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井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16日 16:52

　　作者 盧小東

　　如果現在走到我老家，恐怕很難聽到有人會提起方井。一些小孩子甚至不知道本地有個方井的，更不會知道方井的確切位置。在我老家，井的消失，猶如于不知不覺中消失的炊煙一樣。看不見炊煙，是因為大家都用上了煤氣灶，而見不到井，則是因為家家戶戶都安裝了自來水。

　　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清澈的自來水第一次流進家家戶戶時，村民們不見得特別的激動。按當時的形勢，用上自來水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對我來説，自來水解決了一個最現實的問題：從此再也不要一擔一擔地到方井挑水，直到把一隻大水缸挑滿。我卸掉了一個重負。

　　家家的水桶擔閒置起來，水缸簡直成了累贅。方井就是從這時候起漸漸被人遺棄。祖祖輩輩到井裏挑水吃的習俗，就這樣在本世紀八十年代，一個看似平靜的日子裏，驀然中止了。

　　老家除了方井，尚有王家井，周家井，桂花井等；但數方井最出名。方井位於老街，村的中心，緊挨著老王客棧。井口方而大，可以讓好幾個人同時打水。 我上小學時，我家住在臨街的一幢老樓屋裏，窗的右下角，就是方井。農村人勤勞，起得早，天剛濛濛亮，就有人在井裏汲水，當我還睡眼惺忪躺在樓上，“撲咚、撲咚”的汲水聲已不絕於耳了。我喜歡聽這種隱隱的聲音，特別是在熱天，我能想象那一泓透心涼的井水如何被攪動，又如何被吊上來，那水新鮮如同剛出爐的麵包。

　　方井是一口古井。祖輩們挖掘這口井之前，此地也許就是一眼汩汩涌動的泉水。方井的水從沒有乾枯過。遇上大旱，其他的井露了底，村民們都到方井來挑水，方井的水便下降許多，但到翌日一早去看，它又滿上了。村上的老人説：這口井與東海相通。

　　在夏天，方井的水非常解渴，許多人喜歡吊一桶井水，伏在桶裏面牛飲一氣。我也喜歡這樣喝，多痛快！大人説喝生水要肚子疼，但我從沒有碰到這樣的事。晚上洗澡，拿一桶水沒頭沒腦澆下來，一天的暑氣就衝得無影無蹤。到了冬天，井水冒熱氣，井臺邊總有一些洗刷的人。用方井的水做出來的水磨年糕口感細膩，用方井水釀出來的米酒芳香而醇厚。當時老王客棧經常有修補鞋子的黃岩人來投宿，我見到過他們恣意地在井邊洗澡的樣子，見到過他們提著井水潑來潑去地嬉戲。我想，如果這些外地人對瞻歧這個偏僻的小鎮有印象，首先就是對這口方井有印象。

　　我體會到生活的重量，是挑方井的水。當我稚嫩的肩膀第一次壓上一擔水，搖搖晃晃從街上經過時，兩旁的人不禁開心地笑起來。挑水是村裏男人的基本功，從長大成人開始挑水一直到年老體衰為止。有些離井遠的人，往返挑水，並不是輕活，但偏偏有許多人放著近的井水不吃，寧可走遠些來挑方井的水。當農曆歲末，有更多的人來到方井挑水，人們相信，這方井的水古老而純潔凈，能給新年帶來吉祥，帶來好運。

　　方井後來是在不經意中被封死的。當時街街弄弄澆水泥路，整修陰溝，而方井剛好在街上，留著也沒大用，於是人們就用一塊大石板蓋住了井口，方井自此完全隱去了。小孩子不會知道，在這塊大石板下，蓋著曾經是那樣清冽、甘甜的方井水。

　　在我們的生活中，有許多在過去顯得那麼重要的東西，而今都成了故物。我們溫馨地懷念它們——畢竟，他們曾像蠟燭一樣照亮過我們漫長的生活。然而，誰願意再讓蠟燭來照亮黑夜？我們村裏的人，誰願意再去吃方井的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