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楊 祭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05日 17:08
作者 劉湘晨
人們常説:野生胡楊樹,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古維吾爾語
幾乎所有見諸於文字的表述中,都將這裡稱作“死亡之海”。沙漠腹地的克裏雅人,卻執拗地以此為故鄉,他們把這裡稱作原來居住的地方。
這種古老的故鄉情結,最早很可能與這些胡楊樹有關。若許多年後,好景不在,失去了故鄉的克裏雅人,一定是世界上最為悲傷的族群;如同秀色盡去、滿目斑痕的胡楊樹。
望著大漠荒原,讓人遐想萬端。樹木已被伐盡,荒原正處在退化的某一過程中。我注意到地面的車轍,已遠不是農人和牧民擅用的牛車或小毛驢車的輪跡,而是地道的季節輪痕。拖拉機、汽車都在頻頻進入荒漠,這意味著什麼呢?不能不讓人覺其無限恐怖!
走一路,尋索一路,每有胡楊樹,我必仔細瀏覽,駐足長久,如急於兌現一個久遠的夢。每每在一株或一片胡楊前佇立,不知道我何以會有那麼深的憐惜。
僅在二百年前後,發源於塔克拉瑪幹四週眾山間的河流,多還處在發育盛期。水源充足,水勢旺,一氣呵成,傾瀉而去,一直抵達沙漠腹地,最終匯入萬宗之宿的羅布泊。如今,羅布泊一片乾涸。從前所有最終匯入羅布泊的河流盡數萎縮,就連通貫整個塔克拉瑪幹的那條母親河——塔裏木河,也縮短了幾百公里。
河水汛期來得格外遲,枯季卻變得更長,讓人盼而無期。死去的胡楊兀立荒原,樹皮盡褪,樹心被掏空,在碧藍的天幕之下,一具具軀幹愈顯得慘白,銘志著已失去的無數滄桑歲月。胡楊樹倒後僅剩的一段殘根也被掏空了,如一口巨缸的缸洞。
伴隨著河流的退化和它們每次的改道,像牧人丟棄揩屁股的土塊兒一樣,與河水伴生的大片胡楊林終被拋棄了,最終盡數枯死。在塔克拉瑪幹,常見到成片成片的胡楊林,靜若一片墳場,就是這個原因。
河道收縮和胡楊林退化,又是人不斷遷徙的原因——從沙漠的深處,逐步向距水源更近、也更利於生存的地方靠近。這段歷史有多長呢?沒有人知道。我努力想象這裡從前確有一座橋,還有一處傍河而居的人家,這是一處隔世的田園。風塵遠去了,只有家的寧靜與溫馨。一位即將從遠處來的親戚,會讓一家人長久處在期待與興奮之中。他們會傾盡所有,來表達自己的心境。這或許是這個家一年的盛事,而更多平常的日子,如同荒原本身一樣樸實無華,如同歲月流逝一樣不露形色,只守著一份心的寧靜與知足。後來呢?誰也不知道那個傍河而居的人家,因什麼原因離開了這裡……
胡楊樹嚴重退化,只有次生林生機勃勃,生長期多在五十年到百年之間。上一代的胡楊,已是一片與荒原本身實在不再有什麼差異的景觀。樹榦裸露,樹冠褪去,虬枝枯老,似是終期不遠的老人。在更大的視界裏,胡楊林與塵土一色,寒風吹過,擺動的樹榦和那些永遠不能再擺動的樹榦,還有慢慢成灰的一座座胡楊墳,都在訴説一個久遠又在眼前的故事。
我尊敬胡楊是荒漠中的英雄樹,給人以絕境中生的啟示。夏季,披一身油綠猶如沙漠中的綠色火炬;秋季,抖動著金色的雙臂裝點著原野的蒼茫;冬天,像一位長髮及肩的女孩子挾著一股寒氣向你跑來。
我們還會擁有一個長有胡楊樹的夢嗎?
人類最後的痛苦就是家園的失去,祖先最初的熱土,該不是家園最後的墓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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