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永遠的遺憾
央視國際 (2003年05月28日 09:39)
作者 王軍
穿上莊嚴整齊的軍裝,我走進了大學。在這軍營似的大學宿舍裏,在這環境優越學習生活即將開始的時候,我這個高大的男子漢,卻禁不住讓自己的淚水一行行滾落。我想起妹妹。
我的家只有一個妹妹,她最小,其餘三個都是男孩。父母親已年過半百,在我的那沒有富裕起來的小山村,我的家庭當屬貧困之列。我們兄妹四個都是讀書勤奮的學生,而我的貧困的家庭,的確無法支撐四個人的學習費用啊!妹妹僅僅讀到小學四年級就停學了,她默默地離開了學校,在家裏幫父母幹活,讓三個男孩繼續讀下去。
是什麼支撐著我們這個家庭,支撐著我們兄弟幾個的勤奮和努力呢?那時候,我們曾經認為是父親那越來越老,卻越來越表現出慈愛和蒼桑感的目光,是我們兄弟幾個互相鼓勵,不向貧困屈服的鬥志和毅力。終於,大哥、二哥先後考上了大學,這在我們窮山村,特別是我們這個窮困的家庭是多麼巨大的喜事啊!
二哥要上路了,我和妹妹去送他。當我放下向二哥告別時高高舉起的手,突然感到,在貧困上長大的妹妹竟是那樣的瘦小。
後來,我也住讀進了學校,才知道大哥、二哥離家住校讀書時是多麼艱難。我是班裏家中最貧困的學生之一,經常吃不飽飯,更不用説是什麼菜。有時,餓的實在不好受時,就花二分錢去水房打一碗白開水,泡著粗糧拼命咽下去。在那些日子裏,我唯一盼望的,是校門口那條泥濘的路上,見到妹妹的身影。妹妹,幾乎成了家庭的支柱,她12歲開始進山打柴,每次能挑回五六十斤幹柴。當地的價錢是一元,靠的就是她這一元錢,換回我們全家的油鹽和我們兄弟讀書的費用。縣城的中學離家100多裏,為了節省車費,妹妹每次來送米、送菜、送錢給我,都是走著來,又走著回去,而每次交到我手上的總是沾著她溫熱的汗水的米,幾缸子自己腌的鹹菜,還有那皺皺巴巴的鈔票,有時是五毛,有時是一元,從來沒有超過二元的,可是對於我來説,那是一筆多麼大的財富,而對於妹妹來説,又是多少血汗的積累呀!
在縣城的高中,我讀了三年,妹妹就這樣給我送了三年。每次,她總是站在門口,把東西交給我,重重地喘著氣,向教室操場的方向茫然地看上幾眼,又默默地轉身,走上回程路。我知道妹妹也想讀書,可我的家實在是窮啊,實在是沒辦法。那時候,我認為對父母、對妹妹、對我們家我所能做出的最大報答就是努力讀好書。儘管我經常餓著肚子,儘管我從來沒有為自己擁有任何一件好的物品而自豪過,但我為我學到的知識,為我的優秀成績而自豪。
有一次,妹妹來送米的時候告訴我:“村裏有好些女孩都到城裏去了,有的去做工,有的去給人家當保姆,你記得我們的鄰居阿蘭嗎?她也到縣城去了,回家一趟,穿了幾件新衣,是主人家給她的,還給錢,説給我介紹一家,也去當保姆,哥!”
我明白了妹妹的心思,可她一走,家裏的活誰幹?父母誰來照顧?妹妹默默地低下了頭,“哥,我知道”,她又朝來路默默地走去。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我當時心頭一陣心酸,妹妹,你是我們全家的支柱啊!
放假我們回到家,妹妹卻早我們一天出去了。她是和村裏的一群漢子和身體強壯的婦女結伴而去的,説哥哥們讀書需要錢,這段時間,田裏、家裏的活不多,她要和大人們一道出去賣苦力了,好掙些錢,給哥哥們讀書,幫助家用。妹妹勇敢地隨著大人們出去闖蕩四方,連我們這些出門的哥哥聽了也大為驚訝。她為了賣苦力,先後到過北京、天津、武漢等大城市,挖土方、栽樹、割麥、割稻,她都幹。妹妹曾用她那歪歪扭扭、錯漏甚多的字體給我寫過一封信,説她這次給我們的錢不多,因為給那個林場老闆幹活前,沒講好價值,竟然吃虧了。幹了三個月的活,栽樹、挖土、除草什麼都幹,到頭來,每天只有七毛錢,她吃去、用去了一些,現在只有15元了,全寄給我。她囑咐我一定要好好讀書,一定啊!讀了書,不會再輕易受騙,讀了書,不用在去遠處賣苦力。當我收到那每一分都浸透著辛苦與汗水的15元錢,我真想捂著臉,號啕大哭一場:妹妹呀!
那一年暑假,大哥從大學回家,第一次給妹妹帶回了一個小禮物——一瓶廉價的花露水,這極小的禮物,卻讓她激動得滿臉通紅。她對著大哥,笑了又笑,把瓶子放在鼻子前,聞了又聞。當時,我曾很衝動地對自己説:妹妹,下次回來,我無論怎樣,也要給你買一瓶擦臉油。
我在大學裏度過了第一學年,當我們兄弟又從充滿現代氣息的城市回到貧瘠山村的溫暖家庭時,我們可敬可愛的妹妹,又離鄉飄泊遠處打工去了。少了妹妹,很長時間,我們都默默無語。大哥終於抬起頭對我説:按中國的傳統意識,兄長有撫養弟妹的義務,但我們家,卻是妹妹。我們弱小的妹妹犧牲了自己童年和少年的全部,為了我們這些哥哥的前途啊。大哥説不下去了,我也聽不下去了,我急急站起,衝進了妹妹,那間破舊的小屋,我掏出那瓶擦臉油,輕輕放在妹妹床上的枕頭邊。我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大哥、二哥一起涌到了這間小屋,我回頭看到每一雙眼睛裏,都噙著男子漢無以言明的淚水。
妹妹,我們將終生遺憾!
責編:費溢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