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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再給我一次生命……

  

  周國知去世之後,接替民政助理工作的是魏光榮。魏光榮回憶説,自從“消茅”工作開展以來,周國知的肩上沒有離開過背簍,背簍裏裝的是乾糧、雨傘、換洗衣服,還有照相機和表格,沒日沒夜地走村串戶,來來去去行程加起來至少在1000公里以上。方圓200多平方公里的椿木營,高山入雲,深澗臨淵,溝溝坎坎,羊腸小道,哪一條山路上沒留下周國知的腳印和拐杖印?夜晚就住在貧困戶家,從5月中旬到6月初,他有半個月沒有回過家……

  2003年6月3日,鄉領導見到了已半月未見的周國知。老周啊,你這是從哪個村回來的,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呀?

  此時的周國知,真如一頭耗盡了體力的老黃牛,1.7米的漢子,體重竟不足50公斤,即使是拄著木棍,走路也踉踉蹌蹌。老周啊老周,你這哪是在工作,你是在拼命啊!

  “老周,你先把工作放下,到縣城看病去”!鄉黨委書記和鄉長同時向周國知下達命令。周國知卻向李書記、張鄉長請求:只剩下最後幾戶“消茅戶”還沒拍照、登卡了,等我把這幾戶搞完,一定到縣上檢查身體。

  然而,周國知身背背簍,又行走在山村的小路上。一條條小路曲曲彎彎,猶如一條條紐帶,把黨心和民心緊緊相連。周國知,這位最基層的民政幹部,這位兩袖清風一腔豪情的普普通通的共産黨員,正用他生命的最後幾滴熱血,把這一條條紅色紐帶編織得更加光彩奪目!

  終於,127家“消茅戶”的實地調查、合同簽訂和歸檔工作全部圓滿完成,兩本厚厚的資料本,從周國知顫抖的雙手裏鄭重交給了鄉黨委領導。周國知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老周的病不能再耽擱了!6月11日,周國知被送往縣人民醫院。他的大哥周靈知正在醫院門口翹首等待他的到來。

  周靈知比周國知年長4歲,也曾在椿木營當過基層幹部,如今在縣畜牧局工作。他早就勸弟弟入院治病,今天終於接到電話,得知弟弟已經下山的消息。

  大哥攙著弟弟,在醫院登記處與工作人員進行了這樣一段對話─

  問:“什麼人?”

  大哥代為回答:“鄉幹部。”

  問:“有沒有醫療保險?”

  答:“沒有。”

  “那就先交錢吧。”

  周國知身上帶了1500元,是為了治病剛剛從信用社貸的。大哥又掏出400元湊上,然後把弟弟送到病房。第一天做了透視和B超檢查,第二天又做CT檢查。

  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把大哥請進辦公室,關起門來交談。“你弟弟已是肝癌晚期,為什麼不早點送來?按現在的情況,有兩個可能,第一個可能,告訴他實情,他最多只能活一個月;第二個可能,瞞住他,還能再活三個月。”

  大哥選擇了第二個可能,強忍悲痛,臉色平靜地來到弟弟病床前,輕鬆地説道:“檢查單我都看過了,醫生説你得的是肝炎。”

  周國知懸著的一顆心落了地,要求馬上出院:“哥,讓醫生開點藥我帶回去吧,住院太花錢。”

  大哥板起了面孔:“不行!醫生説了,雖説只是肝炎,但也得靜心治療,不然就難治好。我今天就給鄉黨委打電話,轉告醫生的決定。”

  弟弟仍在請求:“哥,我下山的時候,鄉福利院燒火的煤已經不多了,我得回去給五保老人們買煤。”

  大哥説:“我來幫你。”

  弟弟回答:“哥,你一定要上山一趟,找黃書記取1000元錢,給福利院買煤。”

  大哥點了點頭,第二天就趕到椿木營鄉,把弟弟託付的任務圓滿完成。

  

  住院一個月後,病情並不見好轉,周國知堅決要求出院。

  這時候周國知的家已經不像個家了,妻子汪碧秀因類風濕病加重幾乎癱瘓,已經在鄉衛生院住了許多日子,家裏欠下一屁股債,只能靠賣牛、賣豬來交醫療費。

  汪碧秀是位勤勞的土家族婦女,往年每年都要喂養七八頭豬,如今體力不支,只喂養了四頭豬。説起來賣豬的事,夫妻二人還發生過幾句爭執。汪碧秀給周國知捎話説,把家裏的豬賣掉兩頭吧。周國知捎話回來:“要賣就賣給福利院,不要賣到市場上。”賣給福利院,價錢低;賣給市場,價錢高。為什麼不願多賣幾個錢?誰都明白他這是在為福利院的五保老人們精打細算節省開支。妻子一時想不通,捎話給丈夫:還是賣到市場上吧?丈夫則主意堅定,急忙託人回答:不,一定得賣到福利院!

  通情達理的汪碧秀,最終沒有違背周國知的意願。

  周國知又回來了,回到他深深熱愛的椿木營,回到同志們和親人們身邊。鄉黨委決定,讓魏光榮同志接任周國知的民政助理。鄉領導已知道周國知的病情,但又不能不瞞著他,就對他説:你治病期間民政工作暫由老魏接替,等你病好後再交給你。周國知捨不得撂下擔子,只因他對民政工作愛得太深了。但是,讓魏光榮接替工作,他又感到欣慰,因為老魏也是退伍軍人。他拉著魏光榮的手説:“老戰友,把擔子交給你我放心,但你不要扔下我。你身體好,你在外面跑,我在家替你守攤子,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替你減輕負擔。”一番話語,直説得魏光榮這條身強力壯的漢子忍不住喉嚨一陣陣發酸……

  7月16日這天,周國知正式向魏光榮移交工作。各種表格,各類賬目,還有一件件財産,從一部“傻瓜”相機到幾支圓珠筆,以及自己沒寫完的工作筆記本,點點滴滴,都移交得清清楚楚。賬目沒有一分一厘的差錯,而倉庫裏的救濟棉被居然還比帳上的數字多出了3床。原來這3床被子是周國知2001年8月從前任民政辦主任手裏接過來的,因為是捐贈的舊棉被,當時便沒入賬。周國知把這3床被子拆洗晾曬,並且換了包布,舊棉被就變成了新棉被。

  民政辦公室的帳上有18000元,這是全鄉數百戶各類民政對象的救命錢,需要把它鄭重地移交給魏光榮。辦妥這件事需跑兩家銀行。魏光榮攙著周國知,在小鎮上艱難地走來走去,跑了儲蓄所又跑信用社。周國知累得臉色大變,一個踉蹌摔在地上直喘粗氣。魏光榮説:“老周,咱回去吧,等你休息好了再來辦。”周國知回答:“不要緊的,早辦好我早放心。”魏光榮低頭望著周國知,望著這位在一個村子裏一起長大的童年夥伴,當年他倆一前一後參加解放軍,都是在蘭州軍區當兵,那時候的周國知身體多棒,又精神又瀟灑啊,如今竟瘦得皮包骨頭叫人不忍目睹。想到這裡,五尺漢子魏光榮如鯁在喉,抬起頭懇求銀行工作人員:“同志,你們快辦,快點辦吧!”

  魏光榮向蒼天乞求,希望縣人民醫院是誤診,希望周國知患的不是肝癌,希望能有奇跡出現,希望在哪一天突然見到周國知扔掉拐杖又朝氣蓬勃地走進緊挨著鄉政府大門口的民政辦公室……但是,天意不遂人願,周國知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2003年8月14日,周國知再次被送進縣人民醫院。

  當天就有人從鄉下趕來看望周國知。接著,陸陸續續每天都有人來醫院探望,並且都異口同聲地安慰他安心養病,把心放寬,身體一定會好起來……

  越是這樣安慰鼓勵,周國知越是覺察到病情的不妙,也就越發牽掛椿木營鄉的鄉親父老。“消茅”工作進展得怎麼樣了?福利院那兩個孤兒,田申凱和田申奎新鞋子穿上了嗎?春天裏遭過風災的農戶,補種的莊稼如今都長得好嗎?一樁樁一件件平凡小事,事事關情,沒有哪一件不是周國知心中的大事、要事。眼下,面對著三尺病床,只有大哥周靈知是最得力的幫手了!

  “哥,你去幫我找一個人,我想儘快見到他!”

  周國知迫切想見的人名叫余宏進,就住在縣城,是一位客車司機。

  余宏進來到了周國知的病床前,才知道老周是要向他求情。不是為他自己求情,而是替余宏進的老岳父,年近七旬的王定國老人求情。老人家住在椿木營鄉長槽村2組,家境困難,茅草屋低矮潮濕。這次“消茅”,政府已給老人家發了兩次補助金。但是光靠這點補助金怕是不夠的,因此周國知請求經濟條件也並不寬裕的余宏進伸出手來幫一把岳父(同時也是幫了一把民政工作),幫助老人家儘快把新房蓋起來,千萬不要拖了全縣、全州“消茅”工作的後腿。

  老周啊,你都病成這樣了,心裏還總在惦記著別人!面對這樣的請求,余宏進還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他連連地點頭,含著眼淚與周國知告別。兩天之後,他就帶著湊來的現金上了長槽村。

  “哥,勾腰壩村2組的軍屬湯生彭我放心不下,你得抽空上山替我給他捎句話。他家也是‘消茅戶’,我早已在沙道溝鎮為他聯絡到便宜瓦(沙道溝鎮距椿木營鄉有幾十公里路程),現在我不能幫他去拉了,讓他帶上我寫的這張條子去找人,快把瓦拉回來……”

  “哥,你別忘了給鄉民政辦的老魏聯絡一下,告訴他那倉庫裏的90幾床救濟棉被,天晴時別忘了拿出來曬一曬!”

  國知啊,好兄弟,你的話,你交代的事,大哥一句句一件件都記下了。軍屬湯生彭家,周靈知專程上山去了一趟,並把拉瓦的事也落實了。新任民政助理魏光榮,工作也像周國知一樣踏實認真,交在他手裏的“傻瓜”相機正在發揮新的作用,把一幢幢新蓋房屋拍下來登記入卡,讓它們昂起頭來驕傲地宣佈:茅草屋的時代從此一去不返!

  疼痛越來越難以忍受,病床上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周國知終於醒悟,他的病根本不是一般的肝炎。家裏的親人,鄉上的領導,還有縣民政局的領導,他們一定都在瞞著我什麼……

  9月1日這天,周國知讓大哥坐到他床邊,抬頭問道:“哥,你實話告訴我,我到底是啥病?”

  再也瞞不下去了!大哥肝腸寸斷,哽哽咽咽回答:“國知,你是肝癌,已經到了晚期……”

  雖説是一聲晴天霹靂,但周國知並沒感到震驚。他心裏早有了準備,這時候他沒有替自己悲傷,而是為花費了國家的醫療費而惋惜。他期期艾艾地埋怨大哥:“哥,既然你們早已知道我是這病,為啥還要送我住醫院,為啥還要叫國家為我花冤枉錢?我不能再住下去了!你給鄉黨委打電話,我要出院,一定要出院!”

  第二天,縣外貿物資行業辦公室主任黃子成來探望周國知。倆人曾是一對好搭檔,自1988年11月至1990年11月間,周國知任椿木營區後壩鄉鄉長,黃子成任鄉黨委書記,倆人共同努力,曾為後壩贏得了一面又一面先進紅旗。現在,當年的書記仍在為黨工作,而當年的鄉長卻將永遠地倒下了。想到此,周國知怎能不萬念俱悲,對黃子成説道:“老黃啊,我不行了!老天為什麼不叫我多活幾年?”

  走出病房,兩眼忍著淚水的黃子成沒敢回頭……

  9月3日,周國知離開醫院,回到勾腰壩村火燒棚。

  家鄉啊,你的兒子又回來了,回到你高山連著高山貧瘠而溫暖的懷抱!屋前的小平壩,苞谷穗子正在吐須,今年能有一個好收成嗎?屋後的山坡上,那引進的適合高山生長的日本落葉松已片片成林,蒼翠的枝葉,在對山風訴説著什麼?生命是多麼寶貴,樹木落葉之後又能返青,人,為什麼就不能再活一次?

  這一天,周國知同志的生命之鐘,開始了最後24天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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