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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特色的馬鞍形封火墻 |
福州建城的時間是公元前202年,修建者是越王勾踐的後裔——無諸。
100多年後,西晉戰亂,中原望族衣冠南渡。
不知道是什麼吸引了這些貴胄,他們中的一部分來到福州,選在三坊七巷落腳了。當然,那時的三坊七巷還遠遠不是現在的樣子,也就是部分中原大姓的家族聚居點。
後來經過數百年幾代人的經營,到了唐末,公元十世紀初,福州城已經頗具規模,三坊七巷的坊巷格局在那時初步形成;
宋代三坊七巷完善定型,而且一如既往成為高官顯貴們的住宅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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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巷 |
歲月更迭,出入坊巷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然而朱門深院,錦衣華服,琴韻書香卻一直流傳下去。
宮巷11號的大房子應該在明嘉靖年間就出現了,因為這樣的雕刻門楣是典型明代建築的式樣。
1855年,這裡迎來了一位新主人,他就是沈葆楨。
當時只有35歲的沈葆楨剛剛被破格提升為九江知府。由於為人清正,加上時常接濟親友,沈葆楨並無多少積蓄,據説,他是舉債才購買了這個宅院。
房子裝修好了,父母妻兒都住進去了,沈葆楨卻仍舊遠在江西任職。
1865年, 沈葆楨的母親、也是林則徐的妹妹去世了。按照慣例,官員因為父母喪事辭職回鄉守孝,被稱為“丁憂守制”,時間是27個月。然而,當時的沈葆楨已是江西巡撫,身居要職,再加上當時的國情,朝廷只給了他100天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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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尾船政廠區 |
1866年6月,洋務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時任閩浙總督的左宗棠上疏朝廷,建議在福州設立船政局。20天后,朝廷準旨。
9月25日,陜甘等地的回民起義形勢告急,左宗棠接到諭旨要調任陜甘總督。剛剛籌備不久的船政局,面臨無法繼續的危險。
左宗棠想到了沈葆楨。
母親死後,沈葆楨不是只有100天的假期嗎?百天期滿後,“以孝治天下”的沈葆楨説什麼也要在原籍守孝滿27個月,他向朝廷力求繼續辭職在家守孝。
因此1866年的9月,沈葆楨還在福州城的三坊七巷裏住著。
左宗棠走進宮巷去找沈葆楨了,不是去一次,而是一連去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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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尾船政局一號船塢遺址 |
其實,沈葆楨也看到船政是自強的重要舉措;雖然並無官職守孝在家,沈葆楨卻格外關心船政的進度。
聽到左宗棠即將西征的消息,沈葆楨當即聯合鄉紳100多人聯名上書福州將軍,懇請左宗棠推遲離任。沈葆楨認為:船政利於萬世,如果事成,則子孫萬代享受其利,如失敗,則會被外國人恥笑,令國人寒心。
但是,由於深受儒家思想浸染,他實在不想守孝期間出任公職。
可左宗棠更知道,如果不把船政交給一個合適的人,他們將造船作為“自強求富”方式之一的理想,遲早會夭折。所以,儘管沈葆楨推辭再三,左宗棠還是直接上疏向朝廷力薦了。朝廷最後降旨“不準固辭”,到了這個地步,沈葆楨才不得不在居喪期間出任“馬尾船政大臣”。
1866年11月,沈葆楨接管船政。
12月23日,福建船政主體工程在馬尾全面動工。一個被後人稱為“近代中國工業與海軍人才搖籃”的地方,在一百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冬天,終於開始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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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尾船政輪機車間 |
沈葆楨延續左宗棠的做法,聘用法國人日意格和德克碑分別作船政正副監督,主持造船管理,並且採用了在當時稱得上特殊的聘用辦法——合同制。
不但聘用的外國人多,發給他們的薪金也相當優厚。船政監督日意格和德克碑月薪1000兩白銀,比沈葆楨自己還多400兩。其他外國僱員的平均工資也在白銀三四百兩上下。
有了先進的洋技術,馬尾船政局一下子就站在相當高的起點上了。對工廠的管理,沈葆楨也絲毫不敢放鬆。
萬事俱備,只待開工。然而,在原材料的購買上,等待沈葆楨的卻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造廠是需要鐵皮的,鐵皮哪買?布政司就是負責賣鐵的,把各個省各個地方的鐵都買下來,他就是不賣你船政。你要買,拿來紅包啊,要走後門。
布政司相當於現在的省人事廳和財務廳,職權了得,他開口要紅包,誰敢不給。然而,沈葆楨卻不買賬。他火了,認為布政司這樣做是公然違抗聖旨侮慢大臣。他親自到布政司抓人,審判,最後定下罪名“對抗政治”,殺頭問斬。這一下,對那些藐視船政不認真做事的人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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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葆楨 |
在沈葆楨鐵腕的治理下,造船工作逐步走上正軌。與此同時,培養輪船人才的船政學堂也在穩步發展。
沈葆楨賞罰分明,不但對別人,自己也身體力行。
1868年6月15日,馬尾颱風大作。風浪沖毀了船廠周圍的堤岸,直接威脅著廠房的安全。沈葆楨聞訊,立即親率員工搶險救援。
風浪平息後,沈葆楨仔細檢閱廠房,雖然損失不大,但卻令人後怕——他覺得,如果自己事先能夠做好讓工廠周圍免受颱風侵襲的準備,那麼工廠就不可能受到什麼損失。因此對這次事件,他負有不可推諉的責任。
陳道章:“他向清朝請求處分,清朝為這麼芝麻大的事情處分你一品大臣,不可能;第二次又有這麼個情況,又申請,清政府降一級查看,底下都服了,船政大臣因為這麼一點的事情都處分,那我敢吊兒郎當嗎,不敢。所以船政這個時候是興旺。”
在沈葆楨的苦心經營下,馬尾船政取得了輝煌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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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葆楨故居 |
1869年6月10日, 船政局製造的第一艘船“萬年青”號商船下水。
這以後,中國自己製造的船隻器械先後誕生——
1870至1871年初,湄雲、福星、伏波、安瀾號兵船先後下水;
1871年6月,中國第一台蒸汽機在馬尾船政生産完成。
1872年4月,又一艘意義重大的船,楊武號巡洋艦,在沈葆楨手中橫空出世。
在主持船政事務時,沈葆楨唸唸難忘的就是自強的初衷——要自強,再不受外來欺侮,炮艦必須要有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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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葆楨故居大門 |
可是在楊武號巡洋艦問世前,船政生産的船都是150馬力的小型木殼兵船,難以遠航,威力不大。因此在製造這艘船時,沈葆楨果斷命令,要增大功率,增加炮位,並且給他取了一個氣派的名字——揚武。
船政監督日意格認為:造這樣的船起碼要耗時15個月。
然而,從1871年7月開工,到1872年4月下水,揚武號只用了9個月就製造完成!
揚武號鐵骨木殼,排水量1400噸,,功率250馬力,大炮10尊。是我國同時期噸位和功率最大的巡洋艦。
這個龐然大物下水時,兩岸無聲,大家屏息靜氣,眼睛隨著揚武號輪下的波濤轉動。直到楊武號安全靠岸,人群才響起歡呼聲——這意味著中國在裝備上已經具備了與國外先進國家抗衡的實力!
一位前來參觀的英國軍官感慨道:“它的技藝和最後的細工可以和我們英國自己的機械工廠的任何出品相比美,而且毫無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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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葆楨所畫船政規劃圖 |
在沈葆楨主持船政的8年多時間裏,共有5艘商船和11艘兵艦成功下水。船廠由最初的200畝地,發展到600多畝,擁有包括造船、駕駛等30多個工廠,3000多工人。
在他手中生産出來的輪船,後來裝備起中國第一支海軍艦隊。
在他手中培養的船政學生,後來成為中國海軍甚至是社會其他領域的中堅力量,影響了整個中國近代史的發展。
那時的馬尾造船廠,據説是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新型造船廠。
如今這裡再也聽不到機器的隆隆聲。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這些立柱上——這些柱子,當年全部採自東南亞。
1873年,又是沈葆楨,率先以船政大臣的名義,向朝廷提議選派船政學員赴英法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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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葆楨在台灣所建炮臺 |
然而,第二年,中國的海疆發生了一件大事,迫使沈葆楨的這項計劃不得不暫緩實行。
1874年5月,11艘兵艦載著3500名日本兵開到台灣,殺人搶物,那時“臺地千余裏竟無一炮”,只能任由日本兵踐踏。
面對這種局勢,李鴻章擔心兵連禍結,上書清政府極力推薦沈葆楨赴臺處理。
1874年5月29日,清政府任命沈葆楨為欽差大臣辦理海防兼理各國事務,並明確授予沈葆楨調兵和財政大權。這次不是陞官加爵,而是臨危受命,沈葆楨沒有絲毫推辭。
《申報》得知這一消息,發表評論,對沈葆楨寄予厚望,稱他被“鄉黨眾口交推,中外華洋共信”,而且“宏才卓識,聞望聲名”,此次前去,必能速奏功勳。
1874年,沈葆楨54歲。他率領船政生産的船隻開赴台灣,然後命令揚武、靖遠、振威等大型巡洋艦一字排開,遊弋在海上,以示軍威。同時,沈葆楨要求李鴻章調7000洋槍隊支援台灣,隨時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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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沈葆楨塑像 |
緊接著著手修建安平炮臺。
沈葆楨做好了與日本作戰的一切準備,他給李鴻章寫信,説就是“裹革而歸”,於心也安慰。
積極備戰之餘,沈葆楨在思索著台灣的局勢,究竟怎樣才能長遠地保證台灣的安全?沈葆楨最令後人讚嘆的戰略遠見在這時應運而生。
針對台灣問題,沈葆楨站在未來的高度,提出以外交和實力相結合的對日鬥爭方針,具體有四點:一聯外交,獲得國際同情;二儲利器,三儲人才,做好戰爭軟硬體兩手準備;四通消息,取得長遠便利。
雖然這次台灣危機還是以中日簽訂《北京專約》作為結局。但是由於沈葆楨堅決鬥爭的姿態和做法,令日本人有些膽怯,他們只獲償白銀50萬兩,其他再無任何要求。
1874年12月20日,日軍全部退出台灣,沈葆楨卻沒有走,他上奏朝廷,建議開發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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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第一條海底電纜起始點川石島 |
一年零15天,這是沈葆楨在台灣任最高長官的時間。一年零15天,一個人能做多少事情呢?
開墾荒山,解除渡臺海禁,讓海峽兩岸的人們自由往來;調整行政區劃,增設郡縣,設立台北府;整編部隊;修路開採煤礦;開發台灣東部。不到400天的時間裏,沈葆楨為開發台灣付出了極大的艱辛和熱忱。
1874年台灣有多少人?沒有準確數字,1690年台灣有三萬人口,1690年到1874年之間,海禁時斷時續,人口增長恐怕不會太多;而到了1892年,台灣竟有254萬人口。
至今台灣對沈葆楨一直眷眷難忘,在台灣島很容易找到沈大人的遺跡。
而在海峽對岸,沈葆楨當年提出的海峽兩岸互通消息的戰略方針也在台灣首任巡撫劉銘傳時代得以實施。
這裡是川石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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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全閩師範學堂,現為福建師範大學 |
100多年前,中國第一條海底電纜從這裡經過廈門,轉到台灣,又從台灣的台北經過福余轉到福清,然後再轉到福州,按照沈葆楨的設想,海鮮兩岸終於能夠毫無障礙的互通資訊。
如今,小島上只剩下這些漕孔。海水退去,從這些平滑的遺跡上,我們依然可以想見當年電纜從裏面橫穿過去,直伸到海裏的樣子。
而那些銹跡斑斑的電纜則成了博物館裏的展品,向人們展示著沈葆楨逝去的思想和功績。
從1866年主持船政開始,沈葆楨一直在福州附近工作,因此在宮巷11號,沈葆楨專門設立一個辦公場所。公務繁忙,他究竟有多少時間能怡享天倫呢?
沈葆楨與林普晴夫妻恩愛,沈葆楨當船政大臣時有很多公文,就出自林普晴之手,《清史稿》這樣評價這些公文“一一中條理”。這位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嫁入貧寒的沈家後,一生追隨丈夫的足跡,相夫教子,伺奉公婆。
人在職場,身不由己,沈葆楨與夫人也是聚少離多吧。他想念妻子,寫下深情的詩句:生生世世許同心,一刻休論十萬金…記否春風乍暖天,蓮花朵朵上吟肩。西窗舊事從頭話,辜負蟾光幾度圓。
沈葆楨深愛著妻子,更關心子孫的成長。無論公務怎樣繁重,他總要抽空親自寫信教導子女。
受當教書先生的父親的影響,沈葆楨極其重視家庭教育。他甚至自己掏錢辦了個私塾,讓所有沈家的親戚都去讀書。而且私塾的氣氛輕鬆自由,除了典章古籍,孩子們可以博覽群書,自己選擇自己喜愛的東西。沈葆楨的這種思想作為傳統一直被沈家的後人延續下來。
做個讀書人,一直是沈葆楨的理想。
當年,他在家為母守孝,甚至開了一家“一笑來”裱褙店,替人寫字,裝裱,而且樂在其中。
而在他留下的大量家書中,幾乎每封信都囑咐子女要讀書。但是他告訴子女讀書主要為了立品做人,做官倒是其次。
由於淡泊于做官,1875年,當朝廷任命他為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時,他卻再次上書朝廷拒絕。
可是朝廷捨不得他走,“海防要緊,自應迅速到任”。他也只好動身,前往南京。
1877年1月13日,他再次會同李鴻章聯名向清政府重申派遣海軍學生赴法英的建議,兩位封疆大吏的奏折很快得到了批復:準奏。
於是有38名學生從船政學堂畢業生中挑出,在這一年的3月31日啟程出國。這是福建船政局派遣的第一批海軍留學生,也是中國政府公派的首批赴歐留學的“官費留學生”。
在兩江總督任上,沈葆楨呆了四年。
1879年7月,久受病痛折磨的沈葆楨給兒孫留下遺囑:叮囑兒孫不要寫任何關於他生平的文字,而他自己的書稿也絕不可印刻發行。
他還告訴兒孫“究竟筆墨是穩善生涯,勿嫌其淡。”
1879年12月,彌留之際的沈葆楨,口述了最後一個奏折,他唸唸不忘的仍舊三件事:一“鐵甲船不可不辦”,二“倭人萬不可輕視”,三希望皇上“勵精圖治”,匡復大清。
衷心耿耿效力於大清王朝的沈葆楨死了,死在異鄉南京。他的靈柩在這一年底千里迢迢運回福州。
小巷依舊寧靜,沈家大院依舊古樸,他的身影卻永遠消失了。
(CCTV《探索 發現》供稿,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