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繪人生

央視國際 2003年11月19日 15:52

　　嘉賓背景介紹：劉經南，中國工程院院士，武漢大學校長，我國著名的大地測量專家，成功研製了我國第一個商品化軟體。

　　由於劉經南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黃埔軍校學員，就像國共合作最終破裂一樣，兩位老人一個選擇了國民黨，一個選擇了共産黨，這使劉經南從中學時代起就感受到了所謂"出身不好"帶來的壓力和不公平的對待，大學畢業時，他也因此被分到偏遠山區，度過了11年艱苦的野外物探員生涯。正是從小養成的自信和不服輸的 精神，使他在這艱苦的歲月裏戰勝了無數次生與死的考驗，他將書本知識與實踐相接合，以出色的工作和表現，獲得了別人的尊重和認可，不斷的學習和進取，使他在36歲時又考回母校武漢測繪學院攻讀研究生，劉經南的成長道路是用迎難而上，堅忍不拔走出來的，他是一個用堅韌測繪人生坐標的人。

　　主持人：歡迎收看《當代教育》，我是勝春。1988年，一個中國人在匈牙利國際整體大地測量學術會議上發表了他的研究成果，引起了極大反響。與會者紛紛向他索要文稿。大會主席一位德國教授評價道：此模型和影響率理論是一個新思想。這個中國人就是我們今天節目的主人公——劉經南。

　　解説詞：劉經南出生在湖南一個教書人家，祖父和父親都是國民黨時期的教員。書是經南童年時不可或缺的夥伴，他愛書、愛看書，喜歡和小朋友講故事。

　　劉經南：爺爺非常鼓勵我，最大的一個特點，我回想受他的影響就是，他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説我的不是，總是在很多場合下説，這孩子將來長大會有出息的。我寫了什麼字，講了什麼好話，他認為很好的話，馬上就鼓勵。所以後來我這個知識面在這種培養下越來越廣，他就給我起了一個名字就叫做，有時候叫做萬寶全書多一頁或者叫做百科全書多一頁。那時候我大概七八歲十來歲的時候，已經讀小學了，這個名字他還到處説，我這個孫子是個萬寶全書多一頁，就是比那個書還豐富一點，當時我聽了這個名字我很自豪，他這種潛移默化使我感到從小就有一種自信心。

　　解説詞：上小學後，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跟老師一起去野營，去探索自然的奧秘。

　　劉經南：我記得我們那個小學的班主任，我們還是五年級的孩子的時候，就帶著我們到岳麓山，就安營紮寨，晚上就睡在那裏。然後呢到山上去，去爬山，告訴你這山上有哪些風景點，哪些風景點在哪條路，讓我們自己去找，找到後，把那裏找到以後要寫遊記，要記下來。

　　解説詞：在眾多的郊遊活動中，有一次農場野營給劉經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一次，老師規定第二天早上七點半回農場去，可第二天他稍微起晚了一點，以為學校的車子已經開走了，便決定自己走回農場去，而這裡離農場還有三十多裏地。

　　劉經南：走了一大半了，差不多要到那個農場了，我們的車子在後面開過來了，一看劉經南你怎麼在這裡啊，就一個人跑來了，我們等你好久 ，到處找不到你，我們才走，結果我是搞錯了。我當時一看到車子還在這裡，同學還在這裡，就流淚了，當時那個班主任就鼓勵我，劉經南，你今天真表現好，這麼勇敢，已經走了三十來裏路了，你就走過來了。

　　解説詞：無憂無慮的生活一直持續到初中，14歲那年，他在家人的鼓勵下要求積極進步，申請入團，這件對於別的孩子來説很平常的一件事，卻讓劉經南感受到了一種突如其來的壓力。

　　劉經南：我的祖父和外祖父雖然早期是共産黨，跟共産黨幹的，但是國共合作以後，他們都在黃埔軍校讀書。外祖父是北伐戰爭以前畢業的，所以他就到了國民黨高官的中將級這種水準，所以呢後來他們又到台灣去了。學校裏總要你劃清家庭界線，那時候一申請入團，要我寫很多劃清家庭界線的認識書，到高中申請入團又到大學申請入團都沒有申請成。應該説那時候大學也有很多考驗的機會，高中也有各種各樣勞動鍛鍊的機會，都表現非常好，大家都一貫認為我表現好。我那時十五六歲的時候，我十五歲的時候，1958年搞大躍進，煉鋼鐵我就挑那個礦石，一個礦石 ，就這麼一坨礦，一個礦石放到兩邊，最輕的擔子大概就是一百一二十斤重的，搞得不好就是兩百斤，所以我最重的擔子挑過兩百零幾斤的，十五歲。還要從那個坑裏面礦坑裏面，一級級臺階上來，那都是為了表現自己，改造自己一種爭取進步的那種想法。因為我總的來説呢，天性吧，本身性格還比較容易忘記那種不愉快的事情，因為總是積極向上的一種情緒來支撐著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學習上沒有退縮。我喜歡幫助人，這個上面那可能受到一些家庭的一些影響沒有退縮。再一個在政治上要求進步，雖然沒有同意我進去，我就不氣餒，一次一次的申請，到大學我們去搞四清，我們城市的同學都不敢去把手去捧那個糞，當然那個糞是摻了泥巴的，摞在一起的，那我就敢去把那個糞揣在手掌，一個個的放在那個蔬菜的眼裏面去，就跟農民一樣，我們那個同學很多都不敢做這個事，我敢做。

　　解説詞 ：從高中到大學，無數次的申請都被拒之門外，但劉經南從來沒有灰心。1967年，當劉經南以優異的成績從武漢測繪學院畢業時，對未來充滿美好憧憬的他，卻再一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劉經南：我當時我自己的想法是想到北京一個叫做地震研究隊。那時候邢臺地震，邢臺地震以後呢國家要很多人去研究地震，我覺得地震是個很值得探索的一個方向，我最喜歡探索那種未知的東西，我很想去搞這個東西，也積極報了名，後來呢篩選的時候就講，這個孩子不能到北京去，北京是毛主席黨中央的身邊，他這個家庭出身這麼不好，外祖父還是特務頭子，不能去，這樣的人我們不放心。而且講了一句話，像這樣的人怎麼能進武漢測繪學院這樣的牽涉到國家很多機密的學院呢，怎麼搞的讓他們混進來了，像這樣的人叫做政治不合格。就把我分到湖南，當時叫做湘贛會戰指揮部，煤炭部湘贛會戰指揮部去了。

　　解説詞：就這樣，劉經南來到了湖南的一個小山村，開始了他11年艱苦的野外物探員生涯。

　　劉經南：那時候就是一方面，我這個家庭出身不好，就是很出名的了，我自己雖然不願講，可能檔案裏面就過去了，所以呢，當時對我不是很信任。就是有個小青年比我小個五六歲，他家的家庭出身特別好，他的父親是二七大罷工的工人，一直是在政治上是很不錯的，所以他就是應該是根正苗紅的那種苗子吧，據他説，革委會黨支部要他來監視我，看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行動。

　　解説詞：劉經南就是這樣在別人的監視下開始了工作，政治上的不信任，現實條件的落後，使他一度非常失意和迷茫，但很快，他決心振作起來，面對現實，因為他想起了老師説過的一句話。

　　劉經南：就是在事情已經壞到極點了，差不多已經扛不住了，如果你再堅持一下，困難可能就被退縮回去了，你就會贏得一個新的豁然開朗的境界。在那個單位一開始，一個不怕苦的精神，就説工人能幹的事我都能幹，而且搶在工人前面幹。把我扛的那個木材呀，扛儀器，我都搶著背，而且很沉重的儀器，背著儀器上下全都是我自己背，不要工人背。尤其我們要搞基礎設施建設，造這個測量的一些標誌，要用木材，而木材我們自己到那個河灣裏面去取。在一次木材被沖走的情況下，我自己跳到這個河灣裏，這個很冷的天氣，剛剛春節過後，也沒有脫褲子就跳下去把它扛上來了，當時很多工人沒敢下水，我下了水。但是這個後來引起了大家的哄動，後來這個當時的領導問我，哎 ，你這個小夥子不錯啊，敢這個直接跳下去把這個木頭搞上來，咱們開一次毛澤東思想活學活用大會吧，想要我説起這個話。我説我也説不出來，我説沒什麼，木材掉了可惜，沖走了可惜。我説，平常家裏面也有這種勤儉節約的這種教育嘛，就覺得可惜，自動的，也不覺得是個什麼英雄的行為，就把它拉上來了。

　　解説詞：在野外勘探的11年中，劉經南踏實而堅韌的步伐踏遍了湖南的山山水水，也遠涉雲南、貴州的僻壤窮鄉，期間經歷了無數次生與死的考驗。

　　劉經南：因為我當時受這個學校的書本知識影響，就是説對這個精度的概念特別強烈， 就説我一定要站在懸崖邊才能夠準確地反映這個懸崖在這個地圖上的位置。所以呢我當時自己一個一個很認真的站在懸崖邊上去，而不是像一般的測工他就不會像我這樣的了，他就表示一下離懸崖至少找一個安全一點的，離個三、 四米沒有問題。他們有經驗，認為那麼不需要那麼高的精度，但我學校裏面出來的，就按照書本的規定就要那麼高的精度，別説規定這麼高，我就站在懸崖邊上。那懸崖呢它是鬆動的，它有些岩石，通過風化，我從這個一個低的懸崖爬到一個高的懸崖，結果呢，爬上去的時候我試了一下，我看到有點兒危險，試了一下呢，那個石頭還是很牢，根本就搬不動，我就把整個身體貼到懸崖，往上攀。結果呢，在這個攀的過程中呢，懸崖鬆動了，就是整個一個大石頭，大概有一個大的八仙桌那麼大，還要大一點，整個的沿著那個這個懸崖的截立面，那個裂縫嘛上面很多小泥土啊，就滑下來。我支撐不住了，就跟著它一起往下滑，滑到一個很陡的時候，就突然就掉了往下掉了，當然只掉了不到兩米，就一米多高，我就坐在從懸崖的縫裏面歪上來一個松樹（上），也不算太大，大概松樹就是大菜碗那麼粗，從懸崖上歪過來，我整整齊齊地坐在那個松樹上，等著那個石頭在這個兜子上，大腿上劃了幾條口子。這個時候呢，石頭就沿著這個山谷啊，山崩地裂，就哐哐哐哐。就是正好這個懸崖底下是一塊田，我知道下面有人在插秧，我也就，我就吼了一聲，但當時不是吼自己，是怕這個石頭砸到下面的人。我聽到我的這個其他的隊員，其他的正在找我的隊員，叫了我一聲，我聽到他們叫完了、完了，劉經南完了。我當時心裏還沒定，過了很久，當然過了這個幾分鐘吧，他們就喊我，就説，我在這裡。這時，我已經定下來了，就是説，看到氣也緩過來了，然後我就站在這個松樹上面，再爬上去，爬到懸崖上面去，那邊就是山體，就安全了。

　　解説詞：工作中，劉經南處處流露出這種執著的性格，對於自己不了解的東西，他都有探尋的慾望，希望得到最精確的答案，希望涉足自己未知的領域。

　　劉經南：在生命裏面做測繪呀，必須知道身邊的樹高，要平均的量樹高，來給出這一代森林的木材量的多少，將來如果要砍伐木材，要賠償的嘛，就有個初步的計算。所以我爬過樹，樹高，要直接，要量幾顆樹是吧，那是沒有什麼好方法，一般呢，可以用儀器測量，但森林裏面密密麻麻的樹林，沒辦法用儀器，就是最原始的方法，就爬上去在，在上面把那個尺子掉下來。當時呢，我們自己要表現這個勇敢，要表現這個要求進步，所以要敢於做最困難的事情，所以我也就勇敢地爬樹。我最高的時候，大概爬過二十幾米，那也是爬到那個上面，樹葉在搖晃，有風，那個腳都是發抖的。所以後來我們隊裏面推廣運動，叫做不要拿標尺的，你像測量很多人都要拿標尺，有一種儀器就是就免掉這些人拿標尺到處去跑了，就只要拿儀器一摁機關照到某一個面上，就能夠把這個房測下來，把這個照到了路口，就能夠把這個路就測出來，當時我就積極地去學習這種儀器，推廣這些儀器。

　　解説詞：隨著測繪工作的深入，劉經南感覺到了自己知識的缺乏。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單位把他送到了清華大學，學習有關激光測距和電子工程這方面的課程，做到能自己動手維修設備。

　　劉經南：完了我就推廣這個儀器，我想能夠做到這個儀器能夠自己修理，出了問題啊，想一想自己用這個簡陋的什麼萬用錶一些其它設備量一量，最關鍵的地方找一找問題，發現還是容易燒壞的一些管子，後來我就要他們到外地把這個管子買回來，自己把它焊好，又可以用了，就説避免了到外面去維修。就是這個呢，按當時的作業規程我是不能修的，他説我是感到生産上急需，我也就不管這些東西。所以説在有的時候呢，他們説我膽子也挺大，我做探索的時候實際上膽子也挺大，剛才你講的，包括驗收員否定我那個計算結果了，我還反批、反記錄 、反批示依據。我認為我是嚴格的就説在政治上受到壓抑，但是在這個技術上還是表現了我一貫自信那種風格。

　　解説詞：在當時的勘探隊，膽大的劉經南可是一個非常搶手的人物，只要是哪個勘探隊的儀器和設備出了技術上的問題，都會找他去維修，他就像救火隊員一樣，因此大家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基辛格”。

　　劉經南：基辛格是個美國的有名的謀士嘛，這裡跑 、那裏跑，幫助這個尼克松策劃一些事情。當時呢，平常我是做體力勞動的，但是有些難處理的事，就把我調出來，就處理這個事那個事，當領導的謀士，所以給我這樣一個名字，叫我基辛格。

　　解説詞：想當基辛格可沒那麼容易，那可得有相當的知識和謀略。在孤獨的大山中，劉經南從來沒有放棄過學習，書本這位老朋友伴隨他走過了人生中最寶貴的階段。

　　劉經南：我們在野外地，我沒有什麼其它的行李，就是我給我自己釘了一個小書箱，全部是我的書，除了工具書以外，就是閒書。這個第二個呢，就是沒事， 我就做點數學題，我做的那些題，我從那個學高中數學的時候，我就對那個微積分特別感興趣，特別是一些難做的微積分題目，我總覺得裏面有很多啟發思維的方法、東西在裏面。像南方一下雨有時候 ，一個禮拜甚至十天，這個時候，我們就呆在家裏。有的人呢，就是愛打打撲克，下下象棋，當時也不打麻將，消磨時間。我嘛，就是搞個煤油燈，把那個我們習題集，就是大學時候買的，以前呢做過沒做完，我就做了些題，做了好玩。有的時候，我們還有幾個大學同學，有在隊部的我的上司，也是些大學生，是一個女的，她看到我這個信，我們互相還通信，傳授，就是説你出一個題目給我做，我出一個題目給你做，找這些題目來做。

　　解説詞：機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1978年，劉經南收到了一封信，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這封信對於改變他的一生將起著多麼關鍵的作用。

　　劉經南：78年底的時候，我12月份收到一封信。信呢當時是10月份發出來的，10月初發出來的，是我一個同學，一個女同學，她在學校她説受這個老師委託，要我找你，希望你回來考他的研究生。當時我收到這封信非常激動，我就是這個過去埋藏在心頭的一個願望，現在被這封信激發了。再一次的跟單位交涉，單位還是不同意，後來這個單位來了一個空軍飛行員，當這個領導剛剛轉業下來的，他比較同情這個知識分子追求上進的這個心情，就同意了。

　　解説詞：1979年，劉經南迎來了他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刻，他以36歲的年齡考回母校攻讀研究生，兩年後獲得碩士學位，從此，他在老師的幫助下開始了大地測量和GPS這一領域的研究，一步步邁上科學的高峰。

　　劉經南：就是一個人要有理想，在這個理想的下面，你就有一種獻身精神。所以我總覺得我自己真是有一個不斷的有一個理想在支配著我，就是在艱苦的時候，我覺得我這個工作很艱苦，我要把這個艱苦的工作化解成比較容易的工作，而且要去探索。我現在一看一些最先進的一些科技論文，你看了以後身上就熱血沸騰，自己也感到很年輕。一跟學生們談論一些最艱苦的一些問題的時候，就忘記了一切，就時間哪肚子餓不餓啊，好像就都忘記了，就全神貫注地在談論這些問題，而且充滿了激情。這就是一種理想在支配，我覺得在理想的支配下人有激情，就敢於去克服困難，去做一番事業。

　　解説詞：2003年7月22日，劉經南就任武漢大學校長，這對於他來説無疑是人生中又一次挑戰，他將自信、踏實、堅強的作風帶到這裡，經歷了生死坎坷的他對學生有著更多的理解和體諒。

　　同期聲：（學生）這裡有一個袋子請工作人員給劉校長。我是水電學院2002級學生，自入校以來，我們一直住著全校最差的宿舍。有一天晚上我醒來，我覺得非常奇怪，為什麼呢，因為我臉上有一隻老鼠，它望著我，我望著它，最重要的是，我們馬上要搬到1舍去了，而1捨得條件比7舍還更差。袋子裏面有1捨得照片，還有我們水電學院200多人聯名的提議，請劉校長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劉校長：學校正在建2萬平方米的宿舍，老的宿舍我們會把它炸掉，蓋新的。寒假期間將有一批同學轉到新宿舍去。至於宿舍環境的問題，我們會督促物業部門把它打掃好。

　　主持人 ：劉經南説，野外勘探的十一年是他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經歷。現在做夢有時還會夢見當時的情景。他經常告誡自己的學生，不要過於追求優越的環境和物質享受。如果你不想在科學攀登過程中去克服困難，去做艱苦的努力和犧牲，你就不可能得到你所想要的成功。好，今天的節目就到這兒了，感謝各位收看《當代教育》，我是勝春，下期節目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