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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師》:蔡元培(1868—1940)

央視國際 2003年09月24日 22:57


  主持人:美國著名學者杜威曾經有過這樣一段評價:在世界各國的大學校長中,能領導那所大學對一個民族,一個時代起到轉折作用的,除蔡元培以外,找不出第二個人。的確,蔡元培雖然一生為官,做過翰林編修,當過中華民國第一任教育總長,但他始終被人們視為“學界泰斗”。在二十世紀初,他領導了中國文化教育的轉型,在他手中,不僅新的北大誕生了,而且他“兼容並包”的教育思想一直影響到現代的教育模式。

  蔡元培,字孑民,浙江紹興人,民主革命家、教育家。美國著名學者杜威曾這樣評價:世界各國的大學校長中,在某些學科上有卓越貢獻的,不乏其人,但是,以一個校長的身份,能領導那所大學對一個名族、一個時代起到轉折作用的,除蔡元培以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1916年的北京,軍閥混戰,政客相爭。袁世凱死後,黎元洪繼任總統。9月,遠在法國遊學的蔡元培收到原先的同事,當時的教育總長范源濂的電報,希望他早日回國出任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有些猶豫,周圍的好友多數勸他不要去,因為當時北大太腐敗,校長已換了好幾個仍不見起色,進去了若整頓不好,反而有損自己的名聲。

  這是所緊挨著皇宮的大學,站在景山東街校園的高處,就能見到幾個街口之隔的紫禁城。在望得見皇城的地方唸書,形成何種心理期待,似乎不言而喻。北京大學的前身是京師大學堂,成立於1898年,是戊戌變法的産物。

  華東師大教育係教授、博導:金林祥:“北大的前身是京師大學堂,是中國現代意義上第一所國立大學,所以北大在中國大學中地位非常突出。”

  當時北大的學生多為官僚富家子弟,在學校裏被稱為老爺,差不多每個學生都雇有當差,上課鈴響了,由當差來説一聲:“請老爺上課。”課餘則打麻將、吃花酒、捧名角、逛妓院。當時,社會上盛傳“兩院一堂”的説法,指的就是出入八大衚同妓院的人中,多是參眾兩院以及京師大學堂的人。

  蔡元培之女:蔡啐盎:“因為學生多數是官,有的不是官,但是希望畢業後能做官,所以風氣是以做官為目的,被人稱作官僚養成所。”

  蔡元培之子蔡懷新:“有些教授是法官來兼職的,學生最有興趣的是官做得大的,將來畢業出去時可以找到靠山,所以要同這些做官的教授巴結好關係。”


蔡元培故居

  在故鄉紹興,蔡元培完成了嚴格的儒家正統教育,此後的十幾年間,他中進士,點翰林,26歲便躋身封建知識分子的最高層,成為翰林院編修,也就是儲備的宰相。但戊戌政變後,他對清政府徹底失望,辭去高官,赴日本參加反清革命。不久,他組織成立了光復會,1905年,他加入孫中山組織的同盟會。1907年,41歲的蔡元培又赴德國留學。辛亥革命後,孫中山請他出任民國第一任教育總長。後因不滿袁世凱專權,堅決辭職再次赴歐洲留學。

  蔡啐盎:“孫中山先生認為北京是帝王將相所在地,封建思想影響非常濃厚,正需要老同志像蔡元培去北方宣傳革命的思想,他支持他去,所以他聽了少數人的意見,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情,到北大去了。”

  1917年1月4日,北京大學迎來了他們的新校長。上任之日,校工們排隊在門口恭恭敬敬地向蔡元培行禮。沒想到新校長一反以前歷任校長目中無人、不予理睬的慣例,而是脫下自己的禮帽,鄭重其事地向校工們回鞠了一躬,這就使校工和學生們大為驚訝。

  蔡元培學生、歷史學家蔡尚思 (98歲):“他同門房行禮,啊哎呀,這個校長真是,想也沒有想到的,蔡元培做人很好,沒有銀行存款,有個汽車,不要説他闊,是別人送他的,他很樸素的。”

  要知道在清朝,京師大學堂管學大臣可是三品大員,蔡元培又是前任教育總長,書生本色的蔡元培一進校,就被稱作“平民校長。”

  五天以後的1月9日,北大舉行開學典禮,蔡元培發表就職演説。“諸位來北大求學,必有一定宗旨。要求宗旨正大,必先知大學的性質。我以為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陞官發財之階梯。”

  北京大學教授、校務委員會副主任:梁柱:“蔡先生有個提法,對學校的改革,第一要改革的是學生的觀念。”

  復旦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姜義華:“現代教育發展一個最重要、最根本的精神,是要在學校培養一種自由的精神,學術自由,這是現代教育發展最核心的東西,但是學術自由不是空的,他最重要是要容納一大批各個學科大師級的人都到這裡來,讓他們能自由的發展。”


蔡元培手跡

  就在蔡元培上任後的第11天,校門口貼出了一張告示:“本校文科學長夏錫祺已辭職,茲奉教育部令派前安徽師範學校校長陳獨秀任本校文科學長。”也就在這天上午,一本小小的刊物從上海運來,悄無聲息地流進了北大,又在這本不太平的校園裏,掀起了不小的風波。“這陳仲甫一來,咱們文科可真要改朝換代了。”“他可是蔡元培打著燈籠請來的紅人啊,這下北大熱鬧啦。”“他竟然把《新青年》辦到了皇城根兒,真是膽大妄為。”

  蔡啐盎:“陳獨秀為聯絡印刷的事來北京,他本來在上海辦《新青年》雜誌,父親得到這個消息,他住在前門外的中西旅社,他就去訪問陳獨秀,去了好幾次,真是三顧茅廬。開始陳獨秀有一次早晨還沒有起來,父親就端了張椅子,坐在他門口,説不要驚醒他,等他起來後再去勸説他來北大教課。陳獨秀因為在上海辦《新青年》雜誌,不想來,父親説你可以把雜誌搬到北大來辦,陳獨秀推薦胡適當文科學長,父親説胡適我們也要請他來當教授。這樣,陳獨秀被感動了,就來了北大。”

  蔡元培請來的這位文科學長,兩年後成了“五四運動的總司令。”繼陳獨秀之後,蔡元培又聘請了李大釗、胡適、魯迅、錢玄同、劉半農、周作人等人,還請魯迅重新設計了北大的校徽。在當時的排課表上,我們能找到許多熟悉的名字,這是中國大學史上最輝煌的教師陣容,一時間北大名師薈萃,人才濟濟,學術空氣濃厚活躍,教學科研盛況空前。與此同時,一些不學無術的教員被紛紛解聘,經過大幅調整,全校二百多個教員中,教授平均年齡只有三十多歲,而那時學生的年齡倒都是二十齣頭。在用人上,蔡元培可謂不拘一格,梁漱溟沒念過大學,思想又傾向於老派,但蔡元培看中他對佛學有研究依然被聘為教授,時年24歲。“美少年”胡適從美國留學回來後被直接聘為北大教授時只有26歲。碰巧蔡元培、陳獨秀、胡適都屬兔,而且年齡各相差一輪,因此留下了三代“兔子黨”的佳話。蔡元培雖然重用陳獨秀和胡適,但個性卻與他們截然不同。新派人物都較為張揚,據著名哲學家、當時的北大學生馮友蘭回憶:他們拍畢業照的時候,陳獨秀恰好與梁漱溟坐在一起,陳獨秀豪放到把腳伸到了梁漱溟前面,還渾然不覺。

  梁柱:蔡先生的胸懷那是很難想像的,比如蔡先生研究《紅樓夢》,他把《紅樓夢》看成是一部政治小説,胡適也是新紅學的開拓者,不贊成蔡的主張,把蔡元培的紅學觀點列入“笨的猜謎”,蔡先生也寫文章為自己辯解,毫不計較,還把材料給胡適。”

  蔡元培從歐洲留學回來後,立了三條原則約束自己:一不做官,二不納妾,三不打麻將,人稱“三不主義”。他不坐由人抬的轎子,也不忍坐人力車,因為不忍見牲畜流血,所以基本吃素,可是不免流血的革命他是參加的,在上海時還親自做炸彈準備推翻清政府。

  金林祥:蔡先生總體上説是個很溫和的人,而且往往容易退,難於進,所謂易退難進,碰到很多場合,採取不合作主義,辭職的態度退下來,但人的性格上還有另外一面,他認準的事,一定堅持做下去。他人格的主導面是個謙謙君子,但不是沒有原則,在關鍵時刻他是義無反顧。

  蔡元培在整頓和改革北大的過程中,提出了著名的“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方針。“我對於各家學説,依各國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兼容並包,無論何種學派,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未達到自然淘汰之命運,即使彼此相反,也聽他們自由發展。”在這種辦學方針下,教員中包括了不同學派、不同政治傾向的學者。辜鴻銘,這位自稱是“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的怪人,平時拖著長辮,以復古派自居,主張尊王尊孔,反對共和,北大師生戲稱,辜鴻銘頭上有全世界最後一條男辮子。蔡元培以其精通西學,對英國文學有專長仍留聘他教英國詩歌。在文字學方面,舊國粹派的黃侃和新白話派的錢玄同,觀點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大唱對臺戲。有一次,錢玄同在講課,對面教室裏黃侃也在上課。黃侃大罵錢玄同的觀點如何如何荒謬,不合古訓,而錢玄同則毫不在乎這些,你講你的“之乎者也”,我講我的“的了嗎呢”。

  梁柱:“當時的北京是北洋軍閥統治下,有著濃厚的封建保守勢力,就在當時的北大,舊派也是佔優勢的,在這種情況下,舊派無所謂兼容並包,它已經佔優勢了,所以兼容並包的重點就是為新思想、新文化爭地位,這是蔡先生兼容並包的重點,所以為什麼會引進那麼一大批新派教授呢,就是他改造北大的需要。”

  姜義華:“他不是一般的大家講的雅量的問題,更不是個老好人,而是十分明確,只有這樣才有利於學術的發展,因為只講一個學派,一種觀點,一個傾向的化,它絕對不利於學校真正變成一個開放性、高標準的,在全國形成重大影響的大學。”

  北大自由的學術空氣,為新文化運動的傳播創造了條件。《新青年》雜誌的中心轉移到了北大,《新青年》雜誌的周圍聚集了一批思想革新的青年,他們用白話文反對文言文,用科學精神反對舊禮教。一所大學與一個刊物的結合,培育了一場影響深遠的文化思想運動。一時間新舊思想在校園內外公開激蕩,當時大多數先生是站在舊的一面,不獨先生之間有鬥爭,學生之間也有鬥爭。有人在窗下把鼻子貼在《四書五經》上接受古訓,同時就有人在窗外高歌拜倫的詩歌。屋子的一角有人在搖頭晃腦念著桐城派古文,在另一角是幾個人在討論娜拉走出傀儡之家後的出路。

  而此時的蔡元培悠閒如閒庭信步,不表態支持誰,似乎也不擔心這樣的爭論會導致思想混亂,不可收拾。學生要求成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沒有活動場所,他爽快地撥了兩間房;保守派的師生要辦《國故》雜誌,與《新青年》唱對臺戲,蔡元培照樣撥經費給予支持,儘管他自己也寫文章提倡白話文、新文學,但絕不用校長之權左右輿論,似乎勝負早在預料,成竹在胸。

  姜義華:“其實,眼光越是廣大的人,心胸越是開闊,蔡先生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有非常開闊的眼界,所以也有非常開闊的心胸、胸懷。”

  梁柱:馬克思主義為什麼最早是在北大傳播的,因為馬克思主義剛傳入中國時僅僅是作為一個學派的,不像今天這樣是指導思想,而且當時被認為是洪水猛獸,誰都怕它,而北大為何能接受,就是蔡元培奠定了這個基礎。只要是學術的,你就可以傳播。”

  蔡啐盎:即使是舊思想的人,他們對蔡校長也很佩服,辜鴻銘講中國只有兩個好人,我一個,蔡元培一個。後來蔡元培辭去北大校長職務時,他説,中國不能沒有皇帝,北大不能沒有蔡校長。黃侃説,我和蔡孑民志不同,道不合,但如果蔡走了,我也不能留了,因為全中國沒有其他人能用我。”

  蔡元培還大刀闊斧地改革了學校的一系列舊有體制。借鑒西方大學的模式,提出民主辦校、教授治校的原則,設立教授代表組成的評議會,為學校最高權力機構,改變了過去一切校務由校長説了算的狀況。在教育內容上,提倡融通文理,融合中西文化,重視學生美育,提出以美育代宗教。在招生制度方面,從1920年春天開始招收女生入學,開創了我國大學教育男女同校的先河。

  由於蔡元培改年級制為選科制,學生可以自由選課。於是北京大學課堂的秩序是: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教授上課一般都不屑于點名,於是,北大有了三種學生:一種是正式考進來的正式生,一種是雖沒有經過入學考試,可是辦了旁聽手續的旁聽生,還有一種是偷聽生,未經許可,自由來校聽講,有些人在北大附近租了房子,長期住下當偷聽生。蔡元培注重校園文化,大力支持各種雜誌,扶植多種社團。進德會、新聞學會、平民教育演講團、畫法研究會、書法研究會、音樂會等都非常活躍。當時在北大旁聽,並做圖書管理員的毛澤東,就是新聞學會的會員。這些社團的成員,如傅斯年、羅家倫、許德珩、張國燾等學生中的活躍分子,後來在五四運動中都成為學生領袖。

  同濟大學教授、蔡建國:“各種研究會,有時間他都會去參加,成立的時候,學生請他,他都會去,另外,學生有事可以直接給他寫信,直接到校長室去找他,他也常常為學生寫推薦信,他對青年一代很愛護。”

  短短兩年的改革就徹底改變了學校的面貌,新派知識分子在北大越聚越多,新文化運動的規模也越來越大,校園裏幾乎沒有反對派的聲音,蔡元培給北大注入了靈魂,在他手裏,不僅新的北大誕生了,而且影響至今的現代教育的理想模式也誕生了。

  梁柱:北大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中心,五四運動的發源地,當然有社會的原因,蔡先生的助成之功是不可沒的。

  姜義華:“中國一定要有真正的、高水準的一流大學,讓它承擔起振興國家、民族的重任,這是大學的責任,大學的地位是蔡元培把它奠定了,要達到這個要求,大學必須要集中一大批的大師,要有非常寬容的、學術自由的精神。”

  北大教授肖超忍:“中國要講教育家的化,孔子是古代最大的教育家,近現代就是蔡元培。”

  1919年,北大的改革終於迸發出火花,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

  1919年5月4日,星期天,北京城顯得平平靜靜。魯迅在日記裏這樣描述當時的天氣:“晴,下午曇,晚大風一陣後小雨。”沒人預料到平靜中一場大風暴已經來臨。

  北大紅樓是通向天安門廣場的起點,它見證了那段激情的歲月,從這裡走出的一代青年開始了不同的人生選擇:羅家倫等五人赴美國留學,張國燾南下上海組建中國共産黨,鄧中夏走向民間組織工人運動,許德珩搭上開往馬賽的法國郵輪,踏上勤工儉學的旅途。而他們的校長蔡元培不久後也離開了北大,繼續他的教育救國之路, 1940年當蔡元培病逝于香港後,昔日北大的師生又聚攏來,寫下了不少文字回憶他們的“精神導師”。

  蔣夢麟:大德垂後世,中國一完人。

  梁漱溟:一代宗師,士林共仰。

  羅家倫:千百年後,先生的人格修養,還是人類嚮往的境界。

  傅斯年:愛眾人,信知識

  陳西瀅:處小事以圓,而處大事以方,實乃當代最有風骨的一個人。

  林語堂:論資格,他是我們的長輩;論思想精神,他也許比我們年輕;論著作,北大教授很多人比他多;論啟發中國新文化的功勞,他比任何人大。

  毛澤東:學界泰斗、人士楷模。

(編輯:英子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