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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人子

央視國際 (2006年03月08日 16:03)

  我媽回到北京三天了,就在我樓下,但今天我才第一次有時間見到她。

  她端著一盤西瓜上來,放在電腦邊上,看了我一眼,就下去了。

  她和我父親退休後在北京生活了一陣子,但我爸還是回家鄉了。説要去做他的中醫。

  他説在北京沒有朋友,不被社會需要,社區是老社區,只組織老幹部的活動,外來的老人加入不進去。想開一個診所,給社區服務一下,但是這樣開算是非法行醫。

  他回去還有一個原因沒説,但我知道,他總覺得應該再去掙掙錢。

  在北京工作的人都知道,要讓父母在北京住,住在方便一點的城區,擁有一套小一點的兩房一廳,還完貸款要七八十萬。

  這是身為人子的責任,但他總在心裏覺得孩子的負擔太重。心裏不安。

  那天看到tkm的留言,我忍不住把它拷下來: “假如我是個農民,一個人,有一畝地已經不錯了。一年兩次,一次小麥,一次玉米,一年能掙個800塊,再加上養一群鴨子,賣點鴨蛋,估計最多也就能掙1000塊。想要在上海郊區買套像樣的房子,我得不吃不喝地耕種1000年。

  假如我是個工人,沒有下崗,一個月拿800塊錢,不抽煙,不喝酒,不結婚,不吃飯。渴了喝涼水,餓了吃爛菜葉,冷了揀破麻袋穿,總之,一分錢不花,在房價不上漲的前提前,要買那樣的房子,得連續工作100年。估計,沒什麼工廠要這麼老的工人。

  假如我是個公務員,混得很一般,一個月2500塊,也不抽煙,不喝酒,不吃飯,要想買那樣的房子(同樣,房價不上漲),我得熬上33年。估計剛買了房子,就得退休了,而且極有可能因為營養不良而迅速逝世。

  假如我是個撰稿人,而且混得還不錯,每兩個字一塊錢,我也不抽煙,不喝酒,不吃飯,也不泡文學女青年,要想買那樣的房子(同樣,房價不上漲),我得連續寫2000000字,而且還得保證字字有人要。假如連構思、帶寫、帶修改,每小時可以順利完成2000字,那麼,就得連續寫1000個小時,在WORD文檔上連續寫2000頁。我明白了,為什麼寫字的人容易夭折?憋的。”

  我看了笑。又覺得心酸。

  其實,我從來沒對父母説過,我最怕的是他們生病。

  前兩天採訪,山東的代表説“人的一生,生老病死,生死不能選擇,只有老和病,是人最畏懼的”

  春節的時候我父親忽然腦供血不足,躺倒了。

  醫生問平常吃什麼藥,我説買洛活喜。一盒二十多塊,只能吃一個星期,我從北京寄給他。是大醫院的醫生讓用的,原先還要排隊才能買到。

  社區醫生笑一下,説“其實兩塊錢的就可以”

  每天陪著他去輸液,我爸總要問“能報銷麼?”

  不行,因為他的醫保在家鄉。

  今天看一條留言,他是一個出生在貧困家庭的人,母親有精神病,不能幹活,是父親嘔心瀝血的把他帶大,95年,他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高中畢業後便開始了打工。努力的拼命的賺錢,後來在城市基本安了家。把父親也接到了城裏。可是好日子還沒過上多久,父親就得了重型肝炎。可以換肝,可是即使借到了20萬元的手術費,醫生説也是8成的機會,而且即使手術成功,以後的幾年中,每個月都得準備8000元護肝費。

  他寫“面對鉅額的手術費,我眼睜睜的看著把父親從中山三院接回了老家:2004年9月21的早上,當護士拔去父親手上的針頭的那一剎那,我的眼淚幾乎可以説是爆發出來的,為了不讓父親看到我痛苦的樣子,我幾乎咬破了嘴唇,目的就是要止住淚水”

  他説,“現在,我得了一種恐懼症,總是做噩夢,人也變的很壓抑。一是想到在父親面對死亡的時候,自己的無助,讓我自責,內疚。二是恐懼要是哪一天自己會得了病,留給家人的恐懼和無助。這個病,我們老百姓實在是得不起呀!!!”

  他在留言的最後説了兩句很普通的話“柴靜,祝你家庭幸福,工作順利”

  深夜看這兩句話,我的眼淚不能控制地流下來。

  在第一天節目裏,我説過“我對兩會的願望是希望象我父母這樣的人,能更多地從這個社會得到依靠和快樂”

  因為他們老了,而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象我一樣的孩子。

責編:劉棣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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