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深秋,一向乾旱少雨的山西北部山區,下起了綿綿細雨。在荒蕪的崇山峻嶺中,各路中國軍隊,冒著秋風秋雨向長治、呂梁等地集結,準備向盤踞在此的日軍發起進攻。與此同時,另一支隊伍也在風雨兼程向呂梁山區疾行而來,他們就是從武漢出發的抗敵演劇三隊。三十多個隊員裏,除湖北青年外,還有來自上海等地的流亡學生。大戰在即,他們把舞臺搭到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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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溫回憶:我們到一個地方演出,揹包是不打開的,一有情況背起就跑。演劇隊撤離不久,部隊就在一公里外的地方,與日軍交上了火。山西是平津地區的重要屏障,日軍為確保對華北的佔領,迅速糾集了10個師的兵力,于12月下旬分四路向中國軍隊包抄而來。自武漢出發,演劇隊頭一次遭遇如此危機時刻。
敵人打過來了,演劇三隊就摸黑跟在敵人後面,在崇山峻嶺間夜行軍。有時走累了,一聽説原地休息,即就地一躺;一説走,眼睛還沒睜開爬起來又走。年輕人本好睡,加上白天累了一天,晚上行軍走著走著就睡著了。為防止掉隊,隊友們有時就用皮帶,你拉著我我拉著你。胡宗溫年紀小,捏著隊友的皮帶,一邊走一邊睡覺,有時走岔了撞在大樹上頭撞出大包;有時走著走著,這邊的人手不知怎麼松了,那邊的人就走丟了。有一次,胡宗溫把前面的一個人拉松了手,迷迷糊糊地和後面拉著他的趙尋不知走到什麼地方了。趙尋罵他:你是怎麼走的!再一聽,隔壁山頭上好像有人説話,他倆正想小聲地喊,可覺得不大對頭,什麼“叭格”的好像是日本話。兩人趕緊停下了:再走就壞了,差點就走到他們那兒去了。
此刻,從呂梁山區撤離出來的第三演劇隊,行進在溝壑縱橫的黃土坡上。胡宗溫一口氣爬到了一個土坡頂上,放眼看到前方五里以外一片霧氣騰騰,細密的水珠朝自己撲面而來。他不知道那是黃河少數的幾個險峽之一的壺口。黃河在這裡被橫阻的山峽斷成上下兩節,原來寬兩三里的河水被擠在僅僅幾丈寬的峽口裏。從數十米高處飛瀉成瀑布落下,隆隆的響聲十里外都聽得見,騰起漫天的水蒸氣,景觀非常壯麗。行至近前,那飛瀑衝擊著河面,比地震還厲害。胡宗溫好奇地慢慢走到壺口邊上:天哪,那河水一下倒了下去——下面是萬丈深淵。那麼高的落差傾倒下的水流,發出隆隆的響聲,震蕩著腳下的土地。而他們就要從壺口下面的激流過河。
胡宗溫他們過黃河時,是乘坐著兩頭是方,中間像個大盒子死笨死笨的那種船。船夫不許他們在旁邊,都得坐在盒子裏。兩邊的船夫皆光著膀子划船,大家都聽從後邊那個掌舵的小鬍子的號令。渡船朝著西北方向逆流而上。船工們和著高昂的號子,奮力划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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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他們遇到了從北平輾轉而來的著名作家劉白羽。現85歲的著名指揮家鄔析零回憶説:黃河古渡,河面寬闊,水勢洶湧,沒有經驗的船夫是過不去的,他們過河時喊的號子激蕩人心。浪濤的怒吼交織著船夫號子,讓隊員們聽得都喘不過氣來,這是一場人與自然的生死搏鬥。趙尋還記得:他們一行包括光未然,都坐在船中間不敢動彈,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看著船工們喊著號子划槳,在急流旋渦中蜿蜒起伏地行進著,直至快到對岸了才松了口氣。
船剛一停穩,詩人光未然拽住了音樂指揮鄔析零,向他請教歐洲“康塔塔”音樂的曲式。“康塔塔”的中文意思是大合唱。據鄔析零日後回憶:為什麼恰恰在這個時刻,光未然提出大合唱的問題?惟一的答案是:驚心動魄的渡河場面,觸動了他的靈感。這位出生在武漢的長江兒子,此刻翻動起黃河的波濤。
軍號吹散了晨霧,剛到達延安的演劇隊青年穿起軍裝,同戰士們一起出操。此刻還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老大哥”光未然,已在窯洞裏熬了幾個通宵。他們住的是延安的西北旅社,那天晚上光未然就要對大家朗誦他寫的《黃河大合唱》的歌詞,把冼星海也請來了。光未然約花了六天時間,寫了八段歌詞,他那時手摔了,由胡志濤記錄的。他念,冼星海在那聽。聽完了還沒等大家提意見,冼星海就把歌詞拿過去説:我保給你譜好。光未然道:你有什麼意見?我改一改。冼星海説:沒意見,回頭我譜好了你看吧。冼星海也激動了。與詩人産生共鳴的作曲家冼星海,在上海淪陷前夕踏上了西去的路。
責編: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