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北京黑市場裏的民工:“我們不是盲流”
央視國際 (2004年02月02日 09:07)
新京報消息:春節剛過,民工返城,每年一度的“回潮”如約而至,他們背著行囊從四面八方會集北京,依然是甩過職介大門,徑直來到他們所熟悉的非法勞務市場,六里橋、崇文門三角地、木樨園重又被各地方言和憋腳的普通話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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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每年的這個時候,從來不乏關於他們“迷戀”黑市場的分析,以及其中的隱患與弊端,然而民工作為主角的聲音,卻總有些“怯懦”。為此,從前日下午至昨日,本報記者走到他們身邊,傾聽他們的心聲,和他們關於黑市場、職介所以及曲折打工生涯的沉重話題,講述他們自己的困惑、埋怨與希望。
昨日上午9時40分,6級風攜著塵土撲面而來,六里橋側西三環中路,已有幾十名農民工隊伍,沿路邊綠化帶的護欄向東北方向延伸。
打死也不去磚窯場
一位滿臉皺紋、戴著毛線帽的老漢,蹲在護欄下,旁邊擺著自己的包袱,周圍則有四五個中青年農民工在入神地傾聽他的“評書聯播”,奇聞軼事、打工驚險、牢騷笑話等層出不窮。
老漢自稱姓康,河北保定人,人們笑稱其為“康師傅”。康師傅説,從1977年被工廠下放後,就到處流浪打工,幾十年什麼苦都吃過,還有兩次從磚窯廠逃生的經歷。
説著,康師傅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在圍觀者的催促聲中,緩緩吐出那次“零點逃生行動”。十幾年前,他和幾個人被拉到了一個偏僻縣城的磚窯場,沒日沒夜的幹活,還有負責看管和打人的“狗子”。誰要是偷懶或者開小差,就會挨打。後來幹了六七天,趁著半夜,來了個零點行動。“那天晚上,我沒脫衣服趴在床上,等到半夜偷偷爬起來,向工棚外的廁所蹭過去。不巧這時狗叫了起來,我就趕忙趴到地裏,等聽不見狗叫聲了,再趕緊連夜跑出來,當時身上啥也沒有。”
“老鄉,我也碰上過這事啊”,在旁邊聽了半天的老李插話説,他是河北衡水人,從1993年出來打工,現在30來歲了,連老婆都沒討上,幾年前被帶到了河南鄭州南郊的一個磚窯廠,跑也跑不了,幸虧裏面發生了打架現象,公安局的找過來了,當時就趕緊求救,趁機跑了出來。
正在談論中,路邊停下了一輛麵包車,兩名黑衣男子來找人,剛才在聽“評書”的人趕忙都圍過去,“老闆,招什麼工啊,我能幹!”康師傅喊得最響,那名黑衣人沒有理會,又大聲説:“磚窯場招工,很近,誰願去!”。話音剛落,康師傅和老李率先退出,其他圍觀的人也都陸續退回,老李對康師傅説:“又是磚窯場,打死也不去!”
沒有收容就是好
黑衣人走後,康師傅的周圍又恢復了原樣。老李慢慢呼出一口氣,不乏感慨地説,好在現在沒收容了,再找工作也沒有太大壓力,旁邊的人也附和説:“就是,在這兒找工作就是好,不用花錢,乾脆利落,行了就幹,不行拉倒,也沒人拉著去篩沙了。
老李説,他曾被收容過兩次,去篩了六七天沙子,然後被遣送回原籍。他用兩手抹了下有些發紅的臉,露出了笑容。康師傅立即回應説,現在政策好了,不收容了,改成救助了。去年他還被救助過一次,那裏能吃飽飯,還有電視看,走時發個條子,就可坐車。“不過被送回去後,我又回來了,還得打工嘛”,現在天天住在西客站、候車室或者過道的角落裏,晚上睡覺,被子都不敢蓋,一有人來攆,趕快拿起包袱就跑,等他們走遠了,再回來,這也叫“遊擊戰”。
“有技術就不愁找活”
昨日上午10時30分左右,尋找工作的人越聚越多,大約有近百人。康師傅的另一個老鄉,來自河北衡水的水暖工則是不緊不慢,吧嗒吧嗒抽著煙。路邊每隔十來分鐘,就有老闆來招工,張口就喊:“你會什麼,有技術嗎?”,每當此時,水暖工嘴角就露出一絲笑意説:“看見了吧,技術、技術,有技術就不愁找活”。這時又有一個騎摩托車的年輕老闆來要人稱,工地上需要6個工人。衡水的水暖工趕忙擠過去問,工錢怎麼算,那老闆回答説,幹完活3天內,只要沒毛病就結賬,很簡單,水暖活,小孩兒都會幹。水暖工眉頭一皺説:“開什麼玩笑,小孩都會幹?我都幹了幾十年了……”
他又蹲回自己原來的位置,對旁邊的人説:“一聽這老闆就不懂行,他三天后驗收算什麼?他又不懂,説有毛病,又不給錢,問誰要去!”旁邊一位來自山西的電工也插話説:“他們挑人,我們也挑,我們有技術怕什麼,哪合適去哪幹去,誰受他們閒氣。”
兩天半看了五次架
在圍欄的東北角,一個20齣頭的年輕小夥靜靜站著,面對別人見到老闆之後的圍搶,他只是冷冷地把臉扭在一邊。他自稱姓修,來自河南開封,高中畢業後就經表弟介紹來北京一工廠打工,每月工資650元,每月除了50元的零花錢,剩下的全都寄給家裏,到現在已經3年沒回家了,主要是過年車費太貴。
小修咬咬嘴唇説,我有一對雙胞胎妹妹,只有十五、六歲,都在外面的服裝廠打工,每個人每月都能向家裏寄1500元錢。“你説我這當大哥的有臉回去嗎?臉往哪擱”,所以,就辭了工作來這找活,多掙點錢,將來自己開個汽修廠當老闆。因為聽説了太多仲介騙人的事,所以就直接來這找工作了。可是來這之後,發現這裡有很多混混兒,一見有老闆就往前擠,又不一定是真心找工作的,就是起鬨,互相還打鬧,我來這兩天半,看見了五次打架。
“我們從不去仲介”
下午1時許,人群中又騷動起來,某電視臺的兩個記者架著攝像機走了過來。
一位來自山東沂蒙山的漢子老孫面對鏡頭激動的臉上發紅,打著手勢説:“我們不是盲流,我們是幹活的,我們也不想到處流浪,就是沒錢,那些街頭騙人的職介所都是要收錢的,開個條子讓去報到,結果被支來支去,盡花車費,啥活沒找著,白添一肚氣,還不如來這裡乾脆。直接交易,碰到好老闆錢發得還順點,即使受騙,頂多也就是二三百塊錢,也不夠打官司的,就認了。現在那些所謂正規的職介機構,要麼收錢,要麼收門票,還沒有專門對口的活,去了也不一定合適,手續辦起來還特別麻煩,這證那證的。我們又沒什麼文憑和技術,又是外地的,而他們幫本地下崗的多一些。”
河北衡水的老李插話説,我們也經常被騙,多了一些心眼,即使老闆沒錢結賬,也要讓他打個欠條,或者自己每天記個賬,然後讓老闆簽字,免得到最後不認賬,不行就拿著這些證據找勞動監察投訴他們。
老孫最後揮舞著手説,我們也想到正規的地方去找工作,政府能不能在這個地方專門開出來一片地方,或者就在後邊圍欄裏的空地搞一個“外來民工勞務市場”,少收錢,最好不收錢,讓在這裡自由交易,給他們一個找飯吃的地方,而不是天天被吆來喝去,哄來攆去。
特寫
熱心的“小鬍子”
1月31日下午4時30分,天氣陰冷,崇文門三角地非法勞務市場裏,此時只剩下了十幾個農民工。
人行道西頭靠近崇文門一側的是雜工和廚師的“地盤”,兩個農民工胸前挂著寫有“廚師”、“配菜”字樣的紙條,昂首挺胸站在中間。其餘的人則低頭來回踱步,或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閒聊。見到陌生人,這些人立即圍聚上來,眼睛裏充滿渴望,同時又怯怯地問:“你要不要雜工?”
5時左右,隨著兩名保安的出現,農民工們大多散去,一些不願走的轉移到崇文門東北角,在這裡的健身器上機械地做著運動,等待著保安的離去。
“只打短工,來錢快”
“師傅,您要人嗎?”昨日上午10時,當記者再次來到這裡,引起了一位自稱是水暖工的農民工的注意。這名“水暖工”嘴唇上留著稀稀拉拉鬍子,稱自己是從河北來的。“我去年給別人幹了4個月,最後只拿到了700元錢,拖欠的工資現在還沒有討回來。現在我只打短工,來錢快,也比較可靠。”在説自己的經驗時,“小鬍子”一直扶著路邊的樹,顯得非常疲憊。
“朋友越多越好找活”
過了一會,一名騎自行車的小夥子路過此處,要“小鬍子”幫忙找一個能配菜的雜工,“小鬍子”滿口答應了下來。送走那位小夥子,“小鬍子”轉身解釋説,這是一家餐館的老闆,自己平時經常到他那裏吃飯,慢慢也就熟悉了。“現在找活都靠熟人,朋友越多越好找活,但平時多少也得給朋友幫些忙。”
“最怕遇到黑仲介”
“為什麼不去仲介呢?”“小鬍子”説:“去仲介找工作,一次就是150元,這是我幹活幾天的收入,而且在仲介找的工作也不見得可靠,還不如在這裡碰運氣。”
“小鬍子”還找來自己的眾多朋友,其中“老四川”的年齡看上去最大,對於勞務市場,“老四川”也有自己的一套説法。
“在這裡找活,最怕遇到扮成僱主的仲介。”“老四川”説,去年他在這裡找活時,被一個扮成僱主的“託兒”領到了一家仲介公司,那裏工作挺多,隨便挑,就是每挑一個就得給他們交200元的仲介費。(記者張劍鋒 張太淩)
責編:閆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