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記錄]拆遷之痛 

央視國際 (2004年05月26日 11:34)

	現場

　　CCTV.com消息（社會記錄）：嘉禾珠泉市場拆遷現場，滿目狼藉，叮噹的鐵錘聲，大喇叭裏縣政法委書記周賢勇發佈拆遷動員令。一個當地居民被四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架出拆遷現場。

　　

主持人阿丘：您剛才看到的是一個拆遷現場，拍攝這段影像以及被拍攝的人都是面臨拆遷的當地居民，其中那個被全副武裝的警察架出現場的人名叫李宗順，那天他被當場拘留，原因是“阻撓施工人員進行施工，致使施工無法正常進行。決定給予治安拘留十日。”

　　主持人阿丘：李宗順是湖南省嘉禾縣一個普通的居民，他妨礙的拆遷工作，是嘉禾縣為一項名叫珠泉商貿城的商業開發項目而搞的。去年7月，嘉禾啟動佔地189畝的珠泉商貿城項目。項目涉及拆遷居民1100多戶，動遷人員7000余人，拆遷機關、企事業單位和團體20余家。為了順利拆遷，當地縣委縣政府採取了許多非常措施；導致的最離奇的結果卻是有人因此離了婚。這些非常措施，和離奇結果，讓小小的嘉禾縣在全國出了大名。

　　5月8日《新京報》發表的《湖南嘉禾縣拆遷引發一對姐妹同日離婚》一文，揭開了嘉禾株連九族的拆遷事件蓋子。該報還刊發當地群眾拍攝的照片，這是去年12月14日，嘉禾縣委、縣政府召開了拆遷動員大會，在會場外懸挂的橫幅。“誰不顧嘉禾的面子，誰就被摘帽子；誰工作通不開面子，誰就要換位子”；這第二張照片的橫幅寫的就是“誰影響嘉禾發展一陣子，我就影響他一輩子”。嘉禾縣政府挂出了措辭嚴厲的橫幅：“誰影響嘉禾發展一陣子，我影響他一輩子”，拆遷導致人離婚，這中間的原委，以及這幾條聞之莫名的標語，吸引更多媒體趕赴嘉禾，但記者的採訪並不順利。

　　《時空連線》記者現場報道“現在郴州市的有關部門都已經接到通知，就是我們中央臺關於嘉禾商貿城的採訪素材一律不予傳送”。

　　主持人阿丘：無奈，時空連線的記者驅車數百里，到廣東省境內才發回了報道。

　　5月13日、14日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的時空連線于推出兩期嘉禾拆遷調查節目。

　　《連線》節目片段：“説起來這是個商業開發項目，但當地政府卻積極地出手相助。為了讓工程範圍內的1100戶居民迅速按照開發商提出的條件搬遷，嘉禾縣不僅喊出了誰影響嘉禾發展一陣子，我影響他一輩子的口號，還創造性地推出了四包兩停的政策。”

　　報道直言所謂四包兩停一株連九族的政策。節目播出的當天，嘉禾縣宣佈廢止四包兩停政策。

　　主持人阿丘：什麼叫四包兩停，這個我想稍後再詳加解釋，因為我急於想讓您看看媒體報道後嘉禾的反應。5月13日，我們的記者趕到了嘉禾。

　　5月14日，也就是家和宣佈廢止四包兩停的第二天，我們的記者得知，嘉禾縣委縣政府將在縣委禮堂召開了一個全縣黨員、人大代表、居委會組長參加的有關拆遷的大會。因記者無法參加會議，只能找參加會議的群眾為我們採集到了整個會議的錄音。會上第一個講話的是嘉禾縣政法委書記周賢勇，同時也是珠泉商貿城協調建設指揮部指揮長，在《時空連線》的節目中，他曾經接受過採訪。

　　好，來聽聽周書記在5月14 號的會議上是怎麼評價媒體的報道的。

　　周賢勇：從這個事來講，電視上反反復復地報，基本上揪住的焦點是兩個，大家看清了沒？一個是縣委縣政府為了把拆遷工作搞好，推出了一個四包兩停的文件，就是揪住這個不放；第二個就是揪住幾張標語不放，抓了一些人，有些人離婚，就是揪住這幾條不放。要搞些什麼公益事業也要政府投資，記者會給你投資嗎？現在這段時間抓了幾個人，找記者有用嗎？判決不服找二審嘛，但是有些人就好像找到了寶……你要看清形勢，對於那些違法犯罪，想趁這個機會作亂，我們一定要積極勸慰；如果勸慰不成，蓄意違法犯罪，惡意和政府作對的，要嚴懲不貸（大吼猛拍桌子！）嚴懲不貸！

　　主持人阿丘：您聽聽，這周書記的中氣還真夠足的。再來聽他是怎麼評價已經被廢止的四包兩停的。

　　周賢勇：“四包這是個行之有效的辦法，一個國家幹部能知曉上面的政策，起碼來講他不會騙自己家的親戚。另外一個來説他是拆遷人的親屬，從某個方面來説，他可以代表被拆遷人的意願，容易把被拆遷人的意見收集起來。成為黨和人民聯絡群眾特別是聯絡被拆遷人的橋梁和紐帶。

　　總的説來，珠泉商貿城這件事我們前段時間的工作，決策正確、程序合法、補償合理、工作到家、安置到位，所以後一段我們要按照這個思路做好各方面的工作，扎紮實實地把它搞好。”

　　就在宣佈廢止四包兩停工作的第二天晚上，縣裏還召集拆遷戶們參加了一個挺神秘的會議。

　　當地居民：“那天我去了，去了以後拿了一張他打印的紙，前面那個標題是，呼籲全縣的拆遷戶不要相信新聞媒體的炒作。叫我們簽字是這個意思，你家裏親戚朋友有因為拆遷的事下崗的沒有，調離的沒有，免職了沒有。要是沒有，就在那裏簽個字。要是有，不可能去簽字了……我進去以後看了一下，差點把那個撕掉。我説你縣委這麼搞，我説你有膽子犯這個錯誤，就有膽子在電視上向全縣人民公開檢討。我説了這個話。”

　　主持人阿丘：説到這，有必要回頭看看這個曾經被嚴格執行，弄得嘉禾縣兄弟反目、妻離子散的“四包兩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政策。

　　為了推動拆遷工作，嘉禾縣委縣政府聯合發佈了１３６號文件，明確提出了“四包兩停”的工作責任，四包是指，凡是在政府有公職的人，在規定期限內包做好親屬的拆遷補償評估，包簽訂相關協議，包在規定期限內騰房並交付各種證件，包做好妥善安置工作。兩停則是指，誰沒有完成“四包”責任，誰就將面臨暫停原單位工作，停發工資的懲罰。

　　主持人阿丘：“四包兩停”政策出臺之後，當地老百姓評價這個政策使用最多的一個詞，是株連，就是一人有罪，株連九族的那個株連。

　　據粗略統計，從去年7月份“四包”“兩停”政策出臺到現在，嘉禾縣已經有160多名公職人員受到牽連，其中至少有6至7名因為其親屬對拆遷提出質疑或拒絕在拆遷同意書上簽字，而被調離原工作崗位。我再帶您認識一下李國雄，還有他的那些身在機關工作的親人。

　　李國雄在拆遷區內有幾處房産，因為他拆遷的事先後牽連了幾位親人。

　　李國雄（被拆遷戶）--李國雄大妹妹在工商所工作--小妹妹在國稅局工作--妻子李桃翠的哥哥李祖坤是縣計劃局的領導。

　　實行四包兩停之後，李國雄的大妹妹李艷秋被從縣城的工商所調到了一個偏遠鄉鎮的工商所。

　　工商所工作人員、李國雄的大妹妹李艷秋：“因為我們沒有這個義務，也沒有處理我二哥財産的權力。更進一步地説，反正你就要我們做這個工作，開發商就不來找拆遷戶協商，就是要親屬做通這個工作，要拆遷戶去找開發商簽協議，哪有這樣的做法呢？”

　　因為沒做好自己妹夫的工作，李國雄的妻子的哥哥李祖坤被撤職。

　　李國雄的妻子李桃翠：“他（我哥哥李祖坤）的狀況，我打過一次電話去，他要我不要打了，你就當你這個哥哥死了。你不要再打了，反正我這一輩子50多歲了，為了你這拆遷房子，你沒達成協定，我吃老虧了，無臉見人了。他就是這樣説。”

　　被拆遷戶李國雄：“縣委領導、書記叫我一起去，把這個事情談一談。第一個問我是走陽關道，還是走黑暗道，我就是問他們是什麼事？陽關道，就是不要強拆，黑暗道就是我不同意簽字，就到時候，到了5月15日以後，他限期，他們就強拆。如果5月15日之前，我的工作做通了，那麼我外家哥哥（妻子的哥哥）的職務恢復，我妹妹她們也不調到鄉下了。”

　　主持人阿丘：您看看，這個四包兩停可真是厲害，生生的讓很多原本和睦的親友之間出現了隔膜，甚至還造成了一些夫妻的離散。前面説到的李國雄的妹妹李艷秋不僅被調離縣城，還忍痛和丈夫離了婚，因為丈夫也是身在機關，如果不離，可能接下來也會受到株連，受到影響。

　　在嘉禾，我們的記者試圖聯絡那對在同一天離婚的姐妹，在知青人的指點下，我們找到了姐妹兩現在的住處。

　　後來友人告訴我們剛才那為年輕女人就是姐妹中的姐姐裏紅媒。但對方顯然不願意接受採訪。那之後，我們找到了另一個因拆遷而離婚的人。

　　李潤紅的丈夫在公安局工作，他們有一個四歲的女兒。去年10月，為了李潤紅母親拆遷的事，夫妻倆辦理了離婚手續。

　　當地居民李潤紅：“有一天下午，我們在馬路邊上走，然後她爸爸下班回家，就坐著車子，就從我們旁邊過。我女兒就看見他了，叫了一句爸爸，但是她爸爸不敢停，不敢停車，不敢見他的女兒。我那女兒就覺得很委屈，喊她爸爸她爸爸都不理她，平時她爸爸很疼愛她的。”（沉默地低下頭）

　　主持人阿丘：俗話説，寧拆千座廟，不破一門婚。想一想，嘉禾這裡很多人，婚姻沒了，自家的廟還是要被拆掉。説是影響你一輩子，就能影響你一輩子。看來這個四包兩停的政策發明還真是把人放在了感情、親情、權益之間，讓人在堅持和妥協之間選擇，設身處地想想，面臨這種選擇還真是讓人挺痛苦的。幸好，媒體的報道之後，嘉禾宣佈廢止了這項政策。可是真的廢止了嗎？《北京青年報》披露，該報記者5月18日在湖南嘉禾發現，“四包兩停”並未真正停止，“強制拆遷”依然在進行。而包括最早接受媒體採訪的拆遷戶在內的三人被當地警方拘留後又轉捕，罪名是涉嫌“妨害公務”。

　　主持人阿丘：在嘉禾，我們的記者想採訪那些被免職的政府官員，都遭到了拒絕。有的人，頭一天接受了採訪，第二天又打來電話，要求千萬不要播出他的圖像。這裡的苦衷，想來您也能夠理解。 不過，還是有很多人不惜承擔風險，提供幫助。

　　李勇在嘉禾縣城做點小生意。因為在規定期限內沒有簽訂拆遷協議，牽連他大舅子鄭純兵被撤去了交通局黨委書記和副局長的職務。5月16日上午，鄭純兵在交通局雷副局長、周科長的帶領下來到李勇家討論差遣事宜。

　　主持人阿丘：據我們的記者説，李勇是個快言快語的人，他同意我們在他家裏隱蔽拍攝。但從這個角度，我們看不清李勇的大舅子，只能看到雷副局長。

　　聽聽李勇愛人的疑問：“李勇愛人：我哥哥撤職是不是假的？

　　雷副局長：在大會上那麼説的。你這個做妹妹的我跟你講實話，你哥哥這個事大會上宣佈撤職，現在職務是挂起來的，是為了協助把工作做好，是為了讓你協助把工作做好，不是壓你的。看你表現，主要看你表現。

　　周科長：這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管開發商搞也好，政府搞也好，這個工作還是要做下去。”

　　在整個動員工作的過程中，李勇的大舅子，被撤職的那為交通局黨委書記兼副局長始終一言不發，最後李勇仍然沒有在差遣協議上簽字。

　　主持人阿丘：在嘉禾縣縣長宣佈廢止四包兩停的時候，他曾經表示“136號文件太粗糙，而且在操作過程中走了樣。不知道咱們剛剛看到的那個場面，是否是他們調整後的，正確的工作方式。到目前為止，嘉禾縣的拆遷工作仍在進行，仍是採取政府積極配合推進的方式。嘉禾縣委縣政府為什麼如此熱心而且蠻橫地運用行政權力推行這項拆遷工作，我們無從知曉，但這種官商不分所帶來的惡果已經非常明顯。還記得因為拆遷而離婚的李潤紅嗎，儘管她和丈夫彼此心有默契，但離婚畢竟是件尷尬的事。

　　李潤紅：“女兒覺得很奇怪，她是這樣問我的，為什麼我們不能住在自己的家，為什麼要住在外婆家裏。我也不好和她解釋，我就是和她説，現在有壞人來，他不準爸爸和媽媽住在一起。如果住到一起，就會不準你爸爸去上班，就要開除他。我女兒也不知道開除是什麼意思，在她的大腦裏可能是那樣想，她就問我：媽媽 開除是幹什麼？開除是不是就是把他抓起來，然後把他殺掉？”

　　按照李潤紅夫婦的原計劃，拆遷過後，他們還想複合。但拆遷工作已經超期。

　　當地居民：“公共事業的話，我應該服從大局，要是修鐵路、搞長江三峽，搞飛機場，107這樣的國道，我應該服從國家的需要。這個是商業開發，我不可能和政府合作。”

　　主持人阿丘：在對嘉禾拆遷的諸多評價中，北大一位教授説的話讓我印象深刻，他説政治權力、行政權力在中國是最有權威的權力，而一旦這種權力被濫用，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在我看來，當人們在權力、道義和利益就、的較量面前不得不妥協的時候，傷害的不僅是人的尊嚴和情感，還有政府的公信力。我們的記者給我講了這次採訪中遇到的很多困難，當然這些不足為道。在這我想感謝這次接受我們採訪的嘉禾縣的普通人，感謝他們幫助我們了解了真相。

　　相關人員目前狀況的交代解説：到我們結束採訪為止，還有37戶被拆遷戶尚未簽訂拆遷協議。目前，有關部門正在對珠泉商貿城的項目合法性進行調查。

責編：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