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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訪的尷尬
2000年12月底接到任務--赴南寧拍攝一個打著會議的旗號進行公款旅遊的節目。剛剛接到任務時還是歡天喜地,認為自己攤上了一個大大的餡餅--既可以打擊公款旅遊現象,又可以"借機"公款旅遊,豈不美哉!然而,採訪開始後才明白,扒開餡餅的糖衣之後,裏面竟是一顆難以下咽的"鐵疙瘩炮彈"。
一、並不快樂的"旅遊"
旅遊是一件快樂的事,但如果帶著任務旅遊,快樂會變成什麼味道呢?
這次會議共歷時八天,除了一頭一尾兩頭是報到和返程外,只有一天的會議,剩下都是旅遊,北海一天,越南四天。這樣好的安排,卻把我和攝像呂少波折騰得疲憊不堪。
首先,從下飛機開始就打開攝像機,出機場,接站,與會議主辦者寒暄……均如實紀錄。其間有幾句"處心積慮"的話特意問來問去,真真累煞我也。
回到賓館後,我們馬不停蹄趕到會務組,交錢、開發票,工作人員點錢,入賬……來參會的人很多,擠來擠去。為了有充足時間取得最佳的拍攝角度,我在財會人員旁邊百般拖延,大約問了如下一些廢話:"會務費是多少?能便宜嗎?不能呀?為什麼不能呢?我們兩個人呢?真不能呀?您再問問?確實不能?憑什麼不能?就是不能?為什麼?沒為什麼?沒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呢?要不您再問問?為什麼不問?不問白不問?問了也白問?白問誰讓問?問了也不能?……"直到呂少波捅了我一下,暗示拍攝完畢,我和財務人員都松了一口氣。
第二天的會議當然也是拍攝的重點,我們特意選擇了靠邊的座位。四個多小時的講座中,我們像老鼠一樣東張西望,偷偷摸摸,趁人睡覺打盹之際,瘋狂地推拉搖移。為了便於後期剪接,呂少波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竄上講臺,拍了幾個大全景。以至後來有會議代表問我:你們主任(我們號稱是某藝術公司的主任和副主任)真逗,這會議有什麼好拍的?我陪著笑臉回答:他這人就是這樣,俗話説的"燒包",有個小攝像機就不知天高地厚,連我都煩。(此時呂少波的目光差點將我瞪死)
隨後就是最令人興奮的旅遊考察活動了。我們那小小的可憐的私心,在此之前曾綻放得如花朵一般,可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才發現,花朵凋謝後結出的竟是一個大苦瓜。
唉……
二、説實話 做實事
為了擴大接觸面,我和呂少波已經定下了自己的工作計劃:我要盡力做到,每上一次車就換一個同座,換一個同座黑一個同座;呂少波每天晚上換一個同屋,換一個同屋黑一個同屋……結果是,我們在這中間都承擔了巨大的心理負擔。
我們暗訪的對象,不是兇狠姦佞之徒,而是我們的旅遊夥伴。人在異鄉為異客,此時最容易結下真摯的友誼。為了拍到最鮮活的素材,我們必須和其他會議代表建立融洽的關係,結果自然是雙方産生真摯的友誼。有了友情還怎麼揭露?可揭露又是我們的既定宗旨,不能不揭。所以旅途顛簸的四、五天中,我們一直徘徊在痛苦與快樂之間。
在節目中,觀眾看到的幾個會議代表,他們説出令人可氣又可笑的話,這當然是真實的,但在現實生活中,他們都有可愛的一面。
代表一:趙 ,女,東北林業大學的教授,是我的同屋。片子中她説:"公款旅遊貴也合適,國家報銷就合適。"實際生活中她是個怎樣的人呢?每天上車她都幫我佔座,每到一個旅店她都幫我去取鑰匙,旅途中主動給我照像,她還説我就像她的三女兒一樣。她不明白我每天為什麼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暗訪累的),最後一天非要給我按摩,被我婉言謝絕了,不是嫌她手勁大,而是怕自己心靈太脆弱,一激動把真相坦白了。
最後一天她走,我幫她把行李從12樓送到樓下,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她感動得要死,我知道她看完《焦點訪談》後就不會這麼想了。
代表二:賀 ,男,四川省眉山市政府辦公室的秘書。片子中他説:"和旅行社出國不得自己花錢嗎?會議就可以國家掏錢。所以錢再多也值。"拍到這句話,是因為我上車時沒有座,他把身邊的座讓出來給我,又和我聊了一路的天,吐露出真言。他在來之前就知道會務費3680元,比跟旅行社旅遊要高出2000多。
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因為真誠而説了真話,那些話是錯誤的,但卻是他們真心所想的。這些話,如果我們用大機器拍攝,他們肯定不會説,經過深思熟慮也不會説,他們能對我們説,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我們是記者,而且是《焦點訪談》的記者。
正在為暗訪迷惑之時,前幾天打開電視,正好看到本部門的陳虻副主任接受一名美麗的主持人小姐的提問:"電視新聞的暗訪應把握一個什麼標準?什麼能拍?什麼不能拍?"立刻耳朵直豎,瞳孔放大千倍,只聽得陳主任不急不慢,緩緩笑答:"現在還沒有什麼法律上的規定,我們掌握的標準,如果用最通俗的話説,就是好人別拍,只拍壞人。"嗚呼……原來如此!但轉念一想,又有些頭大:好人壞人又以什麼來區分呢?好人辦壞事和壞人辦好事時又該如何呢?好人辦好事但卻對我壞?壞人辦壞事但卻對我好的時候呢?以及好人辦壞事卻又對我好?壞人……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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