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重返大學路（11月23日播出，編導：韓圓） 

央視國際 2004年11月24日 14:28

　　主持人：您好，觀眾朋友，歡迎收看我們這一期的《當代教育》。我是曉輝。考大學，是如今許多孩子人生當中遇到的第一次挑戰，而一旦上了大學，有一部分年輕人便失去了當初的動力和目標，也放鬆了對自己的要求。今天，我們節目的主人公張揚就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這种經歷給他的日後帶來很多傷感的回憶和教訓。接下來，張揚將為您講述他十幾年來的心路歷程。

　　解説：他叫張揚，是西南交通大學土木工程系2004級的一名學生。和周圍的同學們在一起，張揚顯得有些與眾不同，雖然都是大一的新生，可他今年已經31歲了。

　　張揚：古代人説的三十而立，就是三十歲應該成家立業，就是應該自立自強了。然而我卻在三十歲的時候，卻還在學校讀書。

　　解説：已過而立之年的張揚為什麼剛剛開始他的大學生涯呢？實際上，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他走過了很長的一段彎路，張揚現在的感受是，再次跨入大學校園，更多的不是欣喜和榮耀，而是深深的反思和對父母的愧疚，為什麼會這樣呢？讓我們回到十幾年前張揚第一次面對高考發榜時的那一幕。

　　解説：1992年9月，重慶永川市板橋鎮大田村在遠近幾個村裏出了名，因為村裏老張家18歲的兒子張揚考上了重慶市的一所工科大學，成為當地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學生。這對於張揚的父母來説，簡直是喜從天降。

　　母親：那會兒在我們這地方來説，考個大學出來，還是覺得驕傲的，是有名有望的人。

　　父親：因為那個時候呢，像我們畢竟文化少，我只讀了幾年書。對那個知識還是特別重視。

　　張揚：因為他們從小就希望我讀書，就是有出息那種。最後考上大學那時候，請了很多人祝酒，就是相當於大學之前有送行嘛。好像辦了十多桌吧。

　　母親：那會兒八分錢一天的勞動日，我的禮錢都收了幾千。他考取（大學），你説那種事情高不高興哪。

　　解説：帶著家鄉親人的祝福和期盼，張揚走進了大學校園。他讀的是道路工程專業，剛開始的時候，他和高中一樣，還是整天埋頭苦讀，每次考試都是班裏前幾名。但是很快他就發現，和高中時不同，成績好並不能給他帶來榮耀和滿足，因為和班裏其他同學相比，生活上的貧困和窘迫常常讓他感到自己不如別人。

　　張揚：那時候父母寄的錢挺少的，一個月一般一百二十塊錢吧。那其他人，我們同學他一般都是三百元。我們班同學寄的（錢）最多的好像是廣州那個，他他家裏挺有錢的，他從來不幾千幾千的給他寄，從來都是一萬一萬地給他寄。

　　解説：這樣的現狀讓張揚感到自卑和不安，面對同學們，他的心裏強烈地感受到了金錢的分量。

　　父親：他那時候還小，才十幾歲。看到別人平時或者要用什麼錢都拿得出，他個人拿不出來。

　　解説：這時的張揚開始對自己的生活方式産生了懷疑，他覺得即使成績優異，也絲毫不能改變自己與其他同學之間的差距。漸漸地，他對學習失去了熱情。大二那學期，一個偶然的機會，張揚學會了打麻將。

　　張揚：剛開始是和幾個同學打牌娛樂。有一個是廣東的，他家裏也挺有錢的，他最開始打牌的時候是他叫我打的。因為他們家裏很有錢，好像輸一點錢無所謂的，最開始我沒錢的時候，他借給我們打，他説打吧。經常我們四個人打的最久，好像從星期五晚上一直打到星期一早上，打了兩天兩夜幾乎。

　　解説：賭博帶來的金錢刺激讓張揚很快沉湎其中，樂此不疲。他好像找到了一條掙錢的最佳途徑，於是他把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如何提高賭技上面，對學習卻日益感到厭煩。以至於到後來，他被人稱作賭場上的常勝將軍；而逃課也成了家常便飯，隨之而來的自然是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張揚：那天考試嘛，考什麼題目、好像考科目都不知道，還是同學叫我的。

　　就是什麼都沒有看，一點都沒復習就去考。

　　解説：就這樣，在大二下學期結束的時候，張揚一連有五門功課都不及格，受到學校留級處分。而此時，遠在農村的父母才知道，兒子的身上已經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他們震驚之餘，首先想到的是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匹脫韁的野馬給拉回來。

　　父親：我們當時來説吧，你還是應該認真把那幾年的學業完成。他那時候好像失去信心了，都不想讀書了。

　　張揚：那時候好像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心裏對學習一點都沒興趣。

　　父親：就想出去掙錢了，他説我個人出去自力更生，來掙錢用了。

　　解説：在父母親的勸説和壓力下，張揚重讀了大學二年級，但此時的他仍然沒有擺脫賭博的誘惑，這一年，他基本上還是在麻將和撲克的陪伴下混過的。進入大三學期時，張揚對於學習再也提不起一點兒興趣，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向學校要求休學一年，這一次，連父母親都被蒙在鼓裏。

　　主持人：其實在張揚休學的一年裏，他只要用心復習，還是能夠順利完成學業的。但他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到社會上去打工掙錢。在他看來，掙錢遠遠要比讀書重要。就這樣，一個三年制的專科，張揚整整讀了五年。到臨近畢業的最後一年，學校給他下了最後通牒：這學期再不及格，他就面臨被開除。這時候的張揚，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呢？請您接著往下收看。

　　解説：1997年5月的一個夜晚，張揚寫下了退學申請書，他決定徹底離開生活了五年的大學校園，到外面的世界去闖一闖。那時的張揚除了衝動和説不清楚的自信，他其實一無所有，甚至在跨出校門的那一刻，他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還是很無奈。也就是在走出校門的那時起，他的人生軌跡發生了變化，而當時的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張揚：好像當時沒什麼感受，真的沒什麼感受。退學就退學吧，好像讀了大學出去掙錢

　　跟現在出去掙錢，不是一樣的嘛。當時真的是那個想法。

　　解説：離開學校的張揚沒敢把退學的事告訴父母，直到半年後退學通知書寄到家裏，父母親才知道了這個無法挽回的事實。這對於張揚父母來説，是個無比沉重的打擊。

　　父親：回家當時把我氣倒了，因為當時考取時候風風火火的，現在又退了學。而且你那麼好的機會去讀大學，你放棄了。我感到心裏還是挺痛心的。

　　母親：老伴氣得在床上人事不醒，兩三個月沒有上過街，沒走親戚朋友。

　　張揚：我父親得到這個通知後，好像幾天都不説話。就是那幾個月，就是得到通知後的三四個月吧，他都沒有到街上去。因為他自尊心很強的，因為看到別人，別人就會看到他

　　就會説我，好像我是我們家的那種希望一樣的。他對我的希望很大，現在希望破滅了。

　　解説：面對父母的絕望和傷心，張揚也覺得對他們有些愧疚，但除了一點兒歉意，在他看來，自己的選擇並沒有什麼值得惋惜的。

　　母親：他當時説的，現在這個知識根本就不重要。他説我都不著急，你著啥急？媽媽。

　　張揚：就是我想的話，只要自己實踐能力強一點，我説沒有文憑，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解説：1997年下半年，張揚帶著一張大學肄業證書來到重慶找工作，他首先來到人才市場，那時他對自己充滿信心，他覺得憑自己的聰明，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應該沒有問題。然而出乎意料，第一次去應聘，現實就給了他當頭一棒。

　　張揚：當時我最開始走的時候，因為我沒有畢業證，別人一看就是沒畢業的，肯定是有很多很多的污點的。必定你調皮呀或者什麼，他們想到肯定是這個想法。肯定他心裏對你就有那種意見嘛，好像就不太放心的那種。所以説當時找工作也沒找到好的。

　　解説：頭一次的應聘經歷雖然讓張揚感到沮喪，但他更多的還是不以為然。

　　張揚：我因為當時就是那個人才招聘市場，如果你找到工作，一個月不也才一千多元錢嗎？

　　張揚：我們那時候送水還是挺辛苦的，好像一天送幾十趟吧，經常有

　　解説：再找工作，張揚抱定了一個想法：只要能掙到錢，做什麼工作都可以。降低了標準以後，他找到了一份送水的工作。時候上五樓、四樓這些。一個月七八百元錢，當時想你出來以後（大學畢業）一個月不也掙一千元錢嘛，就是這麼想的。現在一個月七八百元錢和一千元錢也差不了多少。

　　解説：送水雖然辛苦，但一個月七八百元的收入也能維持生計了，所以開始張揚幹得很賣力，但是在五六個月以後，問題出現了。

　　張揚：那時候我讀大學的時候不是成天玩嘛，缺乏鍛鍊身體素質挺差的，送了幾個月的時候，確實自己吃不消、身體吃不消，就不能擔當下來。

　　解説：體力活幹不了，與自己專業對口的工作又沒有單位要，張揚初次嘗到了生活的艱辛。懊惱的他這時想起了父親的話：（ 畫外音 ）

　　父親：你的那種身體素質，也不是那些沒有文憑幹體力的，離開了知識，就和魚離開了水、人離開了氧氣一樣，都不能生存。要認識到知識的寶貴。

　　解説：沒想到打工的生活是這麼不容易，他有點懷念大學生活的輕鬆與自在，當初的退學之舉是不是太草率了呢？

　　張揚：對自己沒畢業、大學沒畢業，後悔的心就佔很大一部分了。

　　解説：在此後幾年的打工生涯裏，張揚走南闖北，到過北京、廣州等許多地方，他做過推銷員，也當過工人，收入都只是勉強維持生活，漂泊不定的日子讓他開始感到疲憊。1999年，張揚從廣州回到重慶，但那時的他並不想回家，更不願見到老師和同學，他獨自一人在這個城市流浪，整日靠打牌賭博來消磨時光。自卑、懊悔、生存的壓力，讓他一天天沉淪。

　　張揚：那時候心裏想的，想法不一樣。就是人好像就隨便在社會上晃蕩一樣的，心裏面沒有多大目標，一點想法也沒有。心裏想隨便過一過算了。就是那種（想法）。

　　解説：生活的艱難苦澀，讓張揚格外懷念當年美好的大學時光，有一次他偶爾路過母校，大學的生活和記憶深深地觸動了他那根快要麻木的神經。

　　張揚：我看見那些同學在操場上踢足球啊、玩啊，我覺得他們太開心、太開心了。我心裏就一直在想，我説我再能進那個大學，像他們一樣該多好啊。

　　解説：從學校回來，張揚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墮落下去了。他主動找到大學的同窗好友唐道路，熱心的同學把他安排到自己的公司打工，就這樣，他來到浙江，在一個高速公路建築工地上做了一名施工員。這個工作和他以前所學的專業比較對口，這也是他離開大學後第一個和專業相關的工作，因此他幹得格外投入。

　　張揚：我原來大一還是學了很多東西的，就是用到這些東西上，自己覺得還是挺感興趣的。但是很多東西還是不懂，畢竟沒有認真讀書。最後沒辦法，他們那個項目部離我們這裡很遠，不懂的地方沒辦法，得直接跑到項目部去問同學。

　　同學：經常發現他有很多問題來請教我，走兩公里他也過來。

　　張揚：但是我覺得好像問多了自己都不好意思。你問多了，他説你學的什麼東西呀，一點都不懂。

　　解説：專業知識的匱乏讓張揚感到羞愧難當，而此時發生的另外一件事情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更大的刺激。

　　張揚：我們不是另外有很多同學也在項目部嘛，他們看你的眼光完全不一樣。一個他看見你自己很多東西不懂，另一個他看你當初沒畢業，好像低人一等的那種感覺。他們看人的眼光，純粹是瞧不起人的。

　　同學：周圍的人員的話，對他那種看法的話，他自己心裏面很清楚，自己心裏面很難受。

　　張揚：我這個人雖然不是自尊心挺強的，但是還有自尊心嘛。所以看到這種眼光，自己心裏真的特別特別難受。

　　解説：昔日同學的蔑視和異樣眼光，就像一把利劍，扎進了張揚的心裏。在他多年的打工生活中，受人歧視的狀況也不少見，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他覺得難以忍受。就在那時，無法言喻的失敗感開始在張揚心裏迅速地滋長。十年來，他第一次強烈地意識到了當年的選擇是一個很大的錯誤。

　　張揚：對以前學的東西、沒拿到畢業證，真的是後悔後悔，這時候太后悔了。才真正的意識到了。

　　解説：此時的張揚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正在這個時候，當年的同班同學發起了一場聚會。離開學校七年後第一次和同學們重逢，張揚發現與自己年齡相倣的同學們大都事業有成、家庭美滿，而自己卻仍是孑然一身、一事無成。

　　張揚：那時候一看，確實自己的日常生活，這種差距就挺大的。好像心裏就在想，為什麼比他們落後這麼多？當時心裏也挺痛苦的。

　　解説：這次聚會之後，張揚開始悟出了一個道理：自己十年前本來是和這些同學站在一個起跑線上，十年後卻遠遠落後了。回想起這麼多年來，父母的失望、經濟的拮據、同學的嘲諷，這一切都是源於自己當年犯下的錯誤。如果不是自己當年草率地的放棄了學業，如今自己也不會陷入這樣落魄和尷尬的境地。一個錯誤的決定，竟致使自己的人生軌跡完全發生了改變。

　　張揚：這十年是人生最寶貴的十年，我卻把這最寶貴的十年把它耽擱了。但是我要想的話人生難免會犯錯誤，但是在犯了錯誤之後，只要這個人有勇氣去改變，去能夠把這個錯誤改正過來，我覺得還是挺好的。

　　解説：2003年3月，張揚回到了家鄉，和十年前風風光光地離開家鄉不同，這一次他是悄無聲息地回來的。一進家門，他就把自己關了起來不願見人。他暗下決心，要參加第二年的高考。他打算再次通過上大學，來扭轉所有周圍人的看法，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此時，他的決定卻遭到了父母親的質疑。

　　父親：他説我要去讀書，我説你原來考取了，該讀的時候你沒讀，你這時候才想起讀書！

　　母親：他父親不信他，我也是不相信他。因為看他以前那麼好的成績、那麼好的機會都沒有讀得出來，你現在讀得出來嗎？

　　解説：面對父母的懷疑，張揚決定用行動告訴他們自己的決心。他買回了高中的復習資料，把自己關在家中伏案復習，有時連著一個星期都不出門。張揚的父母雖然嘴上不説什麼，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他們其實也一直在悄悄地觀察著張揚。

　　張揚：經常半夜十二點來看我，看我在幹什麼。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都不清楚。

　　母親：我白天去幹活，晚上就監視他。監視他，看他究竟努力沒有，究竟是用心去復習了沒有。因為我們上了一回當了，那麼好的機會都沒讀好，這時候去讀，肯定有一些不放心啊。

　　解説：在此後的幾個月裏，張揚真的沒有邁出過家門一次，甚至除了看書、吃飯，他連話也很少説，而這一切變化在張揚的父母看來，也好像給這個沉悶壓抑了很久的家裏帶來了一絲希望。

　　父親：三伏天，我們一家又沒安空調，就是一個微風扇，還是比較炎熱的。天天晚上，他説是晚上看得進去，一般他晚上看到天亮才去睡覺。

　　母親：我一百瓦的燈泡，一個檯燈晚上，一個月一百元的電費。復習三個月三百元，我平時一個月只有十幾元錢的電費。

　　解説：對於經濟並不寬裕的張家，兒子再次考大學的費用無疑是個不小的壓力，但看到兒子的決心和執著的勁頭，父親一咬牙，借了五千元錢送他到永川市裏的一所中學去旁聽。在張揚看來，要和比他小十幾歲的孩子一起上課，心裏還多少有些難為情。

　　張揚：我第一次進去的時候，我是從後門進去的，沒從前門進去。因為我覺得心裏還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覺得不應該不好意思，我説這個又沒什麼，愛學習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是一種光榮的事情。後來當時大家都認為我是聽課老師，老師安排一個座位坐在最邊上，就是門後面嘛，那個門後面，我進出都方便。

　　解説：接下來的日子裏，張揚挑燈夜戰、揮汗如雨，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備戰高考的時候。然而，和那時不同，他已經沒有了更多的機會，他時刻地提醒自己，這是他迷途知返後的一次重大考驗。他必須要付出加倍的努力來應對這場考驗。

　　解説：2004年7月的一天，高考發榜了，張揚在紅榜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排在第一名。他以581分的好成績被西南交通大學土木工程系的“茅以升”尖子班錄取了。他終於憑著踏踏實實的努力換來了自己的新生，也換來了父母的欣慰。

　　父親：我比他第一次考取還高興。頭一次是順理成章的事，畢竟他那時的成績那麼好，都無條件的考進大學了。這一次高興的道理，是他認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了，他如果沒有認識到，他也考不上大學。

　　張揚：進入這個大學，心裏覺得很熱切的感覺，反正挺嚮往的。因為我覺得大學生活原來沒走過這段路，確實對不起我的父親、母親他們對我的教育。我想的話，在這個大學能夠重圓自己的大學夢，把自己沒走完的路，把它走好、走下去。

　　主持人：和十年前一樣，如今在大學就讀的張揚，同樣面臨著經濟上的窘迫，但是他説不想再用父母的錢，也不會再為了掙錢影響學業。為此，他申請了助學貸款。張揚的同學還告訴我們，他在班裏和同學最大的不同，是他在教室裏的時間比別人都長，短短的兩個月，他便成了公認的勤奮用功的老大哥。十年的酸甜苦辣，他更加懂得了珍惜如今的機會。他打算四年後攻讀研究生，日後成為一個優秀的工程師。雖然這一切來得有些遲，但我們還是為他高興，同時也祝福他。好了，觀眾朋友，我們這一期的節目到這兒就全部結束了。非常感謝您的收看，如果您對我們的節目有什麼好的意見或者是建議，歡迎您登陸央視國際網站。把您的想法告訴我們，觀眾朋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