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不斷的血脈——記“留守工會主席”潘蘭英
央視國際 (2003年09月18日 19:00)
工人日報消息:她,本不該有太多的故事,可在工會主席的崗位上6年,她的故事一天天多起來;她,本不會有多大的名氣,可伴著那些故事,她成了湖北省黃石市家喻戶曉的人。她,就是黃石市絲綢廠“留守工會主席”潘蘭英。
“工會幹部不是官”
一群人涌出黃石市絲綢廠大門,堵在106國道上,他們中,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職工,也有家屬。他們呼喊著,叫罵著要到市裏去上訪,整個國道被堵得嚴嚴實實。
人群中,一位三十五六歲的婦女忙前跑後,拉這個,拽那個:“再大的事跟我回廠裏説,那是咱自己的事,一上街就成了國家的事……”
憤怒的人群將憤怒的目光投向了她:
“我們也是國家的人,沒活幹,沒飯吃,你管得了嗎!”
“你是工會主席,不為職工説話,不&&拿旗子(領頭上街),怎麼還來攔我們!”
“我是工會主席,”她展開雙臂攔住人群,亮開嗓子喊道,“工廠停産了,大家下崗了,有難處跟我潘蘭英説……”
這是發生在1994年10月17日的事。
事過不久,有人衝進潘蘭英的辦公室,砸爛了玻璃,掀翻了桌椅,説:“工會主席不為職工説話,坐在這位子上幹什麼!”
潘蘭英哭了。
工廠垮了,姐妹們散了。潘蘭英獨自走進車間,依稀進入夢境……
黃石市絲綢廠在鐵山區郊外,80年代曾經紅紅火火。90年代,絲綢廠卻成了全市的困難企業,1994年5月全面停産。從此,全廠161名退休職工失去了依靠,除少數看廠護院的留守人員之外,665名職工下崗待業。潘蘭英也成了“留守工會主席”。
從擴建、興旺到停産,從擋車工、班長、車間黨支部書記到工會主席,16歲進廠的潘蘭英把自己的青春獻給了企業。如今,工廠關門了,機器不轉了,姐妹們的笑聲沒有了,偌大的車間裏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織機上積下了厚厚的一層灰……
潘蘭英心事重重地走出車間,她在問自己:“面對這麼多下崗職工,這麼多難解的問題,工會該怎麼辦?”
有人拉住她的衣襟,悄聲説:“蘭英姐,咱們一起幹,準發財!”
潘蘭英搖了搖頭。
“怎麼,怕丟了頭上的烏紗帽?”
潘蘭英説:“工會幹部不是官,是為職工跑路辦事的。”
此後,潘蘭英像開足了馬力的機器,為下崗的兄弟姐妹全速運轉起來。她一家家訪問,一戶戶了解,她要弄明白這幾百戶下崗職工的生活狀況,給那些過不去的職工及時的幫助。
女工劉玉香在病床上躺了8年,潘蘭英三天兩頭來看她,給她端水喂藥,陪她説話解悶。可能讓病鬧的,她的脾氣越來越大,動不動就發火。
一次,潘蘭英剛進門,劉玉香就衝著她大吼大叫:“你來幹什麼!我不要你來看我,我見不得你們假惺惺的樣子……”
潘蘭英一陣委屈,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但還是強裝笑臉,柔聲説:“好好,我就走,你好好休息,別這樣,我就走……”
潘蘭英輕輕走了,劉玉香放聲哭了。
“你瞧你,”丈夫勸她説,“人家來了,你總是發脾氣,罵她氣她;人家走了,你又盼她想她,何苦?這回好,她不會再來了。”
劉玉香抹把眼淚,説:“她要來的,她一定會來!”
下午,潘蘭英沒有來;晚上,潘蘭英也沒有來。
劉玉香急了,第二天一早,她讓丈夫用車子推她到路口,等了整整一上午,沒有見到潘蘭英的影子,回家趴在床上嗚嗚地哭起來。
下午,潘蘭英笑瞇瞇地站在了她的床前:“對不起,開會去了。”
“你騙人,你是生我的氣了!”劉玉香抓住潘蘭英的手就往自己的臉上打,“是我把你氣跑的,我該死呵,蘭英,你打我吧,打我幾下吧。”
潘蘭英百感交集:當年都是生産骨幹,今天個個像沒娘的孩子。國家有困難,企業不景氣,他們能理解;身染重病,家境貧困,他們能承受。他們沒有更多的奢望,只希望有人常來看看他們,哪怕説幾句話,感到有人記挂著他們。
潘蘭英記挂著每一個困難職工。她那被人稱作“知情本”的小本上,記錄著他們的家庭情況、經濟收入、困難程度、幫助措施。誰有什麼病,該不該住院,夫妻關係如何,潘蘭英心裏都有一本賬。她要求自己:下崗職工最困難的時候,一定要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1998年7月21日,一場特大暴雨襲擊了黃石市。鐵山區街道上有的地方水深齊腰。潘蘭英頂著如注的暴雨,挨家挨戶地去看望職工,組織他們自救,鼓勵他們戰勝困難。連續兩天,她走訪了33戶人家,腳都跑腫了,自己累病了。職工們感嘆地説:“潘主席是我們的主心骨。遇到難事,她比我們急;心裏氣再大,見到她就消了一大半。”
退休老工人孟慧良,孤身一人,潘蘭英和工會幹事楊興輝一直料理著他的生活。廠子不景氣,退休金難以保障,老人心裏漸漸結成疙瘩。他耳朵不好使,又不願意和人交流。潘蘭英靈機一動,拿來一張紙,兩支筆,一老一少用筆在紙上交談。談改革的形勢,談企業的困難,你寫過來,我寫過去,經常,寫得爺倆哈哈大笑。
“不能丟了他們不管”
當工會主席難。當“留守工會主席”更難。
對於潘蘭英來説,最難的還是那麼多下崗職工怎麼安置。
安置職工,信息要靈。潘蘭英四處打聽,有點門路,就趕快上門求人。
1996年5月的一天,潘蘭英從市企改會上獲悉,本市一家大型服裝企業將擴大生産規模,估計要新招一批工人。會沒開完,她就直奔那家企業。可對方接待人員問清她是來找工作的,竟連門也不讓進。
她賭氣要走,轉念一想,兩手空空,求人辦事,還能指望人家把你當貴賓?
想到這兒,她一屁股坐在辦公樓前的臺階上,心裏説:“我就不信你們當家的不出來!”
太陽在天空劃了個弧。從上午10點到下午5點半,一直等到主管人事的經理下班走出辦公樓,潘蘭英急忙湊上去,介紹職工的情況,請求人家幫助安排工作。那位經理答應説:“明天再談。”第二天一大早,潘蘭英趕在人家上班前就等候在辦公樓前。
經理感動了,終於點頭了。
然而,更多的時候,苦惱和失望像影子一樣伴隨著她。
1997年秋天,潘蘭英聽説大江公司需要一批織手套的工人。她連忙趕到大江公司,找了幾個部門,人家説:“管事的不在,你明天再來吧!”
第二天又去,人家説:“剛走十多分鐘,你快追!”潘蘭英追了一程,沒有追上,回頭坐在門口等,到天黑也沒等到人。
第三天再去,人家説:“管事的昨天出去跑業務,今天還沒回來。要不,你明天再來試試?”
第四次跑去,門衛都認識她了,好心地朝上一指:“人剛上去,你快去找。這裡,我給你看著。”
從一樓到七樓,潘蘭英見門就敲,逢人便問,樓上樓下找了個遍,總算找到了“管事的”周分田。潘蘭英半開玩笑地説:“你的名字叫分田,將崗位也分一點給我們吧。”周經理為難地説:“我們廠裏活路也不飽滿,正愁沒法安排多餘的人哩。”
等了四天,跑了四天,潘蘭英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她覺得兩腿發軟,坐在那裏站不起來……
“不跑,姐妹們就沒有出路,不能丟下他們不管!”潘蘭英鼓勵自己繼續跑下去。
她跑市、區勞動就業局,跑工會、工商、城管、信訪辦、婦聯等部門,跑可能安置職工的大小企事業單位。她説:“只要有一分可能,就要作十二分的努力。”
吃閉門羹,坐冷板凳,她不以為然;聽風涼話,跑冤枉路,她習以為常;手裏缺錢,能走路的她決不坐車;一年四季到處跑,經常找不到水喝,她漸漸養成了外出不喝水的習慣。
畢竟,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潘蘭英不可能將所有的下崗職工都關照到。掂量輕重緩急,她清楚眼下最需要關照的是:老實憨厚的、社會關係少的、活動能力差的、家中有病人的、夫妻雙下崗的。
漂染工張鐵成,40多歲,一張灰白的臉上挂著半寸多長的鬍子,一家三口人,妻子、兒子沒有城市戶口。自己下崗後,家裏窮得叮噹響,兒子愛畫畫,當爸的竟掏不出錢來給他買一支彩筆。
給張鐵成找工作,潘蘭英見人就拜託,親自帶他找過十幾家企業,人家嫌他口吃,都婉言拒絕。
1998年6月底的一天,潘蘭英打聽到街道蓄電池廠要招人,領上張鐵成便找上門去。人家回答説:“管事的廠長到碎石場去了,你們明天再來吧。”
潘蘭英怕變卦,急忙央告:“別明天呀,你給我們寫張條子,我們自己去找!”
碎石場在10多裏外的礦山上,潘蘭英二話沒説,帶著張鐵成就上了路。
天下著雨,山路泥濘。潘蘭英的鞋子脫了幫,一瘸一拐地在前邊走,渾身上下淋得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張鐵成默默無語地跟在潘蘭英身後,心裏有説不出的滋味。
碎石場收下了張鐵成。有了工作,本該高興,張鐵成卻像孩子一樣哭起來。
事後,張鐵成説:“那天,潘主席帶我到山上去找人,我一個大男人跟在她身後,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起小時候媽媽送我去幼兒園的情景……”
“當好職工的娘家人”
陸宏高和妻子呂麗慧是雙職工,生下一對雙胞胎。後來,夫妻雙下崗,一家人生活便困難起來。1996年5月,陸宏高胃穿孔住院做手術,支付醫療費使他們負債纍纍。潘蘭英四處奔走,幫他們解燃眉之急,又牽線搭橋,先後找到市勞動就業局書記張昌安、鐵山區區委書記肖唐友同他們結為幫扶對子。
“學點本事吧。”陸宏高出院後,潘蘭英語重心長地對夫妻倆説:“再就業不能光靠別人同情。讓別人扶著走,不如自己站起來往前走。”
“我們也想學,可是……”呂麗慧欲言又止。
“想學就好,”潘蘭英知道他們想説的話,爽快地説:“剩下的事我幫你們辦。”
不久,呂麗慧免費去學縫紉技術,陸宏高被送進廚師培訓班。
一個天黑雨大的夜晚,呂麗慧夫婦相視而坐,愁眉難展。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他們想:“9點多鐘了,雨又那麼大,會是誰呢?”
打開門,潘蘭英滿身泥水站在門口。呂麗慧又驚又喜又心痛:“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呀?”
“給你們送錢呀!”潘蘭英説著從口袋裏掏出200塊錢塞進呂麗慧手裏。
呂麗慧愣住了:“我們好好的,你送錢來做什麼?”
“我到培訓的地方去過了,”潘蘭英沉著臉説:“宏高兩天沒去參加培訓了,是不是沒錢交培訓費又不肯對我説?你們呀,叫我説什麼好呢?”
呂麗慧拉著潘蘭英的手,哭了:“潘主席,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不是你來,他就學不成了……”
女工曹紅夫妻下崗後,孩子上學交不起學費。潘蘭英根據市裏對特困職工的有關規定,親自找到學校,耐心做協調工作,把曹紅的孩子送進了校門。
企業停産5年中,潘蘭英靠自己的努力和社會的幫助,先後解決了34戶特困職工的子女就學問題。
潘蘭英是1992年12月到工會工作的。那時節,絲綢廠正走向低谷,像破敗的家庭,各種矛盾、紛爭,一股腦兒地涌到她的面前。
潘蘭英説:“既然選我當了工會主席,就要一心一意地為職工説話辦事。”
“貼上血本為大家。”知情的姐妹私下給她算了一筆賬:“去年,從年頭到年尾,她忙了365天,年底領到的工資總共563.2元,平均每天1.5元,憑這點錢,不夠買上下班的公共汽車票,不夠付家裏的水電費……”
有人問她:“你這麼做,到底圖什麼?”
潘蘭英還是那句話:“職工是無辜的,下崗了,不能沒人管!”(方向明 王四新)
責編:劉雅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