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訪問]專訪牛津大學校長柯林 盧卡斯
在對這件事的評論中,比較多的一種判斷就是,牛津大學正面臨著教學經費嚴重不足,這才是事件發生的根源。有媒體給牛津算了一筆賬,報道中説,學校每年要為每個學生花費大約1萬英鎊,但是英國政府每年撥給牛津大學的教學資金約5200萬英鎊,平均到每個學生大約只合4000英鎊;而每年學生只交納不到3000英鎊的學費。據學校財務部門2001年的統計結果,教育經費不足金額高達2330萬英鎊。而這個現狀似乎是牛津不願承認的。
水:您認為這些事情是否印證了人們所説的牛津大學所面臨的財政危機?
盧:不,我不認為這意味著什麼財政危機,事後我進行了調查,發現這樣的事情在學校並不普遍,這只是與某些人的個人品行有關。但是錢對一所大學確實非常重要,這是一個事實。大學的投入非常大,科學研究的花費很高,大學的資金不足是一個普遍現象,不僅在英國是這樣,美國的大學也存在資金投入不足的現象。經營一所學校所需的花費是國家政府無法承擔的。
水:牛津大學,太難以置信了,這樣一所名校,如此著名,怎麼會缺少資金?
盧:如果你和美國大學的校長進行採訪的話,他們肯定也會説大學的花費太高了,即使你做一個生物學方面最普通的研究,使用最一般的實驗設備,都需要花費至少數百萬美元的經費,但是我們有40個院係都在從事這種水平的研究,我們必須給教職員工發放工資,實驗室的花費每年以10%和20%的水平上漲,幾乎所有的大學都存在這樣的困難。但事實上牛津大學在這方面已經處理得很好了。無論你遇到世界上任何一所大學的校長,我相信他們都在為尋找經費發愁。
水:那麼,您是否同意牛津大學目前面臨著挑戰,特別是在資金預算和財政方面,您承認您現在面臨著財政危機嗎?
盧:我不認為這是事實,惟一真實的是我們面臨著挑戰,但是這種挑戰並不僅僅是財政方面的,所有的大學而不僅僅是我這所大學所面臨的巨大挑戰是全球化改變了知識結構的形成,知識經濟為大學營造了另一種環境,他對大學提出了不同的要求,要求大學增設新的方面的教育,要求大學更加重視自然科學,而不是人文科學的研究,同時,國家政府又看到了大學對國家經濟的作用,所有這些都是挑戰,這是對大學管理戰略未來前途發展目標的真正挑戰,是什麼才是合格而優秀的大學的挑戰,我們必須適應的新的情況。
盧卡斯教授本人就畢業于牛津大學,之後曾任職于英國謝菲爾德大學、曼徹斯特大學以及美國芝加哥大學,同時他還是多所知名大學的訪問教授,任職于諸多教育及科研機構。1997年盧卡斯開始擔任牛津大學校長的職務,到現在已經有七個年頭了,他成為為牛津大學連續服務時間最長的人,而恰恰在這七年中,他不僅成為牛津面對全球化衝擊的見證人,更成為了面對挑戰化解矛盾的行動者。
水:講講當時您被選為牛津大學校長的情形?是可能一種很複雜的感受吧?
盧:那種感覺確實很複雜,但同時這個過程也非常複雜,實際上,在他們選我的時候,我在牛津呆的時間並不長,當他們做出了決定之後,彙報給了大學理事會,然後理事會在全校徵求意見,學校成員通常都不會反對,這只是向全校正是通知的方式而已,這就是選舉的過程。
水:作為校長,根據您上次跟我講的,我的理解是您是整個學校的管理者,您的工作,您的職責是什麼?
盧:首先,我的工作就是代表學校向特定的政府機關負責,我在校內的工作主要包括制定政策,確保委員會對學校的主要事務進行處理,我還要對學校的財務預算和支出負責,確保資金的合理利用,學校得以正常運行。
水:什麼是您可以決定的,什麼您是無法決定的?
盧:如果你知道如何做出決定,你就可以決定很多事情,要想知道如何做決定,首先要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決定,其次,要知道學校會接受什麼樣的決定,學校認為什麼樣的決定是正確的,我的工作方式和其他大學校長的工作方式一樣,在做出決定的時候要廣泛的徵求意見。
水:那實際上,您不是一個作出決定的角色,而是決策者們的領導者。
盧:大多數學校都是這樣的,這就像是一個企業,有一個首席執行官,他決定我們要這樣做,其他的人就會説,如果你認為這樣做是正確的,那麼我們就這樣做。
水:在大學這樣的場所,組織決策更加民主
盧:人的一生中會做很多事,你可以獨立而自由地選擇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所以你無法告訴教授們該做什麼,但是你可以引導他們做一些事情。
水:那是一種商業運作,因為您必須非常準確的運行,像商業運作一樣讓事情向前發展,比如您要做財政預算,考慮怎樣得到資金,又如何運用資金,諸如此類,您作為牛津大學校長7年了,我想這是一份很難的工作?
盧:這確實是一項艱難的工作,非常難。我承認我們從事的是一項經營性的事業,但是我們必須注意生意的類型不同,沒有關於生意固定的模式,我偏向於把我從事的經營性的事業稱之為文化性生意。但是大多數的生意並不是通過老闆下命令來進行經營的,但是經營一所大學並不意味著就沒有商業化的考慮。作為一所大學,並不意味著你就能夠工作低效、浪費金錢,你必須合理地經營這所學校。
然而,牛津所面臨的財務問題已經不僅僅是合理經營所能夠解決的了。近日,英國媒體傳出這樣的消息:由於經費緊張,牛津大學高層領導已經向政府發出警告,如果政府不同意該校提高學費,學校就將轉換體制,加入私立學校行列,每年向學生收取昂貴的學費。那麼,是不是轉型私立就可以解決牛津的問題呢?牛津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嗎?
水:説到面臨的挑戰,您對於像牛津這樣的大學私有化問題持怎樣的觀點?您想過這樣的問題嗎?
盧:我認為私有化這個詞有待我們自己斟酌。我們需要知道私有化的真正含義是什麼,它是否意味著我們將得不到政府的財政支持,如果你看一看北美國家的大學,所謂的私立大學,他們從政府得到許多的財政支持,他們的研究項目得到政府的大力資助,學生貸款體制得到了聯邦政府的大力支持,所以無論是私立大學還是公立大學,聯邦政府都給予金錢上的支持,但是英國政府對大學的在正支持的做法有所不同,所以北美國家意義上所説的私立大學與歐洲國家意義上所説的私立大學之間存在區別。
水:您覺得在整個英國的教育體系中應該怎樣運作?
盧:這非常複雜,我認為英國的大學甚至是牛津大學如果喪失了政府的支持,就不會有生存下來的可能。如果它的研究項目的大量資金由政府來撥給,如果學習的學習得不到政府的支持,大學將無法生存。所以我不認為存在沒有政府資金支持純而又純的私立大學。如果有人這樣認為的話是愚蠢的,真正的問題在於如何處理政府與大學之間的關係。
水:那問題在哪?就是因為大學本身的確是太昂貴,花費太大,還是大學辦學的理念存在問題,或者大學與社會之間的關繫上存在問題,您考慮過嗎?
盧:是的,我想過,但我認為事情比想象的要複雜,我認為存在許多方面的原因,在歐洲國家和北美國家中的大多數政府採取的都是低稅收政策,他們選擇讓老百姓口袋裏有更多的金錢。如果他們向老百姓徵收很低的稅款,他們就沒有足夠的金錢投入到社會服務領域。這是為什麼你會看到教育、衛生、交通這些領域常常資金投入不足。所以我們必須對大學的經營者抱以理解,政府無法給你足夠的資金支持,所以我們必須廣開財源。經營一所大學就必須找到許多開源的途徑,比如説通過接受捐助,進行交易,與某些大公司建立聯絡,我們有一個龐大的大學宣傳機構,這個機構每年都在壯大,所有這些途徑增加了大學的收入來源,通過不同的方式,增加了大學的收入。所以經營一所大學就像是做生意。你必須在政府給你投入的資金基礎上增加收入,我相信如果你注意中國大學,大家現在也開始進行這樣的嘗試。
經濟壓力讓很多大學不得不選擇商業化道路,牛津大學也在榮譽校長的問題上做出了妥協。代替傳統上的皇室貴族,一位與以往不同的新老闆在去年入主了牛津,他就是末代香港總督——彭定康。58歲的彭定康在就職儀式上説,要以商業方式管理牛津大學,以增強牛津與美國一些財力雄厚大學之間的競爭力。然而,這種説法在博得了一部分牛津人支持的同時,也遭到了相當數量人的反對。
水:牛津大學選擇名譽校長的標準是什麼?最看重的是什麼
盧: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過程,這是一個公開的選舉,每個人都可以站出來推舉自己成為候選人,這就像國會舉行公開選舉一樣,那些毛遂自薦的人就像彭定康先生,必須陳述清楚他們參加選舉的理由,表明自己的立場。
水:之前美國前總統比爾 克林頓,在牛津大學的學生中間非常受歡迎,但最終沒有當選。如果他想要參加競選,牛津大學會歡迎他嗎?
盧:很難揣測投票者的心裏,但是我認為他肯定是一位很受人歡迎的候選人,他是否會被選中,我不知道,總之他對很多人很具吸引力。
水:據我所知,像牛津劍橋這樣的學校,會有像皇室成員、貴族來擔任名譽校長,但現在的名譽校長是彭定康先生,選擇他作為牛津大學榮譽校長的理由是什麼?
盧:劍橋與牛津的傳統完全不同,劍橋的管理層常常有皇室成員而我們常常會吸納一些政治家,但是常常是一些已經退休了的不在位的政治家,為什麼我們會選擇彭定康呢,我們的榮譽校長都是由學校成員選舉出來的,我認為他們在彭定康身上看到了他的責任感,他的英國人特質,他的領導氣質,並且他比較年輕充滿活力。
水:這也引來了不少的爭議,有些人認為他太年輕,58歲,在牛津的歷史上,太年輕了,但對此我也不理解,因為在中國,60歲就該退休了。您認為彭定康先生當選,在牛津歷史上是一個特例嗎?
盧:不,每位校長都不一樣,他們的作風也不一樣,你無法形成一個固定的模式,一切都在不斷的改變。
水:當彭定康先生宣誓就職時,他提到要以商業方式來管理牛津大學,是嗎?如果是真的,他這種用商業方式管理的想法,是否可以增強牛津大學與其他諸如北美名校的競爭力呢?您如何理解他的這種説法?
盧:我記得彭定康先生説大學應該以高校商業化的方式進行運作,我認為他是以此向我們提出建議,告誡那些因循守舊的人不要認為由年輕人組成的大學是無憂無慮的天堂,事實上大學已經發生了改變,感謝上帝現在的大學已經不像50年前那樣了,時過境遷了。
水:但是關於商學院,為什麼牛津大學建立商學院的決定用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們看到很多大學,如哈佛大學,美國的其他的很多大學都建立了商學院,為什麼在牛津大學裏面有那麼多人反對建立商學院這個建議?他們的觀點是什麼?
盧:商學院確實是美國人的發明,它起源於美國。我們在20世紀60年代末就開始了商業方面的研究。所以事實上這方面的研究我們從事了近40年,但只是我們沒有一所商學院,在許多大學裏人們都認為,關於這方面的研究不能算是學術研究,這門學科你無法抽象地進行研究,也沒有固定和可以運用的原則和理論,所以曾經有發起過商學是否是一門學科的討論。
水:因此有些人,有些報道説,牛津大學有些保守,有些跟不上時代的步伐,我更希望您不同意這種説法。
盧:我知道人們會這樣説,如果你去看看牛津校園就會看到裏面有許多古老的建築,表面看上去這所學校很古老,但它的許多現代化的實驗室分佈在城市的其他地方,牛津大學容易給人留下保守而古老的印象,但是他實際上不是的,有850年的歷史並不意味著我們就不是一所適應社會發展潮流的現代化大學。我們在不斷地發生改變,我向你介紹大學的歷史是因為你問起了它,我不是常常講述牛津的過去,我更關注的是我們現在從事的事業和我們將要從事的事業。我們是放眼於未來的大學,任何偉大的大學都將是向未來邁進的大學。但我們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堅持著我們認為永恒的真理,這些真理是獨立的思維,獨立的判別是非的能力。如果你還記得我們大學的校訓,就與真理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