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5年12月09日 18:20 來源:
作者 岳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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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脈怎樣雄奇的山嶺?巍峨峨,橫亙千里,用它隆起的脊背把中華南方的版圖生切成溫差十多度的炎涼兩個世界。這嶺叫南嶺。
這是一道怎樣桀驁的大山?它用厲爪活生生掐斷延宕的秀麗江南,千百年來,讓南粵成了“不與秦塞通人煙”的瘴癘、蠻荒之地。這山叫梅嶺。
但這不是宿命。一個用思想創造過“愚公移山”神話的民族也能用血性書寫現實的傳奇。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後,北築長城抵禦匈奴,南開關隘經略嶺南。唐開元四年,丞相張九齡奉唐玄宗旨詔將大庾山梅嶺頑怋的石壁生劈出一道高十丈、寬三丈、深二十丈的大壑,建樓設關,並鋪出一條用片石嵌就,坦蕩蕩、寬一丈五、長十余公里的穿山驛道。從此天塹變通途:長江、珠江兩道水系在這裡牽手,海陸兩條“絲綢之路”在這裡貫通。這就是著名的梅關。
梅關素多梅。其梅有“盛、奇、雅”三絕。因溫差關係,梅嶺之梅“南枝先開,北枝後放”,南北花期連綿四月。早春登臨,便能“一腳踏兩省、八面梅花香”:山窪山脊,南坡北坡,點白絳紅,雲蒸霞蔚,何其壯觀!
梅關之梅,不似陸游筆下的“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而是“萬樹鎖雄關”,“十里雪香來”,別有氣勢和風骨。再看那關,冷眼向洋,雄踞萬仞之巔,“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更具一份孤傲品德。梅與關,便在這相伴相生,相襯相攜中搭成了絕配,並共同繪就了那幅特具孤傲風骨的嶺南派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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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地靈方致人傑,還是因人傑而有地靈?梳爬這方的塵封往事,那人那事,便雋刻著梅的印記:孤傲,堅韌;那梅也如這方的人:拔俗清堪掬,淩空秀可餐,報春不爭春。
兩千年前,秦滅楚,越人避秦大舉南遷,一個叫梅鋗的漢子帶一支人馬擁越王逃至大庾山梅嶺。也許是得到那梅的啟示,他不悲觀,不氣餒,這位開發嶺南的先驅在梅嶺南麓的河谷披荊斬棘,築城墾荒。愛梅花的他率眾人廣種梅樹。漫山遍野,流香溢彩。梅嶺因此得名。梅鋗臥薪嘗膽三十余載,至秦末揭竿而起,累創奇功,得項羽封為十萬戶侯。
像梅鋗那樣從中原和江南來到這裡的拓荒者到底有多少?你可去梅關腳下的珠璣巷看一看。那裏飄揚著繡有143種不同姓氏的獵獵大旗。這143姓起先全擁擠在長不足一公里的小小巷子裏,隨即便像一把把種子撒播開去。憑著他們的勤勞、智慧和堅韌,在不長的時間裏與本地土著民族一道,創造了“商旅如雲,貨物如雨,萬足踐履,冬無寒土”的繁華嶺南。他們繁衍生息,足跡遍佈南粵,有的更漂洋過海,闖蕩五洲,書寫下讓世人側目的傳奇。
梅關既開,它不僅成了溝通五嶺南北商旅的黃金通道,也隨即成了兵家必爭之地。漢樓船將軍楊仆五萬樓船師渡梅嶺,下湞水,平南越之亂。南朝陳霸先三萬精兵度梅嶺,北討候景,建立陳王朝。太平軍石達開部浴血梅關,一萬餘人據險堅守20余日。孫中山指揮北伐軍兩度梅關,進軍贛南……無數次硝煙烽火,多少代歲月剝蝕,那關卻總是傲骨挺立,歷久彌新。那梅也越開越艷:有一棵被戰火燒死的梅樹,某一日竟然旁發新枝,至今又已花開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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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到過梅關的人,大多懷揣著一份悲情的故事。除了早年那些避秦亂的逃亡者,來這裡的主要是被貶謫的官吏和被流放的囚徒。他們戴著沉重的木枷,鐵鐐叩擊著片石嵌成的驛道,兵士們的叱責聲響徹山谷,連大學士蘇東坡也難免發出“問翁大庾嶺頭住,曾見南遷幾人回”的喟嘆!但轉過那灣,一道雄關突然矗立在你的眼前,還有那一大片一大片傲雪淩霜的梅。你的心難道不會為之一震嗎?過去的苦難會變成一種人生的經驗,而淒風苦雨的前路也許便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經的一種磨礪。
梅關的故事總是這樣續寫的。44歲那一年,曾官拜宋末右臣相的文天祥被元兵押送燕京,取道梅嶺,至南安軍,被鎖舟中。舟外江面,漫天淒雨。而浮現在他腦海裏的卻始終是梅關傲雪的紅梅,如同他愛國報國的赤膽忠心。一首名作於是誕生了:“梅花南北路,風雨濕征衣。出嶺誰同出,歸鄉如不歸。山河千古在,城廓一時非。饑死真吾志,夢中行採薇。”這詩,與他的名垂千古的《過零丁洋》一脈相承,充滿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壯烈氣慨。雄關為之震撼,嶺梅為之斂容。也許在邁過梅關的那一剎那,文天祥覓得了“饑死真吾志”的詩句,下定了絕食報國的決心。他寫詩後連續絕食八天,不死。至燕京,關押三年,累逼不屈,被殺于柴市,年四十七歲。
從梅嶺採擷的詩章,自然多與梅有關。如張九齡、宋之問、蘇東坡、袁枚、朱熹、文天祥、戚繼光、陳毅、陶鑄、田漢、何香凝等等,不勝枚舉。傳世詩篇幾近千章。更有詩碑林立,構成“一路梅花一路詩”的怡情雅景。陳毅著名的《梅嶺三章》全篇雖不著一個“梅”字,卻處處滲透著梅的風骨、梅的品格、梅的精神。那是蘸著熱血寫下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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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關,是一片紅色的土地。1930年春,紅四軍渡嶺殲頑敵,毛澤東、朱德率部進駐南雄城。1934年10月,中央紅軍突破國民黨軍隊的圍剿,經梅關開始了著名的萬里長征。陳毅留在井岡山牽制敵人、繼續鬥爭,隨後突圍至梅嶺一帶堅持與敵週旋打遊擊達三年之久。1936年冬,由於叛徒的出賣,陳毅被敵兵四個營圍困在梅嶺、連續搜山二十多天。“梅山被圍,余傷病伏叢莽間二十余日,慮不得脫,得詩三首留衣底。”可以想見,那就是他的絕筆詩,恰如文天祥的《五律》。這絕筆,沒有螻蟻貪生的怯弱,沒有對命運無常的哀怨,沒有絕望,如梅關之梅傲雪淩霜,笑對死神,充滿了革命的樂觀主義激情。
“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南國烽煙正十年,此頭須向國門懸。後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
“投身革命即為家,血雨腥風應有涯。取義成仁今日事,人間遍種自由花。”
待他把絕筆詩綴進衣底之時,滿山的茅草竟然燃起了通天大火來。敵人搜山二十日一無所獲,竟滅絕人性的放火燒山。剎那間,遍嶺梅樹烈焰騰騰。也許是梅山有靈,一股掠過梅關的風帶來瓢潑大雨。陳毅脫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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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關,千百年來就是這樣,以梅的風骨、梅的品性、梅的精神陶冶著這方水土、這方的人。每逢年節,一批又一批的各種宗親會,旅遊團會從南粵各地、從大江南北、從五大洲四大洋向梅關匯聚。他們長跪膜拜,讓小小的珠璣巷百數家各姓祠堂處處香火鼎盛;他們踏雪賞梅,把梅關長長的驛道擠得水泄不通。與其説,他們是來尋根認祖、祭拜祖宗,還不如説他們是來尋找一種精神。這種精神曾滲透在他們從梅關上走下來的祖先們的骨子裏,卻與紛擾忙碌的自己漸行漸遠。那是一種得以使我們的民族永遠挺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精神。
責編:木鐸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