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記錄]一個農民工的雙重生活

央視國際 (2004年04月02日 14:19)

　　CCTV.com消息（社會記錄）：

　　

主持人阿丘：有一天，一個自稱是民工的人把自己的幾段生活感受，發表在一個著名論壇網站上。這篇名為《一個民工在某一天的幾個片段》的文章引人注目. 首先, 這位表明身份是民工的人取的網名叫新呆雁。發呆的呆，大雁的雁。呆雁是《紅樓夢》中對賈寶玉的稱呼。另外，這位説自己是民工的人把生活感受寫在了一個，被譽為文化精英匯聚，精華貼子密布，犀利觀點雲集的網絡論壇。於是,看過帖子的人有表示欣賞的，感覺一陣清風拂面，淳樸真實！也有扔板磚痛貶的，懷疑這個新呆雁不是什麼農民工, 是某個網蟲的無聊做秀。不料，新呆雁有了回話, 表明自己確實是個洗車的民工，之所以叫新呆雁, 是因為他喜歡賈寶玉的呆樣. 他説自己的確呆、笨、蠢, 至少要比賈寶玉呆上千萬倍。他還説自己沒讀過多少書，但覺得最好的有三本，分別是《經濟解釋》、《經濟學的爭議》和《紅樓夢》。之後，我們在網絡上找到了新呆雁, 在約定見面之前, 我們先在互聯網上做了一次交談。我給您讀上兩句: 我真的這麼不值得信任？ 見過就忘了吧，因為我們是不同的人，我是較低賤的人，不是失敗這麼簡單。

　　小周邊洗碗邊説：很多人讀經濟是為了適應市場,他們讀的那個與我不同.我們就研究這個國家為什麼貧窮,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只管為什麼,不管怎麼辦.有的人讀（經濟）就為賺錢的,是只管怎麼辦的問題.怎麼做才能賺到錢, 但我們研究的是為什麼這個人這樣做能賺錢,為什麼那樣做就賺不到錢.就這樣的問題。

　　記者：就是説你要研究事物現象後面的本質。

　　主持人阿丘：一邊洗著餐館裏的碗，一邊皺著眉頭談著高深的經濟理論！這就是以民工的名義在經濟論壇上發表文章的新呆雁。原名，周克成，22歲，雲南人。他在離市中心較遠的，北京大學附近的一家小餐館裏打工。

　　(影像:周圍環境)

　　小周：平常我都要跑的，我一般到哪都是急衝衝的。我不想在路上浪費時間。而且路上跑的話比較暖和一點。

　　（影像： 店環境 工友 小周邊洗碗邊談論工友 ）

　　記者：那你跟這裡誰，這裡的朋友和你的同事。誰會有比較好的話題可説？

　　小周：基本沒有共同語言，真的。他們考慮的更多的是利益，什麼工資高一點了。在我看來 最重要的不是工資。

　　記者：那在你看來，你最在乎的不是工資，那在乎什麼呢？

　　小周： xx

　　記者：理想？

　　小周：不， xx。就是看看有沒有空一樣

　　記者：沒關係，我聽不懂。你再給説一遍。

　　小周：我用筆給你寫好不好？

　　記者：好。時間。

　　小周：因為我的時間很少，一般都不夠用。

　　影象：與工友一起吃飯情形　

　　工友：我覺得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叫他不看書或者改變他的生活方式。他肯定不習慣，像我呢，你每天叫我看書，可能都不習慣。

　　影像: 周獨説對工友的態度

　　小周：在餐廳裏面，每個人都對我很友好。但如果要跟我做朋友，你當面講講可以。我可以附和你。但要我真的把你當成朋友，那個就不用想了。不是同一層面的人。

　　記者：你指的這個層面是什麼？

　　小周：比如我在廣州那個工友。他跟我一樣很貧窮，很窩囊。但是他對人很真誠，而且他也沒有那樣的低級趣味。

　　記者：你説的那種低級趣味指的是什麼？

　　小周：比如説，整天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吵來吵去。整天説這個電視劇好看，那個故事好聽。整天在背後議論別人啊，這個我就覺得很低級，低級趣味！他們沒事可做，沒有志向！

　　主持人阿丘：和周克成一起在店裏幹活的有七八個和他一樣的外來打工仔打工妹。其中，您剛才看到的四川工友小吳今年才19歲。就因為爸爸不讓他考自己喜歡的音樂學院，他就賭氣棄學去打工。小吳當過修理工，學過廚藝，打過各種各樣的工。雖然四處漂泊，但對初衷的理想仍然唸唸不忘。只不過，他認為根據現有條件，理想只能成為幻想了, 他説自己無法像周克成那樣, 夢想走進北大那樣的高等學府。

　　記者：那你也可以去中央音樂學院看一下。你想過去嗎？

　　工友小吳説：我沒有想過，因為那個地方可能不是我呆的。對我來説，那兒可能是太遙遠了。那兒的學生老師都是頂級的，像我這樣的下三濫去幹嗎？

　　小周：我覺得如果一個自信的人，一個認為明天自己會有成績的人。就不會成天承認自己有多落魄有多一般。如果一個人他覺得他永遠懦弱的話，他就會怕提到懦弱這個詞。但我覺得我明天不會懦弱，我就不會怕。

　　主持人阿丘：周克成的生活很簡單，每天去餐館裏洗10個小時的碗。在餐館裏吃了簡單的便飯，然後就只管看書看報和上網。看的書都跟經濟理論有關，上了網也只看經濟論壇。我們注意到：他的信箱裏收藏著一些國內知名經濟學家的回信。眼下周克成開始嘗試自己寫一些討論經濟問題的文章，寄給報社。之前他已經在北京的報紙上發表過兩篇文章。

　　周克成是個比較執著的人。從他艱苦的打工生涯裏可見一斑。小周的家在雲南省的偏僻山區。父母種田為生。因為不愛讀書，再加上家中經濟困難，他沒念完初中就輟學,隻身上廣東打工了,據説廣東那裏遍地是黃金.他夢想做生意發大財。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不但沒碰上機會，還因為上當受騙而身無分文。可是為了實現發財夢, 他寧可選擇在街頭撿破爛，喝別人剩下的飲料，也不願意回家。後來，他就上了工地，卻因傷了手而失業；當了修車工，卻因損壞了車，害怕被罰款而背信逃離；他時候甚至産生過偷渡香港的念頭。可是發財之事依然遙遙無期。在他沮喪之際，終於有一次他在報紙上尋找發財捷徑碰運氣的時候, 發現了一篇經濟學者的演講稿。

　　小周：總之他總是能夠把大意，説得很明白、很透徹，能夠歸到重點上面去。我們認為錯的，他可能認為對。而且的確那樣，我們認為對的他會認為錯。

　　主持人阿丘：小周説，他後來就開始著迷經濟學. 一邊打工一邊學. 有一此他在互聯網上結交了一個北大學生。他建議小周來北京學習。於是他從廣州來到北京大學旁的一家小餐館裏打工，目的是結識北大師生，等待去北大聽課的機會。現在, 周克成發現,自己的理想發生了改變。

　　小周：以前我就感覺要賺大錢，要出人頭地，要如何如何才可以。可能也一直認為自己被人歧視得太多吧！因為我常常被歧視，你們也應該知道原因。就因為我講話講不清楚。 我曾經多次聽見別人當面或背後叫我啞巴，我就想我一定要在某一方面比你們了不起。到頭來讓你們看看我這個人。讓你們來求我，那時候我就很想做一個很有錢的人。總之比任何人都了不起。那樣的願望很強烈的，但現在就沒有了。我覺得沒必要了，總要自己想做什麼就去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不用去管人家，不用去跟人家比。這個不是降低對自己的要求，而是真正為自己而活著，以前就像為人家活著一樣。人家怎麼看你，依人家的意思。現在我就是那種要多讀點書。這樣的情況看來，多少能夠改變，錢到底還是要賺的，經濟狀況、自己的經濟問題，到底還要解決。畢竟，我背後還有人，我的姑媽。在家的姑媽把我養大，但他們無兒無女。現在就是我最大的牽掛。我爸爸媽媽還好一點，家裏還有兩個兒子，即便沒有我，也有人照顧他們。 但姑媽就不一樣，很慘。我最大的牽掛就這個。如果他們的生活能夠有保證有著落後，我這個人就真正地完全自由了。天涯海角，愛怎麼去就去，無牽無挂。

　　小周洗碗：你們能到這來拍我我很高興，為什麼。我也想看看我這個人到底怎麼樣，到底像不像一個人樣。你們又不是在美化我，況且你們美化我對我也沒有好處。

　　記者：為什麼？

　　小周： 對我有好處的只有靠我自己，只有當我真正懂得夠多。那才會對我有好處，不管人家對我有怎樣的評價。我一般都不怎麼在乎的。比如這幾天你們好像個個都在誇我。但這些我都無動於衷，你們再怎麼講我都一個樣子。我知道你們在講客套話。

　　主持人阿丘：聽我的同事説，和周克成相處的時候，總怕一不小心説了什麼傷害他的話。因為周克成有時候顯得敏感而多疑。在朋友面前，他一般很少説話，只有在網上聊天的時候，他才顯得暢快。不過即便如此，他的話語之中也往往表現出不自信。

　　小周：因為我有很多地方都不如人家。最基本地講，就是講話都講不清楚。再講的話，就是很多跟我同一年齡的人。他們都本科畢業了，他們都已經有很好的工作了，很高的收入。所以我就不如人家，還比如，很多跟我這樣的人，他們都長得很乖的，但我長得很醜。

　　主持人阿丘：不過也難怪，因為在6年的打工生活裏，他常常受氣。最近的一次挫折就發生在北大附近的另一家小餐館裏。由於擔心在那裏的日工作時間太長，耽誤學習，他就向餐館辭工。結果沒想到，不但一點薪水沒領到，反而被人狠打了一頓。

　　小周：回家之後跟他們幾個室友講起來，我説著説著就哭起來。發生一個月左右吧！

　　記者：當時為什麼會哭起來？

　　小周：因為很難過。

　　記者：為什麼？想到了什麼？

　　小周：我覺得我很、很懦弱。怎麼被人那樣欺負，而且我在哪兒都經常被人欺負。就很難過，也覺得很悲哀。像我們這樣的人被人家打過，也白白打過了，一點作用都沒有。你能怎麼做呢？你要麼就不管，要麼就拿一把刀去，把他的頭砍掉。但這樣做也不值得。現在這件事情不了了之。

　　（小周的宿舍空鏡)

　　主持人阿丘：和周克成同住在這個不到10平米的舊屋子是三個外地人。房子就是他們租的。這一帶是外地打工者聚居的地方。而他的室友是專門從外地來到北大附近，從事傳統文化研究的，常常忙得不見蹤影。周克成和他們相處融洽。他説得到他們的幫助，免費的。

　　周克成：以前從來沒有對我這樣好過。比如我在這兒住著，我不應該住在這兒。但他們給我在這兒住。而且對我很好，比如浩風，在學習上在生活上，他就對我的幫助非常多。你不知道，我沒跟你們講過，我身上穿的就是他的。我這人太卑賤了。我不應該得到這些東西。但我拿了。我不應該跟人家借錢，但我借了。人家給錢我不應該要，但我拿了。你覺得我這樣還不卑賤嗎？

　　主持人阿丘：周克成説，當他第一次走出家鄉，踏入城市的時候，他就知道，城市很近，但其實很遠。城市仿佛不屬於他。在城市裏，他不介意別人喊他農民工。正因為是農民工，他得到了很多。但也正因為是農民工，好多東西他得不到。

　　採訪

　　小周：經常嘆氣！也不是因為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而是嘆嘆就覺得好過一點，就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然後又不知道怎樣去改變它！就覺得前面，就覺得前面很美好、很光明。但就不知道要多久，要怎樣才能走到那邊去。常常覺得很迷茫。

　　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社會記錄》週一至週五23：40首播，次日4：40，15：30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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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陶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