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是神童

央視國際 2003年11月28日 15:06

　　解説：這就是採吉畫室，畫室的主人叫譚文西，當地人都習慣稱呼他阿西。阿西今年28歲，是桂林市一位年輕的畫家，1997年，他創辦了這間畫室，主要以教學為生。三間畫室不足一百平方米，容納著二十幾個學生，每晚7點上課，11點下課，課後，最後一個離開畫室的總是阿西。阿西家離畫室兩裏多，由於腿腳不方便，他每天都要走上半個多小時，經常是兩個烤玉米當作一頓晚餐。

　　解説：阿西出生於毛南族文人世家，父親譚崢嶸在桂林市群眾藝術館工作，是當地有名的國畫高手，母親是一位普通的工人，阿西還有一位比他下兩歲的妹妹，兄妹倆天資聰明。在父親的影響下，阿西三歲開始學習作畫，五歲那年，他畫的桂林山水，作為文革後首批跨出國門的競賽作品，在芬蘭第四屆國際兒童畫比賽中獲得金獎。

　　鄰居：小時候很聰明，看什麼東西就學，一看就學會了，畫呀，寫呀，他爸沒怎麼教他一看就懂是了。得了那麼大的獎，上北京又出國，我們這條街上很少有這樣的人才。

　　解説：阿西的獲獎，至今仍是全村人的獎，在人們眼中，阿西的藝術天賦是與生俱來的，童年成名，自然在情理之中，但這對於阿西來説，獲獎則意味著他的生活不再平靜。

　　阿西：以前小的時候在這個地方，一天跑來跑去的，挺快樂的挺自由的。其實人這一生中，快樂的時候並不多，上了學以後，畫了畫以後，就開始慢慢的有壓力了。

　　解説：重壓之下，父親對阿西的管教十分嚴格，他要求阿西和妹妹文靜，每天必須完成六十幅小構圖，父親及時殘酷的訓練，使阿西畫藝迅速提高，各種榮譽和獎勵，也集中而來。1980年，中央新聞電影製片廠拍攝的《漓江畫童》在我國著幾十個國家的史館上影，1981年，阿西的作品《好貓》獲得了亞洲兒童畫金獎，1983年，中國郵政選用阿西的作品，作為特種郵票，向全世界發泄。電影《自然之子》將阿西的故事拍上銀幕，阿西個人畫展，在台灣、香港、新加坡引起極大轟動，一股神童傳奇的旋風，將童年的阿西推上了榮譽的頂峰。

　　譚崢嶸：從南寧領獎以後，表揚的人太多，就覺得他有點飄飄然了。

　　阿西：那個時候倒是覺得自己蠻了不起了。

　　譚崢嶸：優越感已經有了。

　　阿西：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譚崢嶸：我很擔心的。很多方面就是我晚上教育他。他就跟我説，人家説我那麼好，你就説我那麼差，抵消了。逆反心理慢慢地滋長起來。

　　解説：阿西的名氣也越來越大，社會活動也越來越多。在讚譽聲中，年少的阿西再也聽不進父親的教誨，他旁若無人地走著自己的路，直到有一天，他發現，童年的輝煌已經成為過去。曾經連續六年追蹤報道神童阿西的桂林時報社記者謝傑民，回憶了當時的情況。

　　謝傑民：再想往高層上去，感到很困難，所以他就沒有多大的勁頭，往上發展了。這段時間呢，他沒有像小時候名氣這麼大，所以新聞媒體就逐步把他遺忘了。

　　譚崢嶸：沒有進步，已經有危機感了，因為兒童畫到一定的時候，就沒有了童趣了。

　　解説：當神童的畫筆，不再神奇，關注的目光逐漸離去，還未真正長大的阿西開始失落、茫然，更感到壓抑。

　　阿西：那段時間，我的思想是非常複雜。那天晚上，我在想的時候，我一直在哭，到底我現在得到的東西和我失去的東西，到底是成一個什麼比例。聽著外面雨聲滴答滴答在下，然後我就很想拿著那個碎了的瓶子，把那個脈給割開，想看看自己流血的感覺。

　　解説：阿西的二十幾個學生，分出初級班、中級班、和高考輔導班三個等級，所有的教學工作，都是阿西一個人完成。又要面臨高考了，阿西對這幾位即將參加高考的孩子，更是格外用心，阿西自己的求學之路，並不平坦，成名後由於過多的社會活動，佔去了他的學習時間，文化課的差距，使他高考連續三年不中，第四年，他雖然考取了中央民族學院，但卻主動放棄了被主動錄取的機會。

　　老師：他不滿足，他一定要考中央美院。

　　阿西：就是因為心裏愛一個理想，就是要想考一個自己最滿意，最想去的地方。

　　老師：定位定得過高，脫離了自己的實際和客觀招生的需要。

　　譚崢嶸：我説本來你的文化課就比較差，能夠考上就很不錯了，他的意思呢，他回來了以後，他就跟我説，我所想的跟你們所想的不同。

　　阿西：我覺得自己有那個水平，絕對有那個水平。

　　譚崢嶸：我拍起桌子跟他説，今後你的前途怎麼辦，他説我的前途不用你們管。

　　解説：倔強的阿西，根本不理會父親的勸告，童年的輝煌使他認定自己擁有最好的天賦，理應走進最好的學府。第五年，正當他再次向理想的目標衝刺時，一場意外毀滅了他的求學之夢。

　　譚崢嶸：他一齣去了以後，下半夜一點鐘，就來了個電話，他説你的孩子已經摩托車受傷，傷的很嚴重，現在在醫院裏面。馬上我們兩個人就很害怕，一齣去看到以後呢，骨頭也露出來了，那個血都流出來了很多，反正左邊已經是能夠斷的地方都斷完了。

　　解説：在這場車禍中，阿西的左臂神經全部斷裂，左腿粉碎性骨折，僅大手術就動了五次。阿西在病床上直挺挺地躺了大半年，也就是在那一年，比他小兩歲的妹妹，文靜考取了中央工藝美院。

　　阿西：那天送我妹妹走的時候，我那一天是最傷心最難過的，我妹妹也哭了，我也哭了，而且哭得發自內心的一種真正的非常傷心。高興我妹妹考上，為她高興。然後就是為自己而悲哀，我妹妹馬上要走了，要去學校報到了，我撐著柺棍我沒有下樓。那一天，我摸了一下我妹妹的頭髮，我也沒説什麼，真的。我妹妹走了以後，家裏人都去送她，我一個人回到我的房間裏面，我真的好想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很傷心，可能還有一點兒嫉妒，很難過很難過。

　　解説：她就是阿西的妹妹文靜，1996考取了中央工藝美院，畢業後分配在清華大學從事裝飾設計工作。

　　譚文靜：能考上，我覺得應該是挺高興的，但是我覺得，應該是我跟他一塊考上，但是他出了這個事，真覺得替他可惜。

　　解説：令阿西可惜的不僅是失去了求學的機會，手術後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了四厘米，這使他心裏更有著難以言狀的隱痛。

　　阿西：有一天，那個醫生跑過來跟我説，阿西，你以後會是這樣的，然後他做出瘸子走路的那種感覺，身體搖擺的幅度非常大。後來醫生一走出去，我的眼淚，一直在哭。我媽媽也一直在哭，我那天哭得非常傷心，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會成一個什麼樣子，但是他突然把一個現實擺在我的前面，已經非常非常深地刺傷了我。

　　解説：病床上苦苦掙扎的阿西，只能用畫筆表達內心的無奈與悲哀，兩年多的病床生活，使的他慢慢冷靜下來，他開始回顧自己的過去，重新審視那段走過的人生立場。

　　譚崢嶸：以前，他只關心他自己，好玩，但是從跌了以後，特別關心父母了。

　　阿西：我父親對我非常非常的好，每天扶著我起來吃飯，一兩天以後，又幫我擦洗一次身體，根本就動不了，照顧的太週到了。

　　譚崢嶸：有一次，他幾乎就是昏睡的樣子，我就自言自語地説，我自己很難過，我就自言自語地説，阿西，你今後怎麼辦呢。

　　阿西：當時聽了這句話，我眼淚水馬上就流下來了，真的，我以後怎麼辦，以後我應該怎麼樣生活下去呢。

　　譚崢嶸：我本來已經戒煙了，從那以後，又抽起煙起來了，然後，沒有多久，我的頭髮全白了。

　　阿西：在那個時候，我説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堅持活下去，不管怎麼樣，要給他們一個希望，要給自己一個希望。

　　解説：尋找希望的阿西，最迫切地解決今後生存問題。他不願以傷殘的身體，而成為父母的拖累，他嘗試了各種努力，最終他發現，自己賴以生存的資本依舊是繪畫的天賦，於是，他辦起了採吉畫室，從此開始了教學工作。

　　每週的外景學生課，是阿西和學生們最快樂的時光，甲天下的桂林山水，激發著孩子們的靈感。阿西對這份教學工作十分珍惜，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使自己的求學之夢，在學生們身上得到補償。在他的細心指導下，第一批學生全都考上了專業藝術院校，第二年，他教的十一名學生中，又考上了九個。在阿西的記憶力，那一年的春天，是他受傷後最美麗的一個春天。

　　阿西：出事以後，那時候心情非常的糟糕。帶了學生以後，這種心情慢慢變得好起來，而且學生他的成績考得好，或者是他們畫得好以後，我就感覺心情是非常好，而且他們給了我很多的自信。

　　解説：望著這些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孩子，阿西常想起從前的自己，他不希望他們重復自己成長的軌跡，不知不覺中，他把自己的感悟融化在教學之中。

　　學生：我見過最好的一個老師，或者説最風趣的一個老師。他沒有其他老師那麼死板，嚴肅，就像朋友一樣的感覺。但是他對我們管的還是比較嚴的，對我們挺負責任，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堅強的老師，我挺喜歡他説他以前的故事給我們聽的，我覺得聽了以後，給我們很大的啟發，我覺得對於自己的目標，理想一定要堅持下去。

　　解説：如今，對生活充滿希望的阿西，又燃起了重新創作的激情。由於手腳不方便，現在他的繪畫，大多是在父親的幫助下進行。父子間這樣親密的關係，在阿西車禍前很少有過，那個時候，苦悶的父親只能靠寫日記來表達對兒子的關愛，翻開父親當年的日記，阿西對父愛更多了一層理解。

　　阿西：把我爸的所有的心境都寫裏面了，今天是八一建軍節，單位放假，我一個地方也不去，在畫桌前想念阿西。正當入神時，阿西和他媽從外地回來，還到屋裏叫我，爸爸開門，阿妹來信了。也許我早一點看到我爸的這個日記，可能我會比較早就懂事了。

　　阿西：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的，今晚我真的感觸很深，不管是不是你們在拍我還是怎麼樣，我覺得我心情。

　　解説：這是一段充滿榮譽與悲傷的記憶，日記裏不僅寫滿了父親對阿西童年輝煌的自豪，也散落著對兒子極度叛逆的無奈，如今十多年過去了，重提起那段往事，父子倆都有著新的思考。

　　譚崢嶸：湛江拍電影的時候，上鏡頭了，他就不配合，我不想畫，我這個時候不想畫，我想畫的時候，你們就不拍，我不想畫的時候，你們叫我畫，我不願意。所以從小就這樣一直一天這樣地生活，他厭煩了，後來他在給人家講的時候他説，我不想這樣地生活，我想玩，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愛畫的時候再畫，我不愛畫的時候，不要強迫我畫。他這個是心裏話，也是大人應該按照小孩的這種思想去培養，不應該強迫，是我們錯了，是我錯了。

　　阿西：神童這種東西都是人叫出來的，其實按照我們走過的這段歷程來説吧，我覺得這種東西不是很必要，不要給小孩子造成太大的心理負擔，如果給他們造成太大的心理負擔的話，就會對他們將來不是很有好處。

　　譚崢嶸：後來我給阿西寫了一張就是講，勤奮可以彌補聰明的不足，而聰明永遠也挽救不了你懶惰的缺陷，這句話很深刻。

　　解説：歷經坎坷走出迷茫，父親的教誨時刻激勵著阿西，人生的磨礪使他更加成熟。當人們對昔日這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人能否重新站立起來表示疑慮時，阿西有著堅定的自信。

　　阿西：人不可能老是活在過去，因為我現在要有新的東西，我現在就是要有一種新的這種畫法新的這種技法，重新來體現一下。我現在的這種感覺，因為畫如其人嗎，這個裏面我想讓大家都看看現在我是什麼樣子。

　　解説：走出榮譽的關懷，告別神童的傳奇，阿西要用畫筆塑造一個全新的自己，在他看來，繪畫如同登山，每登上一級臺階，都是人生的一次挑戰。

　　阿西：還是有一種很不服輸，就是在心底有那種感覺，很服輸，就好像我爬到山的一半地時候，我已經很累很累了，但是我在想，我一定爬上去，就好像把前面當作一個目標一樣，所以我得登上去。

　　解説：阿西的目標，依舊是成為一名優秀的畫家，今年底他將在台灣舉辦受傷復出後的第一次畫展。阿西將在新的起點上，繼續他的漫畫人生。

　　解説：高考越來越近，今天是高考專業測試前的最後一堂輔導課，也是在這間畫室裏的最後一課，因為阿西學生越來越多，他已經換了一間更大的畫室。

　　阿西：你們經常有的時候，一個題目問了個半天，我們有這麼，你看墻上的那些作業，搞了幾遍。

　　學生：那是因為你自己沒有寫清楚，白水白水，白開水寫白開水嗎，還非得要少一個字。那樣寫是不行的。

　　阿西：白開水和白水有什麼不同。

　　學生：那差遠了。

　　解説：夜深了，照例是阿西最後一個離開房間。在即將告別這間畫室的時候，阿西有一些依依不捨，畢竟在這裡，他度過了走下病床後最難忘的一段時光。明天阿西和他的學生，將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一天。

　　主持人：一次意外的車禍，改變了阿西的一生，不過對阿西來説，這一次車禍，改變的不僅僅是他的生活，同時呢，也改變了他對生活的理解，正像阿西在最後説的那幾句話一樣，人生不怕跌倒，怕的是跌倒以後再也爬不起來。好了觀眾朋友，感謝你收看我們今天的節目，咱們明天的同一時間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