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你是一團火”
央視國際 2004年11月30日 18:03
朱自清到達成都之日,正是昆明政治形勢更為嚴峻之時。6月26日,蔣介石以20余萬兵力悍然向中原解放區發起了圍攻,接著又以重兵向華東、晉冀魯豫、晉察、晉綏、東北以及海南島等解放區大舉進攻,狂妄宣稱要在三個月內消滅中共力量。
雲涌霧漫,風暴雨狂。
由蔣介石一手挑起的全面內戰終於爆發了!
昆明的空氣也突然緊張緊起來,鬥爭更其艱苦了。蔣介石把作惡多端的憲兵第十三兵團調進昆明,加劇法西斯統治,迫害進步團體,破壞民主活動。荷槍實彈的憲警,不論白天黑夜強行闖進民宅,任意搜查,許多工人、學生和知識份子遭到綁架,民主人士受到恫嚇。群魔亂舞,蛇鬼橫行,美麗的春城被白色恐怖的濃霧嚴嚴地籠罩住了。
勝利已經半載,時局還如此紛亂,茫茫神州,何日得以昇平?朱自清環視南北,百端交集。
凱歌旋踵仍據亂,極目昇平杳無畔。
幾番雨橫復風狂,破碎山河天四暗。
同室操戈血漂杵,奔走驚呼交喘汗。
流離瑣尾歷九秋,災星到頭還貫串。
異鄉久客如蟻旋,敝服饑腸何日贍?
災星寧獨照吾徒,西亞東歐人人見。
大熊赫赫據天津,高掌遠郯開生面。
教訓生聚三十春,長霄萬里噤光焰。
疾雷破空葉一吼,文字無靈嗟筆硯。
珠光寶氣獨不甘,西方之人美而艷。
寶氣珠光射鬥牛,東海西海皆歆羨。
熊乎熊乎爾誠能,張脈僨興爭爛絢。
誰家天下今域中?鉤心鬥爭從君看。
看天左右作人難,亞東大國吾為冠。
白山黑水吾之有,維翰維藩吾所願。
如何久假漫言歸,舊京孤露思縈萬。
舊京坊巷眼中明,剜肉外瘡裝應辨。
稷壇黃菊燦如金,太液柔波清可泛。
只愁日夕困心兵,孤負西山招手喚。
更愁凍餒隨妻子,瘦骨伶丁淪棄扇。
這是朱自清寫給肖公權的一首長詩,表達了他對時勢的無限憂傷。
但是,儘管“雨橫復風狂”,鬥爭的火焰並沒有熄滅。李公樸、聞一多等進步人士沒有被嚇倒,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到處奔走呼號,發起“爭取和平聯絡會”的簽名運動,動員人民群眾起來反對內戰,反對特務迫害,爭取民主,爭取自由。他們揭發反動派製造內戰的罪惡,支持共産黨所提出的:長期停戰、恢復交通、整軍復員、重開政協等四項建議。
鬼蜮害怕了,他們密秘策劃,要以“最末的手段”置民主鬥士于死地。
這時恰逢昆明雨季來臨,經常天陰,霪雨綿綿。尤其夜裏,黯霧沉沉,雨聲淅瀝,使已夠恐怖的古城,更加陰森淒涼。
7月11日夜,血腥事件終於發生。這天晚上,中國民盟滇支部負責人之一,社會教育家李公樸和夫人往南屏大戲院看電影,9時49分電影散場,他們徒步在南屏街乘公共汽車,突然遭到特務跟蹤,車至青雲街學院坡處停下。這時天正下雨,燈光昏暗,李公樸剛要下坡,突遭無聲手槍襲擊,子彈由後腰射入,貫穿左前腹而出,血流如注,送至醫院,終因傷勢過重而去世。
得到李公樸噩耗,聞一多怒憤填膺,拍案而起,怒斥反動派卑鄙無恥。聞一多也是民盟滇支部負責人之一,特務黑名單上第二號人物就是他。親友們都勸他趕快避開,但聞一多拒絕了家屬和好友的勸告,毅然挺身而出,堅決挑起民盟支部的工作,親自料理李公樸的善後,向社會控訴反動派的滔天罪行。15日下午,他親臨雲大,主持李公樸喪儀,當李夫人報告李公樸死難經過泣不成聲時,聞一多憤怒地跳上講臺,厲聲痛斥特務無恥行徑。他指著台下怒喊:今天這裡有沒有特務?你站出來,是好漢的站出來!
你站出來講,憑什麼殺死李先生?殺死了人,又不敢承認,還要誣衊人,説什麼“桃色事件”,説什麼共産黨殺共産黨,無恥啊!這是國民黨的無恥,是李先生的光榮!
李先生曾在昆明長期從事民主運動,現在又回到昆明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這是李先生的光榮,也是昆明人民的光榮!
聞一多的講話獲得全體與會者的擁護,掌聲雷鳴,怒吼聲震動了整個會場。散會後,聞一多即往府甬道民主週刊社,出席民盟滇支部為李公樸被害招待記者會,在會上他詳細地揭發了國民黨反動派破壞政協決議,發動內戰的經過。4點多鐘,會議快要結束時,聞夫人差人兒子間立鶴來接他回去,5時10分,當父子倆走到距西倉坡聯大宿舍僅十步遠的地方,突然從後面追上兩個便衣特務,連續向聞一多開槍,一彈正中頭部,立鶴撲在父親身上,大聲呼救,也被手槍擊倒。聞一多全身中彈,血如噴泉,壯烈犧牲。立鶴經醫院搶救始獲脫險。
隨著那罪惡的一聲槍響,時間仿佛凝固,歷史留下了一片空白。鬥士死在黎明前夜,然而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卻給活著的的人以無窮的啟迪。
7月17日,朱自清在成都報紙上得知聞一多遇害的消息,大為震驚,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為之日夜提心吊膽的事,竟然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在報恩寺破敗的居室裏,他無心茶飯,坐臥不寧,無限悲痛。他在好友的鮮血面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在《日記》中他寫道:此誠慘絕人寰之事。自李公樸被刺後,余即時時為一多之安全擔心,但絕未想到發生如此之突然與手段如此之卑鄙!此成何世界!
朱自清終於從這一“慘絕人寰”的血腥事件中,窺見了反動派的殘酷手段,看到了黑暗現實的真相。聞一多的血光似乎在一剎那間照亮了他的眼睛,照亮了他的靈魂。連日來,聞一多的音容笑貌,他對革命的熱情,對祖國的摯愛,對未來的追求,都如長江大潮在他心中洶湧翻騰。他捫心自問,人應該要怎樣活著?生命的價值是什麼?難道自己曾有過的熱望就任讓時間的砂輪悄無聲息地磨去?自己曾有過的棱角,就應讓時光的利劍于無形中削光?不!他還不願就此度完一生。聞一多的壯烈犧牲,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願望,他的血又開始奔騰,力又在鼓蕩,潛在的能量渴望釋放。他知道,歷史正在審視每個人的足印,一個人如果要在歷史鏡頭中留下光輝的形象,在歷史進程中有所貢獻,只有象聞一多那樣緊隨時代的進步潮流,認定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一天夜裏,他經過良久思考後,對陳竹隱説:以後中間路線是沒有的,我們總要把路線看清楚,勇敢地向前走去。
沉吟了一下,又説:
這不是簡單容易的事,我們年紀稍大的,也許走得沒有年輕人那麼快,就是走得慢,也得走,而且得趕著走。
21日,西南聯大校友會召開一多先生追悼會,朱自清出席並講了話。他一開頭便憤激地説:聞一多先生在昆明慘遭暗殺,激起全國的悲憤。這是民主主義運動的大損失,又是中國學術的大損失。
接著,他詳細地敘説了聞一多在學術上的巨大貢獻。首先告訴人們,聞一多是中國抗戰前“唯一的愛國新詩人”,“也是創造詩的新格律的人”,“他創造自己的詩的語言,並且創造自己的散文的語言”。又詳盡地介紹聞一多對神話、《楚辭》、《周易》、《詩經》等各方面研究的成就。他突出強調聞一多在學術上的偉大功績,目的就在告訴人們國民黨反動派殘殺了一個多麼有價值的學者,摧殘了中國學術界不可多得的人才!以此激起人們對敵人更大的憤恨。最後他悲憤地説:他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常跟我們説要活到80歲,現在還不滿48歲,竟慘死在那卑鄙惡毒的槍下!有個學生曾瞻仰他的遺體,見他“遍身血跡,雙手抱頭,全身痙攣”。唉!他是不甘心的,我們也是不甘心的!
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把聞一多的全部遺著整理出版,這是對敵鬥爭的一種方法。他在給學生王瑤寫信説:一多先生之死,令人悲憤。其遺稿擬由研究所同人合力編成,設法付印。此事到平再商。
8月4日是星期天,他早上參加北大校友會,晚上,出席清華校友聚餐會,席間他又起立講演聞一多生平事跡,表示深沉的哀悼。會後發起為聞氏家屬捐款,得17萬元。
近來他情緒昂奮,常常浸沉在對聞一多的思念中,時時想起聞一多熾烈的性格和熱情語言,想起他對年輕人的關懷和對光明的執著企求,他仿佛還聽到他驚雷般的聲音:“爆一聲:‘咱們的中國’”。17日深夜,萬籟俱寂,外面起霧了,一片迷蒙,他背著燈光,佇立窗前,心事浩茫,思緒綿遠。突然,感情的浪峰,撞擊起想象的飛沫,一股詩的靈感猛地震撼著他的心弦,他仿佛在雲霧之中看到了聞一多光華四燦的高大形象。他陡地轉過身來,坐在桌前,提起筆來寫道:你是一團火,
照徹了深淵;
指示著青年,
失望中抓住自我。
你是一團火,
照明了古代;
歌舞和競賽,
有力猛如虎。
你是一團火,
照亮了魔鬼;
燒燬了自己!
遺燼裏爆出個新中國!
這首擱筆20年後寫的新詩,標誌著朱自清思想有了重大的變化。他已從聞一多這“一團火”中,認識到國民黨反動派是一群吃人的“魔鬼”,認識到只有發揚聞一多那種不怕“燒燬自己”的精神去進行鬥爭,美好的“新中國”才能實現。“你是一團火”!朱自清的靈魂也已被這團火燃燒起來了!
翌日,成都各界舉行李、聞慘案追悼大會,外間傳聞特務要來搗亂,有的人嚇得不敢去了,朱自清卻奮然前往,並做了講演。他慷慨激昂地介紹聞一多生平事跡,頌揚他火一樣的革命精神,控訴特務罪行,向反動當局提出抗議。他的講話博得全場掌聲,不少聽眾落下了眼淚。
第二天,他帶著家屬離開成都到重慶,在那裏他仍然到處講演聞一多功績,宣揚他“不怕燒燬”的革命精神。8月24日《新華日報》有一則報導:清華大學朱自清教授談聞一多教授生平——聞先生一生分三個階段,他的一貫精神是愛國主義。
南開中學,並在學生公社做了《現代散文》的講演。南方的朋友都希望朱自清能于回北平之前到那裏走一趟,但他估算一下,費用太大,經濟不能勝任,只好作罷。10月7日,乃和家屬乘飛機直接回北平。
飛機臨北平城上空時,他向舷窗外望去,只見棋盤似的房屋,叢叢的綠樹,紫禁城一片黃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陽裏閃閃發亮,分外美麗。這是他第一次在飛機上看北平,而且是在闊別八載之後,心中十分激動,不由想起北平許多好處來。
回來後,他一家先住在國會街北京大學四院,22日即遷回清華北院16號舊居。這時他身體更不如前,明顯地現出老態。李長之到國會街去看他,大吃一驚:我見了他,卻有些黯然了。他分外地憔悴,身體已經沒有從前那麼挺拔,眼睛見風就流淚,他隨時用手巾拂拭著,發著紅。
身體雖然不好,關心現實依舊。看到歷經八年動亂後的北平,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看到,“物價像潮水般漲,整個北平也像地潮水裏晃蕩著”,先是糧食貴得兇,而這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因此感到“這是一個濃重的陰影,罩著北平的將來”。他將北平和西南幾個大城市比較,覺得生活必需品倒不缺少,有一天他去故宮玩,發現那兒地攤真多,小東西不少,任憑挑選。另外,在他感覺中,北平仍然和以前那樣“有閒”,公共汽車也是慢吞吞的,都要等很久,奇怪的是乘客也不急,大家有的是閒工夫,慢點兒無妨,多等點時候也無妨,賣票人有時還在中途從容不迫地替人排難解紛,真閒得可以,這和重慶大不一樣,那兒的汽車雖然不漂亮,可是快,上車、賣票、下車,都快。
引起朱自清注意的是,中山公園和北海等名勝地方,都蕭條了。一個星期天,他帶孩子們去逛北海,看漪瀾堂的茶座上,只寥寥幾個人,也沒有點心賣,問店家,説是客人少,不敢預備。從這裡,他敏銳地察覺到,許多中等經濟的人家,手邊也都緊張起來了。
北平的治安狀況也使他不安。一個星期六的晚上,他全家和一位姓趙的朋友到西單商場去,買完東西他和朋友先回去,陳竹隱和兩個孩子回來時,經過宣武門的一個小衚同,剛進口不遠,就聽到一聲“站住”!向前一看,十步外站著一個人,手裏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陳竹隱驚叫一聲,拉著小孩往衚同口跑,絆了石頭母子三人都摔倒了。爬起來回頭望去,那個人已轉身向衚同那頭跑了,看樣子是個剛走這道兒的新手。報紙上也常有路劫的記載,從前雖也有,可沒有現在那麼多。由此,朱自清又感到,“北平是不一樣了”。北平的交通管理,也令朱自清不滿。他剛回來一個禮拜,車禍就死傷了五、六人,這種交通混亂和美國軍車橫衝直撞有關係,警察害怕軍車,不敢惹它,而對三輪車則不客氣,一個不順眼就拳腳一齊來。一天,他和陳竹隱上街,在宣武門附近看見一個三輪車橫在衚同口和人講價錢,一個警察走來,不問三七二十一,抓住車夫就拳打腳踢。朱自清勃然大怒,上前和警察講理,高聲説道:“你打他作什麼!他是為了生活呀!”
在回來的路上,他和陳竹隱説:“八年淪陷,難道他們還沒有受盡敵人的苦頭嗎?現在勝利了,為了生活搶生意,憑什麼挨打?真可惡!”回到家裏,還忿忿不平,一連幾小時沉悶不語。
剛勝利時,他日夜盼著回來,可現在看到這些情形,心都冷了。
朱自清回來不久,即積極從事《新生報》副刊《語言與文學》的創刊籌備工作,副刊之所以取這個名字,係為了紀念聞一多,因為他曾于戰前辦過同名的刊物。他忙裏抽閒,為副刊每週寫一篇“周話”。11月,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聘請朱自清等七人組成“整理聞一多先生遺著委員會”,並指定朱自清為召集人。月底,他召開了第一次會議,商討有關編輯事宜,他意識到,這是紀念烈士、和反動派進行鬥爭的大事,所以抓的很緊,計劃週密。他在給友人信中説:“一多的事我要負責,要出版他的著作,照顧他的家屬。”
歷經了聞一多這“一團火”的洗禮,朱自清的思想有很大的變化。十多年前,他在《那裏走》一文中,曾意識到自己往故書堆裏鑽,“正是往死路上走”,但他願意如此,不過還説過這樣的話:“因果輪子若急轉直下,新局面忽然的到來,我或許被迫著去做那些不能做的工作,也未可知。”現在,這個局面終於到來了,在民主浪潮的沖刷下,他思想中的陰影開始消散,長期以來縈繞在他腦際的“那裏走?”“那裏走!”的問題解決了。10月13日,他在《大公報》副刊《星期文藝》上,看到楊振聲一篇題為《我們打開一條生路》的文章,中間在談到知識分子的時代運命時説道:“我們在這裡就要有一點自我諷刺力與超己的幽默性,去撞自己的喪鐘,埋葬起過去的陳腐,重新抖擻起精神作這個時代的人”。朱自清一方面感到“這是一個大膽的,良心的宣言”,而另一方面卻又感到“這篇文章裏可沒有説到怎樣打開一條生路”。因而特地寫了一篇《什麼是文學的“生路”》發表在《新生報》上,對這個問題進行專門討論,他告訴人們,知識分子的“生路”就是“作一個時代的人”。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呢?他説,“這是一個動亂時代,是一個矛盾時代。但這是平民世紀”。他指出:
中國知識階級的文人吊在官僚和平民之間,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最是苦悶,矛盾也最多。真是做人難。但是這些人已經覺得苦悶,覺得矛盾,覺得做人難,甚至願意“去撞自己的喪鐘”,就不是醉生夢死。他們我們願意做新人,為新時代服務。文藝是他們的崗位,他們的工具。他們要靠文藝為新時代服務。文藝有社會的使命,得載道的東西。
怎樣才能載這個“道”呢?他認為“得有一番生活的經驗”;而知識分子“還惰性的守在那越來越窄的私有的生命的角落上。他們能夠嘲諷的‘去撞自己的喪鐘’,可是沒有足夠的勇氣‘重新抖擻起精神作作這個時代的人’,這就是他們我們的矛盾和苦悶所在”。因此,他大疾呼,要衝出象牙塔,走到人民中去,“文人得作為平民而生活著,然後將那在生活經驗表現,傳達出來”。在文章最後,他誠摯地告訴大家:知識階級的文人如果再能夠自覺的努力發現下去,再多擴大些,再多認識些,再多表現、傳達或暴露些,那麼,他們會漸漸的終於無形的參加了政治社會的改革的。那他們就確實站在平民的立場,‘作這個時代的人’了。
這時他已明確地意識到,時代要求知識分子要“站到平民的立場上來説話”。因此特別強調立場的重要性:説到立場,有人也許疑心是主觀的偏見而不是客觀的態度,至少也會妨礙客觀的態度。其實並不這樣。我們討論現在,討論歷史,總有一個立場,不過往往是不自覺的。立場大概可分為傳統的和現代的;或此或彼,總得取一個立場,才有話可説。就是聽人家説話,讀人家文章,或疑或信,也總有一個立場。立場其實就是生活的態度;誰生活著總有一個對於生活的態度,自覺的或不自覺的。
他的思想已結束了中間狀態,從學者向戰士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他開始喜愛雜文這一文體,認為它是抨擊黑暗現實的利器,是開闢時代的“開路先鋒”。他説,“雜文和小品文的不同處就在它的明快,不大繞彎兒,甚至簡直不繞彎兒”;“它在這20多年中,由明快而達到精確,發展著理智的分析機能”。而最重要的還在於它符合時代的需要:時代的路向漸漸分明,集體的要求漸漸強大,現實的力量漸漸迫緊;於是雜文便成了春天第一隻燕子。雜文從尖銳的諷刺個別的事件起手,逐漸放開尺度,嚴肅的討論到人生的種種相,筆鋒所及越見深廣,影響也越見久遠了。
他向社會推薦馮雪峰的雜文集《鄉風與市風》,他特別喜愛魯迅的雜文,説是“百讀不厭”,認為魯迅的雜文“‘簡短’而‘凝練’,還能夠‘尖銳’得像‘匕首’和‘投槍’一樣;主要的是在用了‘匕首’和‘投槍’戰鬥著”。他告訴人們:魯迅是用雜文“一面否定,一面希望,一面在戰鬥著”;“他‘希望’地下火火速噴出,燒盡過去的一切;他‘希望’的是中國的新生!”現在,他決意向魯迅學習,為迎來新生的中國,他面向黑暗的現實,高舉起銳利的投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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