意把雅安和康定最寬的街道都命名為“中正街”。
1939年孫明經第一次到西康時,當地只有淘洗金砂、制硝、制陶這些傳統工業,都是手工作坊式的生産,設備簡陋,非常落後。
滔滔的河水成為劉文輝眼中發展康定的資源,他決定要建一個西康省最大的水電站。這個水電站前後共花了一億元 ,劉文輝幾乎動用了當時康定所有的銀行資金,最後還自掏腰包拿出了一筆錢才湊足這個龐大的數目。發電機是從美國運來的,由於太平洋戰爭爆發,輾轉半個地球才到了中國。戰時吃緊,劉文輝只好親自跑到重慶,疏通各種關係,前後共花了兩年的時間,到1944年孫明經二次進康之前不久,發電機才被運到康定。施工期間,劉文輝多次到水電站工地視察,這個水電站後來成為了西康省最大的發電站——大升航水電站,一直使用到今天。
也許是有意為之,孫明經拍下了一組有趣的照片:簡陋的縣政府和豪華的學堂
當年縣長赴任時帶著劉文輝的口令:政府建設不得好于當地的學堂,否則就地免職。
巴安縣縣長趙國泰還親自到當地小學代課教書。
1944年8月27日,西康省政府大院舉行了隆重的教師節慶典,劉文輝親自到場發言,這是他第一次使用擴音器講話。這個洋玩意是由孫明經為首的金陵大學教育電影部帶來的。他的學生孫大營回憶説:“劉主席作了一篇極精彩的演講,很有現代人物的風度,演講的技術也讓人大為佩服。”
此時,劉文輝開始規劃西康的發展遠景,一次全家人去跑馬山踏青,他對大兒子説:“爸爸以後要在這裡建一所大學,一座醫院。”
雖然西康後來沒有能夠建成大學,但劉文輝當時為不少學校捐了款,其中包括華西大學文學院。為了更有針對性的為西康培養人才,他還專門出資籌辦了一個特殊的係——鄉村建設係。
孫明經與夫人呂錦璦身後的這座橋就是雅安的“文輝橋”,“文輝橋”在康定也有一座。康定的“文輝橋”是劉文輝50歲時收到的禮物。退居西康,轉眼十年,1943年在劉文輝50歲生日之際,西康省辦公人員自行集資修建了康定的“文輝橋”和“文輝圖書館”。
劉文輝邀請孫明經到家裏拍攝,他與夫人觀看了孫明經帶來的照片。閒來習經、唸佛,這位戎馬半生的軍人他什麼時候開始信佛了呢?
西康地區民族雜居,多種宗教並存,其中以喇嘛教勢力最大。為了加強民族團結,劉文輝不僅尊重佛教,還經常對西康地區的各大寺廟進行佈施,安覺寺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金剛寺是康定明正土司的家廟,劉文輝經常來這裡參禪拜佛。65年前的8月末,由於劉文輝夫婦的到來,這場跳神顯得格外盛大,孫明經換上彩色膠片,完整地拍攝下了這個場面。他的學生孫大營在日記中寫道:“我們用攝影機拍攝他們帶假面具的一幕,一個個的在我的鏡頭裏經過,要不是有數千人作陪,單獨的頗會感到恐懼。”
孫明經二次進康所拍攝的影片都已不知下落,這位老喇嘛的鏡頭是惟一留下來的影像。
原始人力背運是當時西康主要的運輸方式,山高水急,地勢險峻,落後的交通嚴重阻礙了西康的發展。劉文輝認為發展交通是建設西康關鍵的一步。可修路需要錢,當時的西康政府拿不出這大筆的資金。為此,劉文輝一再要求國民政府撥款修路,但都遭到拒絕。此後不久,蔣介石卻以修建康青公路為名,打算派遣中央軍到西康實行兵工築路。劉文輝先發制人,搶先派親信取得了修路的指揮權。蔣介石無奈,只好取消兵工築路的打算,改為民工築路。劉文輝又一次成功地阻止了中央軍開進西康,蔣介石控制西康的計劃再次落空。由於無暇直接用武力解決西康問題,蔣介石與劉文輝的矛盾一直處於僵持之中。
1948年冬天,長孫的出生給全家帶來了巨大的喜悅,可劉文輝顯得心事重重,誰也不清楚他此時到底在想什麼。
解放戰爭已經到了尾聲,何去何從,劉文輝必須做出抉擇。
南京、重慶相繼解放,窮途末路的蔣介石倉皇逃到成都,他打算集結西南的兵力,負隅頑抗。蔣介石佯裝鎮定,可一下飛機就要劉文輝等人立刻去成都共商國事。殊不知,劉文輝心中另有打算。
劉文輝回憶説:“來成都不久,我住宅的對門即出現了一連憲兵,每天出入都有無數雙賊眼盯著。”蔣介石先要送劉文輝的夫人和兒子去台灣,沒有得逞,就派人逼問“劉文輝你到底打算怎麼辦?”他早有準備,敷衍説:“我的主意本來早就打定了,我要同共産黨拼,萬一拼不過,就在西康當喇嘛。”
1949年12月7日,胡宗南部隊晚上就要接管成都城防,形勢異常緊張。劉文輝當機立斷,下午立即出走。他沒帶任何行李,只有兩個隨從。到了城門附近後,劉文輝讓空車出城,自己則從城墻的缺口爬了出去。他回憶説:“時我正在病中,氣喘如織,汗流浹背。出城後我感到自己好像是脫籠之鳥,真有説不出的輕鬆愉快。”
兩天后,一封通電改寫了西康歷史,劉文輝在彭縣宣佈起義,他後來回憶説:“彭縣起義是我個人歷史的一個轉捩點。”
土地改革開始了,中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劉文輝已經不再是西康省主席,作為開明紳士,他在一次大會上發言説:“我以前是大地主,現在要無條件無保留地把土地分給農民。”發言贏得了熱烈的掌聲,鼓掌的人包括毛澤東和周恩來。
1955年,西康省被撤銷,原先所轄地區全部劃給四川省。西康省從中國行政區劃中永遠消失了。
撤省時劉文輝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
1959年劉文輝調入北京任林業部部長,晚年他增加了兩個愛好:讀毛主席著作;學習林業知識。
同其他老人一樣,含飴弄孫是他晚年的最大樂趣。
1976年6月,這位老人走了。兩年以後,他的回憶錄結集出版,題為《走到人民陣營的歷史道路》。
晚年劉文輝從未提及過西康省,因為他相信:功過自有後人評説。三山相夾,一水中流,所以康定城每建一座新房子就要拆掉舊建築,六十五年過去了,孫明經拍攝的這些畫面已經成為絕版,而今康定的發展早已超越了劉文輝當年的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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