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力量》之二 跪行中的母愛——鮮淑君(2004年3月2日播出)
央視國際 2004年03月12日 16:25
主持人: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歡迎各位收看《當代教育》的系列節目,母親的力量,在四川省的一個小村裏呢,有這樣一位母親,叫做鮮淑君,她從小因為身患小兒麻痹,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雙腳和右手的半截手指,就是這樣一種身體狀況,這位母親,仍然以堅定的信念,把自己的女兒,培養為全村當中的,惟一的(女)大學生,今天在我們的演播室的當中,由於這位母親行動不便,我們沒有把母親請到現場,我們特別請來了她的女兒王慶荷,歡迎你小王,歡迎你來到我們演播室。
王慶荷:好,謝謝,主持人你好。
主持人:你好,為了讓我們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能夠了解一下,你母親的這個基本的情況,我們首先呢,請大家看一個短片。
解説:這裡是四川省崇州市安阜鄉劉石村,鮮淑君的家就在村子的最西頭。鮮淑君今年43歲,兩歲時由於患小兒麻痹症,失去了雙腳和右手的半截手指,只能在膝蓋上綁上兩塊膠鞋底跪著走路。鮮淑君讀過小學和半年的初中,但最終由於身體上的不便而放棄了學業。1978年,18歲的鮮淑君經人介紹,認識了31歲的王家模。
王家模:我是殘疾人,她也是殘疾人,如果説我們結合在一起,以後生活怎麼辦?她的殘比我重,所以當時我沒有同意。
解説:沒有左臂的王家模開始並沒有同意這門婚事,可他沒想到第二年鮮淑君就讓人把她送到了王家。看著只能跪在地上,比自己矮了一半的女人,王家模感到了不安,就答應了這門婚事。然而,就像王家模最開始擔心的那樣,婚姻的開始就意味著苦難的來臨。鮮淑君的娘家在幾裏地外的大化鄉,她是家中的最小的孩子,又因為自幼殘疾,倍受父母和哥哥姐姐的關愛,出嫁前一直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而當她嫁到王家後,鮮淑君發現,貧困就像一塊巨石,壓得倆人幾乎喘不過氣來,而肢體的殘疾則把他們牢牢地鎖在了石頭下面。隨著大女兒王慶荷的出生,這種狀況越發明顯。
王家模:可以説那時候,有上頓無下頓,孩子餓得哭,餓得直叫喚。
解説:這時,有個村裏人給夫婦倆出了個主意。
王家模:你帶起孩子去要錢,喊你孩子要錢,你們兩口子也要錢,等不到一年就成萬元戶。
解説:對於這個建議,鮮淑君沒有同意。
記者:出去乞討的,孩子會過得不好嗎?
鮮淑君:過得好,但是對他們有不好的影響,別人會説你媽去要錢,供你們讀書的,只是對他們心理上打上很不好的影響,所以説,我餓死我也不會去乞討。
解説:拒絕了這個建議,意味著鮮淑君就要靠自己殘缺的手腳來把孩子帶大。1983年,鮮淑君和丈夫承包了家門口的兩畝荒地,每天天不亮就起來開荒。可是由於夫婦倆的肢體都有殘疾,兩個人加起來才相當於一個正常人的四肢,再加上鮮淑君在娘家時沒有幹過什麼農活,鋤地、播種、收割這一切都要從頭跟著丈夫學。因而兩個人種起地來往往要花費比別人更多的時間,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勞動,卻只有很少的收穫。為了能多一些收入,打下第一年的莊稼後,鮮淑君用賣糧食的錢買了一頭豬和五隻長毛兔。
鮮淑君:就像我現在房屋後面草垛,那麼高的,搭起高板凳喂兔子。
解説:自此以後,鮮淑君就通過養殖一些家禽家畜,貼補家用。而當一對兒女陸續上學後,為了給孩子支付學費,鮮淑君就不得不加大養殖數量,而這也就意味著,她要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累。
鮮淑君:為了孩子,我什麼苦都願意受,只要孩子們不再受苦。
解説:也就是在鮮淑君的這種支持鼓舞下,女兒王慶荷考上了大學,兒子王慶星也上了中專。今天,王慶荷已經成為了一名中學教師,王慶星也在城裏找到了一份銷售的工作。鮮淑君用自己二十多年的努力,讓孩子擺脫了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也讓他們用知識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主持人:在你小的時候,你有沒有這種感覺,覺得自己的母親跟別的孩子的母親不一樣?
王慶荷: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從小就看著母親是那樣的,沒有什麼不大一樣啊。反正我知道,我知道我母親是殘了,但是她很了不起這種感覺。
主持人:你小的時候是怎麼覺得母親了不起的?
王慶荷:我母親啊,她就是肢體殘疾了,但是她還要勞動來供養我們,就算自己,就是説自己有著小病、小痛的,她都仍然堅持,要做,要自己自食其力,來供養我們,然後維持家裏的事情,而且特別是要堅持讓我唸書。
解説:也許在鮮淑君看來,只有讓兒女去唸書,才是走出貧困的辦法。然而,貧困卻首先成了孩子上學路上的絆腳石。
主持人:你還記得小時候的狀況嗎?
王慶荷:記得,當時住處環境很差,我就不説了,就是生活也很差。我們家經常就是煮粥,還是常煮稀粥的。粥嘛就是米少,然後就是吃飯的時候沒菜,要不就是鹽巴和菜油,油和菜蘸鹽吃。要不我們就是吃辣子,就是辣椒,很少吃菜,更談不上其它的肉啊之類的。
主持人:當時哪件事給你印象比較深?
王慶荷:我同齡的孩子呢,都是就是上學,我母親和父親也商量説,讓我上學,當時家裏是沒有可賣的,因為米都賣了,沒有米了,最後母親呢,就是把家裏當時兩隻下蛋的老母雞賣了,那時候才供我上學的。當時第一天上學,去辦公室去報名,然後回來之後呢,還帶了兩本書的嘛,就是語文書和數學書,然後母親就是當天晚上,就把他們結婚那次用過的門簾,還是嶄新的,一次都沒有用過的,然後就給我縫製一個書包。第二天早上母親起很早,首先就是把那個飯給我做好,然後再去叫我,説起來上學。
解説:雖然鮮淑君和丈夫王家模,沒日沒夜地為了家裏的生計和兒女的學費勞累,可是身體上的殘缺卻讓他們很難從貧困中走出來,甚至家裏有時還是會揭不開鍋,更不要説有積蓄了。在兩個孩子相繼上學後,每年十幾元錢的學費就成了這個家庭最大的一筆開銷。而對於家裏的這種狀況,王慶荷和弟弟當時都並不知道,因為小學的學費相對還不算多,每次交學費,爸爸媽媽都會如數交清。可是當王慶荷上了初中,她就知道了這個秘密。
王慶荷:初一的時候去報名的時候,當時要交一百多元錢,當時家裏沒錢,是因為我母親不能走動,就是在家裏幹著急,當時就在學校門口坐著哭,就是等其他同學報完了名,然後自己求父親,然後給老師説,求老師通融一下,最後我才去上學的了。
主持人:當時這筆學費對你們家庭來説,難度有多大?
王慶荷:怎麼説呢,算是天文數字。爸爸媽媽,就是他們兩個人加起來只有一個人,然後身體又不好,也不能出去打工,只能就在家裏養一些東西,就是以後拿去賣了,就是給我湊學費,就是維持生計就是這樣。
解説:為了讓孩子們不再遭受這種尷尬,鮮淑君説服了丈夫,在農田的邊上建了個養魚塘。
鮮淑君:娃娃讀書學費高,沒有錢,就把這魚塘建起來。
解説:種地和養魚主要是由丈夫王家模來負責,鮮淑君則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養活豬和兔子上。
鮮淑君:一天從早到晚不得空,吃了午飯就出去割兔兒草、割魚草、豬草,就要幹到晚上,就很晚才能回去,腳不好使,不像人家那麼快,幾下就回去了。我還是遭罪,就是不管天晴下雨,都要去割。晚上還要喂兔子,等孩子都睡下了才去做,然後才睡覺。
解説:這是鮮淑君家通往外界的惟一的一條小路。從這裡走到野地去割草,常人也許最多只需要2分鐘就能走完,可鮮淑君跪在地上,背著一個比自己還要高的籮筐,每次只能挪動20公分,因而往往要用10分鐘才能這樣一步一步地挪到,而每天她至少都要這樣走上四五個來回。
勝春:我們常人在割草的時候,一不小心都可能會割到手,母親手不方便,是不是也很容易割到手?
王慶荷:這種情況很多,就是説每天都要發生至少兩次,手都要受傷。記得有一次啊,我母親她割草的時候,我們在旁邊玩兒,她一下叫了一聲。我説怎麼了?我去看。就説那個手啊,這個割了很長一串,然後血一直止不住。當時我們知道母親受傷的時候,要不是用那個草啊,揉爛按下去,就是希望能夠止血,然後要不就是泥土,泥土然後敷上這樣按著。
主持人:用最原始一種方法。
王慶荷:對,這是原始的一種方法,當時按著按著,流很多血,就這樣都還在掉,一直掉,。
解説:如果説割傷手指還只是血的代價,那麼有時的外出勞動就是鮮淑君一次生命的曆險。鮮淑君腿上的那兩片膠鞋底是撿丈夫王家模穿壞了的膠鞋,自己剪掉鞋幫後改裝的,鞋底往往已經磨平,摩擦力很小,在平時走起路來還好,可是要趕上下雨天出去割草,那危險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王慶荷:她穿鞋就是,一般就是都要穿到就是磨破、磨穿,磨穿的時候才換了一雙。有一次割草的時候,她背著籮筐,在河邊割草,自己差點兒掉下去,就是自己一下子差點兒掉下去,就是自己站在了溝的邊緣上,左腳就是往下一滑,一滑,就是差點兒掉到水溝裏,但是這裡呢,她的腳套被打濕了,幸虧她當時爬起來了。
解説:每年的春秋兩季,是收穫的季節,也是農民最忙碌的時候,對於鮮淑君來説也不例外。她每天除了割草喂兔子、喂豬,還要下地幫助丈夫王家模打糧食。
鮮淑君姐姐:天還沒有亮,眾人還在睡覺的時候,她都已經下地,就已經去挖土去了。沒有勞動工具,比人家差,又沒有雙腿,就是拖著走呀,拖著下地幹活。別人不幹的時候,她就還在幹,人家做一小時的活,她要做五個小時。
解説:由於長期在潮濕的環境下跪在地上勞動,寒氣滲入了鮮淑君的每一寸肌膚。
鮮淑君:落個風濕膝蓋胳膊很疼,今年這兒最痛,痛的時候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想死了算了,遭罪。想到孩子這些,又活下去,這樣太困難了,沒有辦法。
解説:身體狀況日益不佳的鮮淑君擔心自己一旦病倒,只靠丈夫一個人無法承擔兩個孩子的學費,因而她想在自己還能做活的時候,儘自己最大努力供孩子上學。1997年,王慶荷初中畢業了。在當地,女孩子讀完初中就算完成了學業,接下來或者出去打工,或者留在家裏務農,1000多人口的劉石村很少有女孩子去考高中,更是從來沒出過一個女大學生。而作為全村最貧困的殘疾母親鮮淑君,卻要為女兒選擇這條幾乎沒有人走過的路,她希望身體健康的女兒繼續上高中,然後考大學,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她的這個想法,卻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
王慶荷:當時我外公當著我的面説過一句話,就是説,女孩子家讀那麼多書幹什麼,能夠認識幾個字就好了。對河的,離我們不遠的鄉村,他的女兒也是像我這一般大,但是她出去打工,就是做皮鞋,就是一個月有五百多塊的收入。這時我父親心裏在想,他説我們慶荷去打工,比如説去打工,一個月五百多元錢,還是可以,然後就家裏面就松活了,就輕鬆多了。然後我父親就跟我母親商量,我母親堅決不同意,她説要讓她上學,只要她上學,就讓她上學,一定要把高中給念完,能考上大學就上大學。
解説:在媽媽的支持下,王慶荷考上了外鄉的一所高中。由於學校離家裏比較遠,慶荷只能選擇住校,每週回家一趟,取下個星期的伙食費。鮮淑君一家手頭上很少有過活錢,更不要説存款,往往是在慶荷回家取錢的時候,讓孩子到集市上賣掉兩隻雞或一隻兔子,換取伙食費。可是有一次,王慶荷回家取錢時卻發現,家裏除了一頭懷著豬崽的母豬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變賣的家禽家畜了。鮮淑君從被垛下拿出家裏僅有的幾張一角一角的紙幣給了女兒,總共還不到兩元錢。
王慶荷:然後她説,在學校節約一點兒,然後她説,專心一點兒,努力一點兒,給父母爭光。我拿到錢,我心裏真的不好受。你看今日,全是我母親平時就是自己攢得,心裏不好受,就覺得很不容易。我覺得,我一定就是聽從母親的叮嚀,我一直放在心上,一定要努力。雖然説我不夠聰明,我也沒別的同學好,我就是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
解説:這件事在王慶荷的內心留下了很深的一個烙印,她深刻地體會到,殘疾和貧困沒有鎖住母親對她的期望,反而加大了她望女成材的決心。而這種精神深深地感染了女兒。
王慶荷:她自己的行為,就是那股韌勁,那股執著、那股堅強,確實感染了我。然後我就一樣的堅持,一樣的執著。
解説:在母親的這種影響下,王慶荷開始更加刻苦地學習,她渴望用自己的努力,完成媽媽的心願。
姐姐:經常的話,她都餓著獨自學習。晚上,學習除了這個晚自習,九點鐘、十點鐘下課的時候,就打著電筒,在這個鋪蓋裏面學習。
解説:2000年,18歲的王慶荷走進了高考的考場,成為了劉石村為數不多的女考生之一。
王慶荷:考完試,我們全家坐在電視機前,就是晚上七點到八點鐘左右,盯著那個高考快訊的顯示。我們就看,然後上面呢就是,一看,看到我的名字,我們大家一看,我的名字,就是王慶荷,都高興、都笑,考上大學了,不錯啊,一看就是你的名字。母親當時多高興,她平時不愛説話,母親她是文化差,她不會説也不愛説,但是那天呢她還是説了很多的,她還説你考上了,好高興啊。
解説:第二天一大早,鮮淑君很早就起了床,給女兒做好了早飯,讓慶荷去學校拿錄取通知書。
王慶荷:她就在家裏等。然後我拿到通知書的時候,我看到是多高興,也沒拆,也沒拆,我就想拿回去,拿回去然後一家人坐在一起拆開看。然後我就騎自行車飛快地,就到家了。我遠遠就看見我母親,站在家門口。她當時表情很高興,就是看著我來,都高興的,眼睛都是一亮的。然後我説,媽,這是我通知書,你看這兒,我就給她看。然後她就看著了,看著上面説,就是錄取我的名字,很高興。高興之後,然後就馬上表情就平靜下來了。我們就撕開,撕開通知書,然後就看,看裏面究竟是説些什麼,要交多少錢,然後結果我們就在一個小凳子上面呢,就是我們算了一下、看了一下,總共加起來有五千多元的學費。
解説:鮮淑君又一次在女兒升學的喜悅中品嘗到了貧窮的痛苦。眼看著自己用血和汗為女兒鋪就的大學之路只差一步之遙,鮮淑君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難過。
王慶荷:父親他就回來跟我説,他説,你媽在河邊哭,你去看一看她,如果説她發生什麼事的話,真的,我們這個家,就是沒有説。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就是到河邊去看,就叫媽,你在哪兒,媽你在哪兒,然後媽沒有應我。然後我們就看不見媽,我們到處找,就看到一個黑影,在那兒坐著,然後走近一看,我母親就是抽泣聲,然後是眼淚,當時就這樣情景。然後我問她,我説媽你怎麼了,我就把我媽抱住,我説媽你怎麼了,開始哭、一直哭,我説媽你怎麼了,然後我媽説沒事,她説沙子吹到眼睛裏邊去了,沒事的。我説媽你別哭了。
解説:這是女兒第一次看到媽媽流淚,雖然媽媽沒有告訴她原因,但王慶荷知道媽媽肯定是在為學費的事而難過。而就在鮮淑君一家為女兒的學費急得團團轉的時候,她的事跡也不脛而走,許多熱心人為孩子捐了款,而最終湊夠了學費。2003年,王慶荷大學畢業之後,在鄰鄉的一個中學擔任了化學老師。而鮮淑君早在女兒剛剛走出大學時,就已經和丈夫在家門口種上了幾排樹苗。她告訴我們,幾年後等樹苗長好能賣了,她就用賣樹苗的錢,供女兒讀個研究生。
主持人:應該説女兒每一次升學,對於鮮淑君來説,都是一次既痛苦又喜悅的這種情感的一種交織,但是每次當她面臨這樣的時刻的時候,她都是用一種堅強信念,給予女兒最大的支持。在這裡,我們衷心地祝願小王和自己的母親,全家人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好。
王慶荷:好,謝謝。
勝春:也希望你工作順利。
王慶荷:好,謝謝。
勝春:好,感謝各位收看我們這一期的《當代教育》系列的節目,《母親的力量》。我們下期節目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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