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蒲公英
央視國際 2003年06月05日 11:34
作者 楊淑霞
蒲公英飄飛的時節,小鎮的啞巴撿了一個丁香似的女孩回來。大約有兩個月大。那一年,他三十六歲。
那年頭,人們都窮得叮噹響,而啞巴卻傻乎乎拾了一個不能養老的累贅,於是人們便叫他“傻啞巴”。
“傻啞巴”不但不傻,而且心靈手巧,有極好的紡織手藝,遠近聞名。人們常見他用腳踩踏舊搖籃,一雙粗糙的大手卻編織自如。篾片在他手中跳躍,使人眼花繚亂。口中還不停地咿呀咿呀,似乎在深情地哼歌,像一位疼愛孩子的婦人。
那個小女孩出乎人們意料地,平平安安地長大了。兩根麻花辮黑油油,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瞅著人。不過,這個小女孩終日緊閉雙唇,人們都説她也是啞巴。
一直沒有名字的她也就有了“啞巴姑娘”的代號。
啞巴姑娘和啞巴之間沒有語言,卻常常有歡笑。人們常看見啞巴和啞女在夏天蒲公英開的時候,你一把我一把地採了,互相用嘴使勁兒地吹毛茸茸的蒲公英,總是飄飄灑灑滿天飛舞。啞巴呵呵地笑,啞女也抿著嘴直樂。
又是蒲公英滿天的時候。啞巴領著啞女去上小學,他拗不過啞女渴望的眼光,校長和老師們都朝一聲不吭的啞女失望地搖搖頭。啞巴著急地臉紅脖子粗,可那一聲聲“咿呀咿呀”,沒有一個人能聽懂。校長終於被固執不走的啞巴難住了,只好説,她只要能説一個字我就收。
“啞巴”,奇跡出現了!啞女閃動著一雙大眼睛,清晰地説出了這兩個她聽過千百次的字。從此,啞女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霞。啞女不再是啞女。人們常常聽到啞女a o e清脆的晨讀聲,啞巴也在一旁咿呀咿呀,像個一本正經的學舌的小學生。
啞巴卻沒有想到送啞女上學竟會給他帶來孤獨。每天,啞巴都會坐在門口,一邊編織一邊朝啞女放學的路口張望,一直望到啞女上完初中,望到自己兩鬢斑白,脊背微駝,望到眼睛看東西都模模糊糊。啞女很聰明,時而捧回一兩張鮮紅的獎狀,樂得啞巴逢人就指手畫腳翹大拇指。剛開始的時候,人們都説啞巴有福氣,久了,也就習慣了,淡漠了啞巴的那份喜悅。
在一個夏天,啞女竟然捧回了一張縣城一中的入學通知書。等蒲公英正開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到遙遠的縣城去了,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啞巴硬是送到了車站,人們再沒看見啞巴吹蒲公英。
啞巴老了。人們讓他作了農場機關的守門人。每天,他是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澆水、送報 、送信 ;發各種票證,登記上班出勤,栽花整草,整天就見他像陀螺一般轉個不停。人們也常看見他依在大門上,披著露暈凝望啞女回家的公路,就像一尊莊嚴的石像。
後來,他養了一隻狗,這只狗像是被遺棄的,瘦骨嶙峋,一身稀稀落落的雜亂的毛,尾巴毫無表情地耷拉著。每天用食堂裏的肉湯剩飯精心地調養它,竟然也肥壯起來。可是沒等這狗活潑多久,就被饞嘴狠心的廚房炊事員小吳宰了吞了。
啞巴四處尋找自己心愛的小狗,那咿呀咿呀的呼喚聲真讓人心酸。啞巴終於找到狗的下落了,他咿呀咿呀地哭著找小吳算帳,那凸起在蒼老的額上的青筋把小吳嚇得飛跑,再也不敢面對啞巴。
啞巴的身體日漸萎縮,背更駝了,而且氣喘得厲害。終於有一天啞巴病倒了。
啞女回來看他,把書和行李一併帶回來,説要陪啞巴不再離開他。啞巴發怒了,打了啞女一把掌,這是他第二次打啞女,而頭一次是因為啞女浪費了一小碗粥還不肯認錯。最後啞巴連推帶拉把啞女趕到了學校。
啞巴是鐵打鋼築的,病剛好他又忙活起來。那一年蒲公英剛開過,他又把啞女送到更遠的地方去讀大學了。而啞巴更老了,可是蒲公英卻總也開不敗。今年開過了,明年又會飄飛。啞女常常在遠方,在蒲公英盛開的季節採上一大把,使勁兒地“噗” 一聲,那毛茸茸的像小傘一樣的蒲公英會飛滿天。它帶著思念和深情,伴著咿呀呀撞擊啞女明澈的心湖,濺起朵朵浪花。
在一個明媚的日子裏 ,她展開稿紙提筆寫上了 《永遠的蒲公英》,為了一位平凡而偉大的父親。她想唱出心中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最真的歌——那個啞女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