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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是幸運的——周小燕的夢想與遺憾 

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5年06月16日 14:22 來源:人民網

  曹可凡(以下簡稱曹):周先生,你好。

  周小燕(以下簡稱周):你好。

  曹:前兩天電視臺正在播有關潘玉良的一個傳記的電視劇,叫做《畫魂》。以前,黃蜀芹導演也拍過電影《畫魂》。大家對潘玉良一生的藝術和她的傳奇生涯都非常感興趣。我曾經在20世紀中國油畫回顧展上看到一張她給您畫的肖像。

  周:是。

  曹:那張肖像是什麼時候畫的呢?

  周:大概是1943年。那個時候我在法國巴黎,住在一個我叫肖伯母——淩卓的家裏,她是個野獸派畫家。因為她是個畫家,所以與潘玉良常常有來往。後來有一天潘玉良就跟我説:小燕,我跟你畫張畫好不好?有人跟我畫畫,我當然説好啊,怎麼樣畫呢?她説你只要跟我坐三個半天,三次就行了。好了,她真是坐了三次——兩次在淩卓家裏(肖伯母家裏),一次是到潘玉良家裏去。坐了三次。

  曹:當時潘玉良在巴黎住在什麼地方?

  周:很潦倒的,就象住在歌劇《波西米亞人》中描繪的拉丁區一樣。那個拉丁區是個學生區,所有的窮畫家、藝術家基本上都集中在那裏。她就住在一個象閣樓一樣的地方。墻上有很多她的素描。她的素描是很好,線條非常的流暢,而且很有力。都是裸體,也有她的自畫像。滿墻都是,貼在那裏。她的油畫我記得並不多,素描比較多。

  她的畫畫完了,我走過去一看——不象我——我覺得。

  曹:她畫的不象你嗎?

  周:像一個東方女子。

  曹:但是跟你的形象好像……還是有點距離。

  周:就是嘛。你也説不像吧。我一看,覺得不像,就沒有要。

  曹:後悔嗎:

  周:現在當然有點後悔。

  曹:無論是電影《畫魂》還是電視劇的《畫魂》,都是把潘玉良這個角色塑造得特別漂亮,尤其是電視劇李嘉欣演的這個角色是美艷動人。但我看過潘先生的一些自畫像,好像並不是如電影電視中那麼漂亮。你當時見到的潘玉良是個什麼樣?

  周:可以説是醜。

  曹:所以我記得你跟我説潘玉良真的是很醜。醜到什麼程度,走在香榭麗舍大街上是有回頭率的。不是因為漂亮,是因為長得實在不怎麼樣。

  周:長的怪,穿的也怪。

  曹:所以很多的觀眾、讀者總是對他們所崇敬的藝術家有一種幻覺……

  周:對。

  曹:她是一個畫家,過去又有這樣一個傳奇經歷,就把她想象成一個美女。

  周:對,想象的。不過這個人很善良。

  1917年,周小燕出生於上海。父親周蒼柏早年是中國第一代銀行家,革命戰爭時期與周恩來私交甚篤。自小熱愛歌唱的周小燕在抗日戰爭爆發後與好友成立了武漢合唱團,並首唱了名曲《長城謠》。1938年,在同樣酷愛音樂的父親鼓勵下,周小燕留學法國,踏上了漫漫求學之路。

  曹:你是哪一年去的法國的?

  周:1938年7月。

  曹:那你去巴黎之前對巴黎是一種什麼樣的想象?

  周:那當然想的很好,想入非非的。什麼巴黎有個大鐵塔,怎麼怎麼漂亮,還有一個盧浮宮,那都是看資料看到的。等我一到巴黎,是七八月份了,所有的巴黎人都去避暑去了,巴黎幾乎沒有人。

  曹:空城。

  周:對,空城。而且房子也是灰的,天也是灰的,鐵塔象個破鐵,灰不楞凳,特別蕭瑟,而且路上也沒有人。我想這就是巴黎啊!

  曹:那時侯去巴黎的時候有沒有自己的一個夢想?比如我將來一定要做成一個什麼樣的事……

  周:我就是在船上……船上很奇怪的。有一天我坐船上,一個人撲在欄杆上,看那個浪翻滾。我就想:真有意思,昨天那個浪啊那麼靜,海鷗在那裏飛,今天就(這麼)……我就有這樣一個想法——我説,我希望我將來的生活就象海一樣,平靜起來很寧靜,等到一下子翻騰起來,就翻騰啊翻騰啊的。我説,這樣生活蠻有意思的。

  我有一次到美國去,有一個女記者是採訪我時説,戰爭好像是跟隨著你一生的……

  曹:The war follows you everywhere.

  周:對。The war follows me everywhere. 國內抗日戰爭,我送到法國去;Ⅱ world war——第二次世界大戰;世界大戰完了回國,又是解放戰爭、各種運動,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沒有停過。現在好了,現在總算到風平浪靜的時候了。

  曹:我知道那時候你在巴黎的那段時間其實還蠻艱苦的。去了大概兩年吧,就世界大戰了。

  周:是。我那個時候學習也不順利。聲音過不去,卡住了。

  曹:好象你從開始在上海跟蘇石林學,直到去了法國,高音一直解決不了。

  周:就是高音,很後來才突然變好的。

  那時候巴黎被德國佔領了。不過有時壞事也會變好事,就是讓我接觸了很多德國音樂——舒伯特、約翰斯特勞斯、勃拉姆斯啦……而且到處是聽德語,我想,我就索性乘這個機會學一點德語吧。所以那個期間就學了一點德語。

  周小燕共有兩個弟弟。受家庭的影響,小弟弟德佑未滿19歲便犧牲于抗日運動。而1940年,跟隨小燕一同赴巴黎求學的大弟弟天佑,也因為一次小小的闌尾炎手術永遠地安息在異鄉的土地上。

  曹:巴黎那段時間時局非常動蕩,你差不多有七年的時間沒有跟家裏進行通信吧。

  周:對。七年沒有消息,只能通過紅十字會了解一下大致情況。我學習上又碰到很多困難,物質生活又非常貧乏。而且我弟弟又去世了……

  曹:我想可能大弟弟的去世,對你的打擊是最大的。

  周:恩。他在逃難的時候感冒了,一直咳嗽。後來我們回來的時候發現是盲腸炎,要住院。其實盲腸炎開刀是小事一樁,那個時候法國也許是被德國侵佔了,醫療特別差。而且住院不許常去看,只能三點鐘去看他一下。後來有一天我去看他,他就説我昨天睡著冰水過了一夜,就這樣轉成隔膜炎,去世了……我一個人簡直不曉得咋辦,我又不能告訴我家裏頭,因為我媽媽剛剛去掉一個兒子。告訴她怕她受不了打擊,所以我只好隱瞞著。

  就是那時侯碰到蕭子升跟淩卓,我叫他們蕭伯伯、蕭伯母的。碰到他們後他們收留了我,就跟他們住下了。所以我説,我一生真是蠻幸運的。就是説,總是在關鍵時候會碰到一個貴人,會碰到一個人的幫助。我到了巴黎,不曉得考什麼學校,是齊爾品夫婦幫我們安排學校,後來常常到他們家裏去,認識很多當時的大音樂家,帶我們去聽音樂會,接受音樂的熏陶。後來在我弟弟去世的時候,又碰到了肖家……

  周小燕

  除了蕭子升、淩卓夫婦外,在巴黎留學期間,小燕還幸運地得到了俄裔作曲家齊爾品、恩師貝納爾迪、布朗熱等一大批音樂大師的幫助。在首屆布拉格之春音樂會上,周小燕與俄奧伊斯特拉赫、肖斯塔科維奇、波恩斯坦、庫布利、梅紐因等大師同臺演出,歐洲輿論界將她稱為“中國之鶯”。然而,就在她還沒來得及踏上夢想的歌劇舞臺,抗戰勝利的喜訊卻讓小燕毫不猶豫地踏上了歸家之路。

  曹:你那個時候從巴黎回來,應該説是滿懷一種新的希望,而且那個時候可以説是衣錦還鄉,因為你在歐洲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得到了大家的歡迎,而且你在那兒也積累了這麼多的好的曲目。但我想你唯一的一個遺憾就是你的弟弟沒有能跟你一起回來吧。

  周:對。我一個人回來我都不曉得怎麼面對我的父母。後來他們是經過紅十字會轉送的信慢慢知道的。後來我回來問我妹妹她們,它們告訴我:我媽媽接到信一下子呆了,不説話了,不會説話了,幾乎就傻掉了。所以我覺得我媽媽很偉大的。我第一個弟弟(德佑)去世的時候,那個時候總理他們都在武漢,還跟他開了一個追悼會,送了一個匾——模範青年。那個時候我媽媽幸虧鄧大姐跟她説了一句話啟發了她。鄧大姐説:在這個大動難的時候——抗日戰爭裏頭,你是一個失掉了兒子的母親。但是這個時候有多少個兒子沒有母親,死掉了母親啊。你應該把這點母愛擴大……鄧大姐的話讓我媽媽慢慢想通了,她就從家庭的悲傷中走出去了……

  曹:從巴黎回到上海,其實作為當時一個女孩子來説,你實際上年齡已經不小了。差不多30了吧?

  周:30,真的30了。

  曹:那個時候爸爸媽媽是不是挺著急的?

  周:著急!那個時候女兒30還沒有嫁出去是一件大事!特別是我媽媽。不過爸爸不著急。爸爸説:嫁不出去好,還留在身邊……我媽媽著急:這麼大了,不要這麼挑剔。我説我沒有挑剔,我沒有碰上嘛!

  曹:我記得黃宗江先生在寫張駿祥先生的一篇文章中説,張駿祥和周小燕他們兩其實是從來不浪漫,可是很奇怪,浪漫總是跟著他們。

  周:(笑)是這樣,對。

  曹:因為首先你跟駿祥先生的相識的地點就很浪漫。

  周:對,在船上。黃宗江真有意思,怎麼想到這麼一句話。我從來不想這個,我看到過這篇文章,他這麼一説,後來想想也確實。

  曹:當時的情況是在解放初,你們一起作為中國政府派出的第一個大型文化團體出訪印度是嗎?

  周:對。周總理親自抓的,很重視。最後我們等於是先在那裏培訓吧,差不多前前後後一個月。後來有一天他(張俊祥)就來看我,説是來對稿子。我們的稿子翻成英文了,好象他也是翻譯者之一。後來對完他問我:北京去玩過沒有?我説沒有去玩過。他説:我們到北海去,要不要我們去玩玩?我連忙説:沒有空。我想:我才不跟你去呢!

  後來一直到廣東的時候,他又問我:要不要到嶺南大學去玩玩,我有些朋友在那裏。我想嶺南大學倒要去看看,就去了。他是喜歡拍照的,讓我坐這個樹根子,就給我拍了照。他説,幫我也拍一張。我就幫他拍,他也去坐著。結果鏡頭裏一看,這個人長的還不錯,蠻漂亮的,我就開始注意他了。

  曹:正式確定關係是在印度嗎?

  周:對,泰姬瑪哈陵。

  曹:泰姬陵。

  周:那天晚上那倒真是很浪漫的一個地方……

  泰姬陵,古印度一位國王為紀他念的寵妃所建造的陵墓。在那裏,周小燕的生命中又多了一個人。他就是張駿祥,我國著名的電影導演,電影界的學術權威,曾執導了《白球恩大夫》、《雞毛信》等多部影片。

  曹:那你在認識駿祥先生之前對未來的丈夫有一個什麼樣的想法?

  周:我跟別人講,我跟我女兒講,我説:選對象,不要選漂亮的,因為老了的時候都是個老頭,都是變成個老太。你多漂亮,老了也就是個老頭跟老太。我説最主要還是內心的美,人品方面的。但是我自己呢,還是要選漂亮的。

  曹:大家一直在討論一個問題,你跟張俊祥先生是怎麼相處的。因為你們兩個人都是非常強勢的人。

  周:我知道他是“法西斯導演”是在文化大革命裏頭。他們罵他是狗丈夫、法西斯導演。我想怎麼法西斯導演啦?我現在曉得了,是因為嚴,他太嚴了,一點一劃的,不象他家裏頭。

  他當了局長以後,他的書桌上總是這麼一摞本子,人家寫的本子,他都要看。他一本一本看,他沒有説是翻過的都要看,看了還用紅筆劃,有的還要提看法、提意見。假如不是做這個事他就看書,什麼書他都看,尤其看《西遊記》、《紅樓夢》。所以他腦子裏的故事特別多,跟小孩講起故事來,什麼蓮花洞是怎麼一回事情,火焰山是怎麼回事情啊,特別動聽,小孩就聽他講故事。

  他對孩子很仔細,所以我不知道他怎麼容納我這樣的一個性格的。

  曹:那你們相處四十多年有沒有拌過嘴?

  周:我説沒有機會拌嘴。因為我在家的時候他在外頭,或者是拍戲,那個時候拍《淮商人家》、《大戰龍蛇》,出外景比較多,都到外頭。等他回來,我又被派出去訪問去了。他回來我出去,我兩個總是這樣兜。難得在一起的時間,所以很珍惜。

  曹:從你的傳記當中看到,你們的婚姻給張駿祥先生帶來了無限的幸福,而且他對自己的婚姻也非常看重。

  周:傳記裏邊曾經寫到過。

  曹:是他跟你説過的?

  周:他説的。

  曹:他説認識你太晚了?

  周:對。我就對他説,假使我們早幾年相遇,也許你也不會看中我,我也不會看中你的。

  曹:為什麼這麼説呢?

  周:因為那個時候我是個小胖子,西裏嘩啦的,他也不見得會欣賞。他那個時候太清秀,小白臉,太清秀,難以形容。沒有成熟。

  曹:所以沒有安全感?

  周:對

  曹:駿祥先生比你大七歲吧?

  周:大七歲。不過他倒也不顯得老。我們兩個人年紀都比較大,但是人家都以為我們還是比較年輕的,所以我們自己也感覺年輕。

  曹:其實到駿祥先生晚年,應該説對你特別依戀。所以到了晚年你幾乎很少出差。

  周:我基本沒有出去。我如果答應要出去,他就好象蠻失落樣的。我一説要出去,他就説:你會後悔的。好,那我就不去,不去了。就是那次到長城去,他也是。我説去一天就回來的。他説去吧,你會後悔的。後來導演説保證你早上出去晚上回來,我才去的。

  曹:你説到長城的音樂會我記憶猶新,因為那天也是我在那兒做主持人。我覺得我主持過很多的音樂會,很多的晚會,那天給我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因為你在長城上唱了你當年唱紅的那首歌——《長城謠》。可是你當時唱它的時候只有19歲。

  周:對。

  曹:去長城唱的時候差不多是快七十九歲了。

  周:對。

  曹:而且在這個50多年當中,您是從來沒有去過長城。

  周:這是第一次嘗試。尤其到了上頭,那個感想真是……説起我現在還是激動。因為我就想了,我當初唱《長城謠》的時候,中國是個啥樣子,從心裏頭都是怕做亡國奴,生怕就亡了。那種心情……而且,我弟弟,多少烈士,包括我父母,都想看我現在看到的中國。這樣一個中國,他們都沒有看到,而我一個做貢獻最少的人,我倒看到了,心裏頭真是説不出的。

  曹:我想儘管那天晚上其實你只有唱了兩句——

  周:對,唱不下去。

  曹:但是這個兩句確實永遠讓大家所銘記。我記得那天唱完之後有數千隻的白鴿飛到藍天上,那天雲也特別的白,青山特別的綠……

  周:你們佈置的也好。

  曹:我覺得所有的人,包括我和另外其他幾位主持人,我們都流下了眼淚,特別的激動。

  那那天晚上駿祥先生看了直播了沒有?

  周:他沒有。因為他那個時候已經不能起床了,從那個時候就一直躺著。他叫做體位型的血壓,躺著是一個血壓、坐起來一個血壓、站起來又是個血壓,站不起來了已經。所以一站起來就會到了,要倒,要昏。所以他很痛苦。到後來,他覺得活的沒意思了。我想假如到那一天我也回很痛苦的。我現在能夠體會,那個時候駿祥跟我講時我不能夠體會。我説:鄧大姐説的,要跟這個病魔做鬥爭呀!我就覺得他不鬥,不堅強。他説,鬥,鬥的呀,沒力氣鬥了已經。他就覺得他是個殘疾人,已經沒有求生欲了——我覺得。假如他有求生欲我覺得他還可以活幾年的,我總有這個感覺。

  曹可凡與周小燕

  從1952年春到1996年冬,相依相伴了40多個春秋的愛人終於沒能再陪小燕繼續走下去。周小燕一如既往地教著她的學生:一個、一個、又一個,一批、一批、又一批,一代、一代、又一代……

  曹:駿祥先生好像是在1996年去世的。其實那時候他病的特別重的時候,住在醫院裏的時候,其實那時候您還挺忙,還是要教學生啊。

  周:我每天去看他的。我真覺得一個人真是就算活一百年也是短暫的。所以要珍惜自己活的日子歲月,每分鐘都應該珍惜。

  曹:聽説你去看他的時候他也特別高興。走的時候他也會拉住手要親你一下。

  周:拉著我。好象見一次算一次了。想起來這個人真是的……

  曹:如果現在回想起來,跟駿祥先生幾十年的夫妻生活,給你留下最深刻的一個場景是什麼?

  周:我覺得維持一個家庭美滿和諧,我覺得也是一門藝術。我跟他性格其實相反的,他是很靜的,我是個動的;他是個井井有條的,我是個亂的。但是我們兩個人能夠……他能夠容忍我,我能夠體會他。所以這有個説不出的東西在裏頭的,就跟唱歌一樣的,有種東西,可意不可言的東西。

  曹:駿祥先生在最後的那些日子,他最後還跟你交待什麼話嗎?

  周:他要説話都説不出來了。他最後拉著手,淌著眼淚要跟我説。我也沒聽見他到底説了什麼。不過他老早就寫好了遺囑——“我的遺言”。他的遺囑上他説他去世了不要有遺體告別,不要有任何形式,他的骨灰也不要留。後來他去世之後我就把遺囑給吳貽弓看,吳貽弓看的……後來(張)瑞芳説不行不行,她説這樣子我們感情上通不過,還是要搞一個。那就不跟遺體告別,我們叫送行會,就搞了一個送行會……我心裏嘀咕,我説法西斯導演搞個送行會沒人來的,恨死那個法西斯的,沒有人的。結果那天來的人很多……

  曹:駿祥先生是九六年過世的,差不多已經七年了。

  周:七個年頭了。

  曹:你還會時常想到他嗎?

  周:是。常常會想到他的。福壽園掃墓的時候我就去,我不是要趕熱鬧。但是我想到他的時候我就去看看他。我心裏有時候看書的時候會想到他,有時候晚上回想到他,他這個人蠻叫人回憶的……

  曹:如果是盛世太平的話,照道理您在舞臺上的生命應該有更多的延長。你會有這樣一種羨慕嗎,羨慕現在的人比你有更好的唱歌的條件,這種氛圍。

  周:我好象從來沒有羨慕過,也許我不後悔的。我覺得我的這個年代政治氣候就是這樣,我受到這樣的遭遇,過去了。我就把我的希望寄託在學生身上,我就希望有的學生唱我唱過的歌。他們做不到我的就……心裏難受,真想我自己來唱就好了,但是我現在也做不到我所要做的。你懂那個意思嗎?因為年紀大了……其實我現在的理解比那個時候的理解又進一步了,我現在理解比那個時候更深一點。有些歌學生唱,他這個年紀能理解到這個程度,只能夠這樣要求他。所以我恨不得他能做到我今天能理解的程度。那又是不實際的。所以要寬容一點。

  曹:這些年您特別致力於推動上海歌劇的發展。周小燕歌劇中心就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中開展起來的。那我在想你是不是內心有這樣一種想法,你想彌補您早年的缺憾。因為在法國學的是室內樂,而沒有進行歌劇方面的學習。你希望讓自己的學生更好來彌補早年自己的缺憾?

  周:這個也是一方面,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就覺得你培養一個就像是室內樂的歌唱演員,你假如通過歌劇的培養,我覺得他會更全面些。

  曹:所以這兩年您為歌劇可以説拼了老命。

  周:是啊。拼老命。

  曹:但是我覺得你越幹越年輕,越幹越快活。我記得去年我在一個沙龍上碰到你,你跟我説了一個你的小故事。你有一天跟你們家的保姆小張阿姨説:我將來年紀大了,走不動了做不動了怎麼辦?小張阿姨非常奇怪的看著你:老太太八十多歲還不嫌老啊!我將來老了以後怎麼辦——這個故事確實有很長時間留在我的腦子當中,讓我非常感動。

  周:真的,我不覺得我老,除非我倒了下來,我沒有力氣了,真是老了,我會説這個話了——我真是老了,這麼一點力氣就用完了。

  曹:等到恢復過來又忘記了,依然年輕。所以我們所有人都會這樣想,周先生是永遠不老的,“中國之鶯”是永遠年輕的。

  周:希望這樣。

  曹:謝謝,謝謝您,周先生。

  周:謝謝!

  我們走進周小燕家的時候,她正在彈琴。當我們將鏡頭對著她時,她卻讓我們別拍。她説:現在不如以前啦,力不從心了,常常彈錯。周小燕追求完美,她希望把最完美的一切展示給大家——她的,她朋友的,她家人的,還有,她學生的……

責編:婁靖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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