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崇道、李振道離家的同時,身處租界聖約翰中學讀書的楊振道的表哥楊麟,也在準備隨爺爺一起踏上尋父之路。楊麟的父親、大達輪船公司總經理楊管北已經離開上海3年,在重慶緊張地指揮著大西南物資運輸。
日軍進駐租界以後,已加緊對上海民生物資的控制,後方棉布更加緊張。在前線,許多中國士兵不得不穿著從死去戰友身上扒下來的軍衣繼續作戰。當時一部分在中國境內的日本軍人認為如果太平洋戰爭和解,就可以調集200萬軍人補給日軍在東南亞戰場上的兵力。
杜月笙的學生徐彩臣得悉日方這一信號,迅速和重慶方面取得聯絡,利用日軍想要講和示好放寬管制的心理,將滬上幾千件棉紗,秘密轉運至大後方。負責這一事務的楊管北通知了自己在上海的好朋友楊志雄。作為西門子在中國的買辦,楊志雄一共準備了六千件棉紗,第一批三千件,從上海運到大後方去。
楊麟和爺爺踏上了押運棉紗的漫漫征程。楊麟回憶:“在租界長大的人,在那個時候,租界外面是什麼樣根本不知道。但是知道那個時候有許多學生、公司、廠家搬遷去大後方,總是認為這是個愛國的事情,同時也是非常時髦的事情。我一想著能夠看到爸爸,就跟著去了。”
凇滬戰爭後,上海租界,一時還保持著中立,平和的環境讓他們暫避了戰爭與苦難。
去大後方,對於十四五歲楊麟來説,既好奇又興奮。臨行前,讓他惦念的,是臥床不起的祖母。
那時候,楊麟的祖母病重在床,肺癌。有天晚上,祖母跟祖父講,時局很不好,一代傳一代,管北走的時候,並沒想到會這麼長,會那麼遙遠,現在既然有這個機會,那麼我們做祖輩的要把這個孫子交給他的爸爸。
於是,楊麟便同祖父一起踏上了西去的火車。同在一列火車上的,還有著名劇作家于伶。
這年初春,話劇《長夜行》在上海公演。劇中的三戶人家,住在公共租界內,日軍進駐租界後,男女主人公選擇了不同的道路。該劇上演幾天后,就遭到禁演,劇作者于伶,躲過便衣的跟蹤,擠上了西去的火車。同時乘車離開的,除了楊家祖孫,還有李家兄弟。年輕氣盛的李政道同哥哥離開了家,踏上前途未卜的旅途。
那是津浦路的火車,楊家祖孫的旅途中,從南京轉車到徐州,然後徐州坐車到商丘,這一路從火車上看出去是一片荒涼,尤其是從徐州到商丘的時候,那慘不忍睹的景象楊麟至今記憶猶新,那時他才明白什麼是中國,什麼是戰區。
搭載著三千件棉紗的火車,經京滬、津浦、隴海鐵路後,停靠商丘站,此時,西去長安的鐵路已中斷。
楊家祖孫已經進入亳州境內,為繞開日軍的封鎖,車隊沿古驛道前行,古驛道地形條件惡劣,崎嶇不平,沿途竟是“三不管”的荒僻之地,前來接應的楊管北曾這樣描述:“亳州至洛陽一段最為艱辛,所到之處,人煙稀少,粗茶淡飯也難求,夜晚只得在土屋荒廟內歇腳。”楊麟説,喝水是最痛苦的,一杯水擺在地上,大概要半小時以後才能喝,讓泥巴沉澱下去,上面的一層是能喝的水。
一場罕見的春荒席捲了中國北方,僅幾個月,餓死人數多達300萬,楊麟跟隨的運紗車隊,所經過的河南、皖北境內,災情最為嚴重。一路上屍殍遍野、慘不忍睹的場景比比皆是。“有個小囡已經發臭了,她的媽媽還捨不得,一直把她抱在手上。”
法租界、英租界內安逸優越的生活情形和租界外中國人民艱難抗戰生活的強烈對比,讓楊麟震驚,他沒有想到中國人已經苦到如此地步。驚訝、困惑之餘,悲天憫人的慈悲心腸在他心中生根、發芽。從此以後,資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成為楊麟生活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早春二月,運紗的車隊,抵達豫、皖交界的十字河,先期到達的楊管北,見到了久別的父親和兒子,祖孫三代感慨萬千,淚水縱橫。楊麟回憶道:“離開上海到亳州大概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但是在這一個禮拜裏面,我變了,我在這一個禮拜中所經歷的,所看到的,深深地震撼了我的靈魂。”
飛雪迷蒙的十字河,楊麟三代在這裡相聚,又在這裡分手。
隨父親繼續西行的楊麟,一年後,走上抗日的前線。
責編: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