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曾經不在場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10日 15:02
九月底的成都,天氣溫潤得像鎖在玉裏。
三十二歲的張勇已經是學校的教務主任。瘦小文弱,像紹興師爺,尤其是那撮小鬍子和樣式老套的眼鏡。“當時正上著課,突然就倒在講臺上了。把所有學生都嚇壞了。”張勇心有餘悸,“還好,我臨跌倒那會兒緊緊地扶住了黑板,臉衝下撲在地上的,不然會摔得很慘。”這一摔讓張勇覺得很沒面子。第一是當著全班學生的面,不僅嚇壞了大家還摔得師道全無;第二是自己身患癲癇的事在同事面前不再是秘密了。
“當時心想完了,在單位又該抬不起頭了。我可不想讓當年一直困擾著我的那些壞情緒再回來。我受夠了。從小就遭人白眼受人欺負,不為別的,就這病。”張勇説得很急。“那結果是像以前那樣了嗎?”“沒有。這才明白什麼是成人的世界和同志的友誼。第二天我就做了手術。出院以後還參加了學校的遊園晚會。”“你還記得當時去醫院的情景嗎?”“不記得了。抽過去以後,腦子全是一片空白,耳朵裏進來的根本不是句子,印象裏全是些短節奏的聲音,而且聽起來還跟水裏似的。”“現在不是挺好嗎?都做到教務主任啦!”“慚愧慚愧。”張勇不好意思的擺擺手,“不過有一點我特別明白,沒有後來的健康哪來什麼位子啊?”
和丁小聰在塑膠跑道上盤腿坐下。小孩兒眼睛大大的,很無辜的那種,頭 發貼頭皮卷著,讓人想起羅那爾多。“不能跟原來的同學一塊兒升學著急嗎?”“現在不急了。我覺得不讓爸媽擔心更重要。早做手術好。”小聰很懂事兒,“有一天我看著爸爸一個人提著酒瓶在客廳裏哭,我知道他是擔心我的癲癇治不好了。”想到他爸,孩子很內疚,聲音怯怯的不好意思起來。“你爸不知道癲癇能治嗎?”“知道,但是擔心手術的風險。他還寫了一首小詩。”“喔?”“大概的意思就是:聰兒,我親愛的兒子!無論有多大的困難,你都要活下去;無論有多大的風險,我都會在你身邊。”孩子把它還原得很樸素。
操場上有學生在上體育課。“愛打籃球嗎?”“愛。但以前不敢。怕摔在球場上會發病,那樣很危險。”小聰擰著手指頭,看來癲癇的痛苦記憶還是很難一下忘去。
很多時侯,痛苦是記憶的目錄和封條。沒有痛苦,記憶的位置就會偏差;沒有痛苦,記憶的份量就會耗損。如果為了生活的深刻,有些痛苦值得被記住。但是在多數情況下,人們是不願意記住病患之苦的。
幸運的是,張勇和丁小聰的痛苦因為當時他們意識的缺席而少了很多殘酷。這樣的痛苦和記憶還是不要的好。不過當發病時驚心動魄的險境只存在於事後人們的描述當中時,痛苦也就自然被輕描淡寫了,疾病也就非常人道地告訴了他們身體的意義和健康的可貴。
感謝記憶的丟失,感謝靈魂的不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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