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料豆噴噴香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19日 10:09
作者 何林
二月二,炒料豆,最起碼在魯西南農村是一個很盛的風俗。過了春節,鬧罷元宵,二月二,在農家人的節目單上,也是一個排在第三位的慶典。儘管就節日氣氛、隆重程度而言,遠遠比不上春節和中秋,但在農家人的眼裏,其地位卻是與清明、端午、重陽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據查證,二月二的來歷和吃料豆的習俗,確有一個神奇而美麗的傳説。但我在“二月二,龍抬頭”的故事之外,所關注和思考的,卻是農家人在這個風俗的本身,所遺留下來的的美好希冀的痕跡。
在童年的記憶裏,二月二這一天,左鄰右舍,都是依照舊俗競相張羅忙活的。母親在這方面更是積極和虔誠。一到正月底,母親便讓我和弟弟到河堤上,去提一籃子黃沙土,仔仔細細地曬乾,又用細籮仔仔細細地篩過。等不到二月二,我和弟弟就鬧著嚷著要娘“快炒!快炒!”,甚至熬到半夜也守在鍋臺邊,只為能吃上那又香又酥的料豆。再勤儉,再難過的農家,每每此時,也總是或多或少地炒上一些,即使大人一點不吃,也免得孩子瞪大了眼睛,看人家的孩子吃而幹咽唾沫。二月二,是屬於孩子們的。
母親是村裏出了名的巧手。母親炒的料豆不糊不嫩,外香裏脆,亮晶晶、黃燦燦、脆生生、甜津津。每年正月底,父親都在院裏支起一口大鐵鍋,我就成了義不容辭的火頭軍師,母親則梳洗打扮得乾乾淨淨,手持一把似鐵非鐵的鐵鏟,開始了她的拿手好戲。左鄰右捨得孩子們挽著兜子,提著籃子,挎著箢子,不約而同地聚到我家來。那樣的日子,是我和弟弟每年難得一次的幸福時刻。
炊煙繚繞了農家小院,香氣瀰漫了整個村莊,孩子們積攢了一個冬天的精氣神,都留給了那樣一個平平常常的夜晚。那一夜,大人們發自內心的疼愛與寬容甚至超過了過年。
二月二一大早,當我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母親已早早地爬起來,趕在天亮以前的朦朧夜色裏,佈置二月二的農家風景——院子內、場院裏,母親用草木灰分別畫就了一個大糧倉,一圈圈,一層層,尖端處還壓著一把大掃帚或者一張大木锨。屋子裏也都用草木灰畫好了相像的圖案。等到天亮的時候,母親已燒開了水,準備好下鍋的水餃,然後叫醒我們。於是,我和弟弟爭搶著去放鞭炮,一般情況下,母親允許我們燃放的鞭炮最多也不過20個,但我們並不在乎鞭炮的多少,只要它震耳欲聾,只要它劈哩叭啦亂響。按照老家的風俗,鞭炮一響,母親便應聲把水餃倒進鍋裏。這時候,我和弟弟自然而然成了母親的幫手。母親總是虔誠地多盛出一碗水餃來,祭灶祭天,因為這開春的餃子,翻騰著農家人火熱的渴望,也拉開了又一年春耕夏種的序幕。
二月二的餃子,因為有了料豆的存在變得格外香甜。我吃了一大碗,弟弟也要一大碗,不過我比弟弟吃得快,也就常常趁他不注意搶上一兩個,於是,弟弟裝作沒看見,笑了笑作出埋頭繼續吃水餃的樣子,然後看我放鬆了警惕,突然間殺將過來。顯然年幼的他還不是我的對手,只好無功而返。但他並不甘心,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終於從母親的碗裏偷走了一隻,一場水餃爭奪戰就這樣宣告停息。
填飽了肚皮之後,多往懷裏揣上幾捧料豆,是我出門前最後的心事。弟弟看我衝出門去,自己也想倣著我的樣子裝滿口袋,渾身上下摸了個遍,卻發現並無口袋可藏,只好悵然作罷。
其實,小時候二月二的早飯對我們並不最具誘惑力,兒時所真心期待的,是早飯後我們的小口袋全部被母親裝滿,然後跑上街頭和小夥伴們交換品嘗時那份二月二所獨有的興奮和神氣。
二月二的學校,伴著鈴兒叮噹,從教室裏飄出陣陣清香。誰的口袋裏不是裝得鼓鼓囊囊?課間、飯後,你給我,我給你,相互交換。洋洋得意地張大了口,捏起一粒料豆,遠遠地扔到嘴裏,或拋到空中,用嘴“叭”地一聲接住。“咯嘣”一聲,好脆、好香、好神氣!
不過,二月二最令人難忘的還是教室裏的那一張講桌。二月二的早晨,上面往往是鋪著報紙堆滿料豆的,堆得很圓!即使是最饞最饞的饞鬼,從桌前走過也不會吃一粒。那是顆顆孩子的誠心堆成的,那是留給老師的。走上講臺,看一眼桌上冒尖的“珍珠”,老師常常佇立良久,接著贈一個甜蜜的微笑,莊嚴、鄭重地品上一粒,然後聲音宏亮地喊一聲“上課”!
教我們語文的老師姓王。四十多歲的年紀,喜歡穿一身中山裝。王老師有一個習慣,每年二月二,他都要講一篇叫做《我愛故鄉的楊梅》的課文,王老師總愛打比方説,料豆就是咱心中常青的楊梅。
那一講桌的料豆,王老師並不捨得真吃,常常拿來兩隻嶄新的粉筆盒,細心地裝好了,留起來。半月甚至是一月後,王老師再分給大家,每人一小捧。於是,我們又會擁有一個不是二月二的“二月二”。
我便狼吞虎咽一般地暴食起這難得的美味來,三下五除二就吃了個精光。同桌的狗蛋和胖子他們仿佛約好了饞我似的,一粒一粒洋洋得意地細嚼慢咽,饞得我直往肚裏咽唾味。不過也有比我更難受的,那就是守在門外的弟弟和他的小夥伴們。
今年回家探親,使我有機會回到了二月二的童年。家家戶戶依舊炒料豆,而且還翻出了許許多多的花樣來:糖酥、油炸、茴香煮……同樣的風味,同樣的情趣,誰不想過個癮、吃個夠?況且一年只這麼一回。
農家人依舊隆隆重重地把二月二當作節日過,但已不再是企望來年而是慶祝昨歲的豐收。偶爾也見到場院裏我童年的那種垛形圖案,但這本身也已僅僅只是過來人二月二不願擯棄的一個習慣而已。
我便問母親:現在還“壓”囤麼?母親指了指堆滿屋角的糧食袋子,笑著回答我:傻孩子,成堆打摞的糧食都沒地方倒,哪還有空去“壓”呢?
同樣的料豆習俗,在母親眼裏也發生了質的變化,不變的是母親對兒子永不更改的牽掛。
哦,這亮晶晶、黃燦燦、脆生生、甜津津、令我魂牽夢繞的料豆,該是歷史的見證人,該是我赤誠情懷的使者——一頭是故鄉和故鄉的童年,一頭是眷戀,是已經長大了身為遊子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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