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的妻子戰鬥在防治非典前線……
央視國際 (2003年04月20日 19:00)
新華社北京4月20日電 我的妻子就在治療非典型肺炎的第一線工作。對這一點至今我都難以置信,因為我沒料到這麼可怕的巧合竟會落到自己頭上。
當時消息來得很突然,早上她還像往常一樣洗漱、吃飯,然後騎自行車去上班,下午就打電話來説,她接管的一個病人疑似非典,醫院安排她隔離。那是4月7日,到今天,我們已有整整半個月沒見過面。那時窗外的楊樹還垂著暗紅的楊花,而今已是綠滿枝頭了。隔離前她恰好在讀一部法國小説,我們的現實生活幾乎原樣複製了書中的情節。在小説開頭,主人公里厄醫生把妻子送上火車,因為她要去外地養病。不久,醫生所在的城市就因流行性疾病爆發被封閉起來,兩人失去了聯絡,直到將近一年後疫情結束。 我的醫生妻子被隔離時,我也正要出差。作為一名記者,出差自然是家常便飯,但這次離京我心情很複雜。妻子是第一次讀這本書,只讀一小半就丟在家裏了,恐怕要等非典疫情過後才能繼續下去。而我早已熟知故事的全部:到結尾城市重新開放時,裏厄醫生得到了妻子去世的噩耗。我慶倖她還沒有讀到這裡。
當然,非典的嚴重性遠不及小説家筆下的惡性傳染病,它得到控制的時間也遠不用那麼久,即使不幸被傳染,出現嚴重後果的概率也要低得多,但是要想讓作為當事人的我除掉心中的恐懼和憂慮,實在不容易。萬一呢?萬一呢?我不停地問自己。小説中,裏厄在送走妻子時還説了句“得好好保重啊”,而我,在妻子離開時連這麼句話也沒來得及當面對她説。我不希望妻子知道我這些想法,那會削弱她的信心。現在我之所以敢把這些寫出來,是因為我清楚,處在隔離中的她沒機會也沒精力看到這篇文字。萬一她看到了,我也希望她能明白:生活與小説畢竟是兩碼事,我不相信我們真會那麼倒楣;並且,死並不是最可怕的事,我們相愛才最重要,單為這一點,她也應該與疫情頑強地抗爭下去!
我們所處的時代比裏厄夫婦進步得多了,我們可以通過電話隨時了解對方的情況。但這實在説不上幸運,因對情況一無所知而茫然無措和眼睜睜地看著事態發展卻無能為力,這兩者究竟哪一個更好些,很難説清。
“我們醫院有五個護士發燒了。”這是她4月9日晚給我發的一條手機短信。有生以來,我還從沒覺得“發燒”兩個字是那樣可怕,因為它們不再代表平常的頭疼腦熱,而是意味著有可能臥床不起,有可能被切開氣管,有可能……我不敢多想。接到這條短信後,我每天都對手機提心吊膽,生怕這兩個字再出現在屏幕上。10日,她説:“醫院裏不接觸非典的人都不住宿舍了,整個樓都快空了。”這條短信讓我心裏一陣酸楚。他們那幢宿舍樓有6層,每層30多個房間,原來每間房住三四個人,而現在她卻孤零零地走在空蕩蕩的樓道裏,我能體會她的心情。她父母都在外地,被隔離以後,她遲遲沒有如實告訴家裏,怕老人擔心。而我又不在北京,所有的擔子都得她一個人挑了。 11日是她最艱難的時候。那天週五,有確切消息説下週一他們醫院將把她所在的急診內科病房改辟為非典專用病區,她面臨著一個選擇:要麼申請調到其他科室,要麼留下來每天和非典患者接觸。“我怎麼辦?”她問我。其實她有理由離開,因為她並非呼吸疾病和傳染病的專業醫生,這麼重要的工作應該讓專家來做。而我,自然盼著她儘早遠離傳染源。可是她十分猶豫,她説:“我就這麼走?這就是臨陣脫逃,那多丟人?”
我承認當時我很自私,我對她説:“這種時候還怕丟人?我可不希望沒有老婆。” 她勉強笑笑説:“還有,原來我管那個懷疑是非典的老太太已經確診了,而且就快不行了。我實在不忍心丟下她不管。她家裏人對她特別好,她兒子真是孝順,每天在那兒守著,現在也被傳染了。”我説換了別的大夫一樣會照顧她,可她還是拿不定主意。最後我都急了:“這事有什麼好猶豫的?要麼走,要麼留,你決定就是了。”她在電話那頭哭起來,責問我:“你怎麼這種態度?”然後就挂了電話。
我很內疚。過了一會兒,又打過去向她道歉,然後説:“要我決定,我還是首選讓你離開。但是情況究竟怎樣你比我清楚,你怎麼選擇我都支持:走了當然好,但是你要想留下我也同意,因為我感到驕傲,我老婆很勇敢。那你就不僅是我老婆了,而是英雄啦!”
她笑了,説週末兩天再考慮一下。14日,她正式成為北京大學人民醫院5名專治非典型肺炎的醫生之一。
不光我擔心她,她也對我放心不下,因為我這次出差恰好是去被認為是非典發源地的廣東省。臨走前,她堅持讓我帶上板藍根和阿奇黴素。“不是説板藍根不管用嗎?”我問。
“管它管不管用,你先吃著吧。”她説。人民醫院並非治療傳染病的專業醫院,連傳染科都不設,所以我妻子剛接手非典時,也沒什麼好的治療辦法,給我出的主意比社會上傳言的法子高明不到哪兒去。
當初得知我娶了一個醫生,不少人意味深長地祝賀我:“你很幸福啊!”其實情況不像他們想像得那樣。有一個醫生妻子,我不僅日常生活受到許多限制,而且並沒有享受到“全天候保健”的待遇。她是個柔弱的人,平時對待病人似乎很堅定,一旦我出點問題就沒了主意,常在我是否需要吃藥、該吃哪種藥之間猶豫不決。她説:“要是將來你得什麼大病,我一定讓別人治,我可不敢上手。”木匠家裏常有拉不開的抽屜,拳擊手看見自己的兒子流鼻血就驚慌失措,相聲演員一到台下便拙嘴笨腮,我的醫生妻子也是這樣。你看,和醫生結婚有啥好處?
我想説的是,僅僅是出於對她的愛和尊重,她的非典預防建議我才都照辦了,明知道可能沒用。
事實證明,我並沒有被傳染,妻子也尚未出現異常,但她還身處險境之中。昨天晚上,她在電話裏又哭了,當然除了累也沒更多緣由。“就是想哭。”她説。
我無話可説,只能告訴她,這兩天北京又涼了,要多穿點衣服。我知道,我是她的精神支柱,同時她也是我的精神支柱。我想,只要有像她這樣一群人戰鬥在第一線,我們戰勝非典就有希望。(李柯勇)
責編:張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