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青年報》：隨州艾滋病防治示範區見聞

央視國際 (2004年04月01日 05:24)

　　中國青年報消息：“艾滋病患者內心的痛苦和疾病的折磨是常人難以想像的。”湖北省隨州市均川鎮黨委書記黃繼軍表情沉重地對記者説。他身後一間簡陋的小屋，就是全國第一個村級艾滋病協會——富家棚村艾滋病防治協會和互助小組的活動場所。

　　

這裡原是一間小學教室，後被廢棄，2003年11月後成為艾滋病患者聚會、交流的地方。在破舊的黑板上，有用粉筆寫的艾滋病防治知識，對面的墻上，貼著“相互關愛，共享生命”8個大字。兩張舊課桌上，有一份當地的報紙，沙發旁邊，是艾滋病患者編織的一些涼枕。

　　2001年4月，富家棚村發現了首例艾滋病感染者，隨後艾滋病感染者、患者不斷增加，使這個靠近河南省的小村莊，成為湖北省的“重災區”。2003年，富家棚村和所在的均川鎮被衛生部列為全國首批艾滋病防治示範區。

　　艾滋病來了

　　對首次發現艾滋病時的情景，隨州市疾病控制中心艾滋病防治科主任張曉東記憶猶新。

　　2001年4月13日中午，當時身為疾控中心防疫科長的張曉東接到電話説：“富家棚村有人被懷疑得了艾滋病”。放下電話，他馬上趕到村裏，詢問這名患者，發現他沒有性亂史，也不吸毒，就是曾賣過血。

　　發現自己得了艾滋病，當事人情緒激動地嚷道：“我要把血注入豬肉、西瓜，讓你們都得艾滋病！”

　　張曉東好言相勸，並希望“不要傳出去”。第二天，他將有賣血經歷的8個人帶到武漢，去省疾病控制中心檢查，結果又有人被確診。

　　到底有多少人賣過血？張曉東和流行病調查人員開始了艱苦細緻的調查。他們把13個“血頭”（組織別人賣血從中謀利的人，本人通常也賣過血）召來開會，一個一個地回憶，然後進行統計。

　　在走街串戶調查時，他們不敢説是調查艾滋病，而是説查乙肝。直到2002年以後，才公開調查。經過3次大規模調查，初步掌握了20世紀90年代參與賣血的人員和大致情況，並逐一開展檢查。

　　當地有關領導回憶説，發現艾滋病感染者的消息在“小道”上的流傳，對隨州市經濟社會發展産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副食品店沒人光顧，蔬菜、肉類沒人買，駛往發現艾滋病的村、鎮的長途汽車沒人坐。

　　隨州市有關領導認為：“所謂責任政府，就是敢於正視問題的政府，就是能夠解決問題的政府。”為此，隨州市疾病控制中心首先在均川鎮辦班，普及艾滋病知識，組織村主任、婦女主任們集中學習，並在農村大量發放宣傳材料。4個月後，人們對艾滋病的恐慌情緒緩解了，逐漸認識了這一疾病的傳播途徑。

　　當時，在國家尚未下發免費抗病毒藥品的情況下，當地政府想辦法讓感染者和患者吃中藥。一個月內，張曉東每天都奔波在富家棚村，安排大家檢查、吃藥。當地第一個發現、確診的艾滋病患者臨死前，非要“再看張主任一眼”，因為在他發病、確診這段令人恐懼的日子裏，張曉東給他帶來了安慰。

　　2001年11月，張曉東和他的同事們拿到了政府撥的3萬元專項調查經費。隨後，隨州市建立了名叫“溫馨家園”的預防、治療艾滋病工作點。2002年5月，均川鎮建立了全國第一個鎮級“溫馨家園”。2003年，均川鎮被列入全國首批艾滋病防治示範區，同年7月15日，有81人開始享受國家免費抗病毒治療。

　　李建國，47歲，富家棚村村民。站在開滿油菜花的田野旁，他回憶説：“我們村發現了首例艾滋病患者以後，蔬菜、豌豆角、水果、豬肉等無人購買，親戚朋友無人來串門，子女無人與他們同桌，其他地方的人見到我們村人都躲得遠遠的，像躲避瘟神一樣，連孩子都受到牽連。”

　　李建國最早一次賣血是1992年，最後一次賣血是1998年。2003年3月，帶著他賣血的“血頭”因患艾滋病死了。這年7月，他的大腿突然出現了帶狀皰疹，他“鼓足勇氣”，來到隨州市溫馨家園檢查，被確診為艾滋病。

　　對此，他説：“在上個世紀90年代，由於國家對血液管理不嚴格，加之我們這個窮村子收入低，面對家庭開支、孩子上學等經濟壓力，很多人走上了賣血路，導致不少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作為其中一員，李建國目睹了一些人因艾滋病死去。雖然各級部門很重視，對全村進行了集體採集尿液普查艾滋病，但仍有人不願意進一步檢查，對此，李建國“感到痛心”。

　　今年3月，在李建國家，記者看到，女兒的獎狀挂在墻上，旁邊堆著飼料；屋外，一頭牛東張西望。“是免費藥物治療，把我這個生命將要停止的人救了回來。”李建國説。

　　2003年10月，作為國際交流項目，隨州派出3名防治人員到泰國考察，參觀了該國艾滋病人的民間關懷組織。看到“病人像親人一樣，在家庭一樣的環境、氛圍裏互相幫助”，他們大受啟發。回國後，在富家棚村成立了全國第一個村級艾滋病協會和互助小組，開始了“相互依靠、精神交流”。

　　李建國擔任組長，帶領9名艾滋病感染者看報紙、聊天，加工涼枕。每個涼枕供銷商出價4角，政府補助4角，共8角錢。

　　村民于紅，今年37歲，2001年5月，丈夫因艾滋病離開人世，她也被確診為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當時，她發燒幾乎不醒人事，後來，走路連坡都上不了。體重從65公斤瘦到50公斤，看到兩個還沒成年的孩子，想起已經去世的丈夫，她經常悄悄地抹眼淚。

　　村裏成立了互助組，于紅在這裡與其他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有説有笑：“我的心情正常人體會不到。”她坐在椅子上，編織著涼枕，稱“這就當散心了。”

　　李建國説：“曾經遠離我們、歧視我們的鄉親們，也漸漸地接納了我們。”一起吃飯、聊天，別人顯得不那麼緊張了。李建國的鄰居告訴記者，以前害怕，現在，一起打牌、吃飯都沒事了。李建國的女兒，也被學校評為“與同學相處最好的學生”。李建國把這個獎狀高高地挂在自家墻上。

　　有關部門在寫給上級的報告中稱，富家棚村互助小組有專門固定的兩間小屋作為活動室，將村裏所有的艾滋病人定期、不定期集中起來，在活動室聚會，艾滋病人有痛苦可以相互傾訴。成立3個月以來，聚會21次，還訂閱了報刊。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有了生産自救的技能，有了互幫互助精神”。

　　今年，均川鎮準備在其他村再建7個互助小組，使其覆蓋70％的感染者。

　　在治療中尋求希望

　　2003年7月15日，富家棚村開始有81人享受國家免費抗病毒治療。此前，當地發放了一些中藥幫助艾滋病感染者、患者渡過難關，可還是有一些人離開了人世。而進行免費抗病毒治療，還有一些副反應，為了克服這個難題，有關方面要求家屬監督服藥，並簽字。

　　王輝，今年39歲，1993年參與賣血，2003年出現食欲不振、咳嗽等症狀，曾高燒40度。當時，他還在烏魯木齊打工，當地醫生説他“免疫力太低”，就讓弟弟把他接回家。回家後，他躺在床上不能動，只能喝水，是防治人員找到家裏，考慮到抗病毒藥物副作用大，必須先恢復體力，醫生就給他進行其他治療。

　　一開始吃藥，就覺得有變化了，覺得身體逐漸有了力氣，可以自己到30公里外的隨州市溫馨家園取藥，至今已經有3個月了，“身體感覺跟正常人一樣。”他説。

　　在富家棚村，記者走進了楚洪的家，簡陋的兩間小屋裏，只有一張硬板床，一條破棉絮。他今年35歲，1995年到鄰省賣血，一共賣了10多次，每次就給50元，而治病卻花了一萬多元錢。去年7月高燒，9月被確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當時，他正在深圳打工，感覺身體不好，聽説艾滋病不好治，這時，家裏捎信捎錢，讓他回家，因為“家鄉很重視，有了免費藥”，就回來了。

　　如今，妻子外出打工，杳無音訊。過年的時候，鎮上送來了大米、豬肉，而吃藥就全靠自己了。他的家距離鎮上的溫馨家園有1．5公里，就騎著自行車取藥。為了吃免費藥，每次都要體檢，而體檢交70元錢，讓他有些“力不從心”。

　　均川鎮溫馨家園2002年5月投入使用，為此，有關部門投資10萬元，並抽調5名醫生到這裡工作。他們經常走村串戶，鋻於一些病人對藥物有反應，無論白天黑夜，颳風下雨，醫生們隨叫隨到，未發現一例因服藥反應造成死亡的。有關人士説：“使家屬增強對藥物的認識，堅持讓感染者服用，可以把相當一部分病人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延緩生命。”

　　均川鎮黨委書記黃繼軍説，今後3到5年，是這裡艾滋病發病高峰期，病人人數將不斷增多，需要治療的人數也會不斷增多，相應的艾滋病家庭孤兒、孤老也會增多，而該鎮財力十分薄弱，長期繁重的防治任務與政府有限的資金投入形成矛盾。他認為，溫馨家園條件簡陋、房屋狹窄，目前，防治設備落後短缺，尚需資金投入。

　　在隨州市，2003年7月開展抗病毒治療以來，疾病控制中心每10天集中送藥到溫馨家園，併發放到病人手中，同時觀察處理記錄副作用和服藥情況，發放健康材料一萬多份，安全套1．5萬隻。

　　隨州市共有83人參加了抗病毒治療，10人因服藥反應過大而退出，3人死亡，目前還有70人堅持治療。

　　防治形勢嚴峻

　　有關人士介紹，2001年4月以後，艾滋病在當地蔓延勢頭得到遏制，但發病人數繼續增多，主要是上個世紀90年代從事地下賣血感染所致。因此，對賣血者和密切接觸者的檢測將在兩年內完成。

　　3月18日，湖北省防治艾滋病專家隊奔赴隨州市均川鎮等省內21個艾滋病防治工作點。副省長蔣超良稱“預防和控制艾滋病責任重大”、“形勢不容樂觀”。因此，要求專家們走進艾滋病防治示範區後，“要對當地所有艾滋病病毒感染者進行體檢，廣泛開展技術培訓，要為艾滋病治療點和重點鄉鎮衛生院培養2到3名艾滋病臨床骨幹，向大眾宣傳防治知識”。

　　此次，幾乎從武漢所有大醫院抽調了醫務人員。廣州軍區武漢總醫院派出醫療隊，由傳染科博士後焦成松帶隊。中山醫院29歲的護士沈兢出發時告訴記者：“周圍很多朋友還不很了解艾滋病，甚至為我前往疫區而擔心。”湖北省武警醫院30歲的醫生李靖，原打算4月結婚，為了走進艾滋病防治示範區，推遲婚期1年。

　　為此，湖北省衛生廳發文件要求，專家隊下去後，要舉辦30場由政府部門和鄉鎮幹部參加的艾滋病防治報告會，使鄉鎮以上各級領導機關、領導幹部掌握防治艾滋病知識。

　　1988年，湖北省發現首例艾滋病感染者，截至2003年12月底，全省累計報告艾滋病感染者1301例。據介紹，目前，艾滋病疫情呈全省散發與局部地區高發並存狀況，且處於發病和死亡高峰期，疫情由重點人群向一般人群擴散。

　　在今年湖北省人大會議上，省政府把“安排專項資金，加強艾滋病防治工作和艾滋病人的幫扶”作為向全省人民鄭重承諾的八件實事之一。

　　2000年，省政府下發了《湖北省預防和控制艾滋病中長期規劃》。2001年，省政府辦公廳組織編發了《貫徹落實中國遏制與防治艾滋病行動計劃的實施意見》，全省以“溫馨家園工程”和血液安全為主的綜合性防治措施。目前，全省已建立10個國家級艾滋病綜合防治示範區，7個省級防治示範區，基本覆蓋了艾滋病疫情較重的地區。

　　2003年，在衛生部的支持下，湖北省在全國第一批啟動了免費抗病毒治療項目，覆蓋37個縣市。目前，已有270名符合用藥條件的病人接受了抗病毒治療。

　　湖北省衛生廳副廳長孫昌松強調“干預危險行為”，在48個疫情較重的市縣實施娛樂場所100％安全套使用項目，明年覆蓋全省。同時，當地加強血液管理，針對艾滋病以採血傳播為主的特點，整頓採血機構，全省採供血機構由原來的48家壓縮到37家。

　　面對艾滋病防治示範區，有關人士認為，目前，艾滋病防治經費不足，貧困艾滋病人救助機制不健全，群眾艾滋病防治知識普及率不高，知曉程度較低。今年，湖北省將檢測高危人群20萬人，對所有艾滋病患者提供抗病毒治療。

　　關愛，未有窮期

　　隨州市均川鎮艾滋病防治示範區，被何大一博士（雞尾酒療法發明者）稱為“中國模式”。

　　有關人士説：“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群體，他們因貧致病，經濟上窘困，精神上飽受折磨，因此，必須及時對他們給予關愛。”

　　2004年2月26日，隨州市政府在均川鎮召開“艾滋病綜合關愛現場辦公會”，確定市區7家企業捐贈7萬元用於村艾滋病協會、互助組建設。對艾滋病患者、感染者的48戶危房進行改造，由地方財政每戶4000元標准予以補助。對21名遺孤按每人每月300元生活費標準由7家企業扶養，直至18周歲，年滿18周歲後仍在校讀書的，其生活費由對口扶持企業繼續提供，直至完成學業。對24戶“五保戶”由地方財政每年每戶補助1000元，直至死亡。對115名艾滋病患者、感染者子女入學一律予以減免。

　　同時，當地將建立艾滋病防治長期救助機制，每年召開一次救助關愛現場辦公會。

　　在艾滋病示範區，地方政府給艾滋病病毒感染者送大米、油、棉被、棉襖等日常用品。地方政府還規定，艾滋病感染者家庭的農特産稅，由地方財政負責解決，水費由水利部門解決，義務工由村組負責解決，孩子上學由學校負責。

　　為防止艾滋病在家庭內傳播，隨州市倡議開展“小手拉大手”活動，利用學生掌握新知識快的特點，分別在病情比較嚴重的地區四所中學開展艾滋病防治基本知識普及教育，通過孩子向家長宣傳、推廣艾滋病防治知識。

　　有關人士表示，上個世紀90年代從事地下非法賣血的主要為農村青壯年，分佈在很多鄉村，而且，感染艾滋病病毒後相當長的時間內沒有任何症狀，感染者很難發現。因而，全市真實情況尚不完全清楚，這給防治工作的開展帶來了較大困難。

　　在均川鎮，記者見到了中學生李梅，她的爸爸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媽媽患有腦癡呆，家裏窮得“連買鹽的錢也沒有”。今年，她家開始得到了一些資助，為此，她的人生願望是“長大了個當醫生”，為了爸爸、媽媽能快樂、平安。（文中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家屬均為化名）（劉暢）

責編：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