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這20多年改革開放的歷史,我們就會看到廣東經濟的潮起潮落,常常牽動著中國經濟的敏感神經,而廣東最大的特點,就在於它具有強大雄厚的製造業基礎,那麼廣東現在的製造業如何,它在制度創新、産業變革上面臨的難題,對我們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廣東的大鏟海關,位於深圳和香港交界處的大鏟島,我們乘坐深圳邊防的快艇前往大鏟海關。在這裡,我們目睹了珠江三角洲貨物進出口的繁忙景象。這些貨輪主要裝載的是珠江三角洲各類加工企業的零配件和出口産品。它們經大鏟到香港,再由香港運往世界各地。
去年,在世界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廣東省的進出口總量仍達到了1760多億美元。
珠江三角洲分東岸和西岸,東岸以東莞為代表的加工製造業,以外向型經濟為主。西岸以順德為代表,主要特色是依託國內市場發展起來的鄉鎮企業。我們的廣東經濟觀察就選擇了順德和東莞這兩個地方。
大鏟海關過關有103年的歷史。現在每年經過大鏟的小型船舶有15萬艘左右,平均一天是400到430左右。估算下來一年通過水陸的運輸,可能佔到廣東省的60%以上。
在以後一個月的日子裏,我們走過了珠江三角洲繁華的市鎮。在這裡我們看到的許多企業家和政府官員忙碌的身影。我們看見了工人們辛勤勞動的背影,和他們面臨生存壓力時流下的淚水。我們看見滿載出口産品的貨櫃車,我們也看見過被污染的河流和毀損的村莊。我們邊看邊拍,邊拍邊想。
順德是中國著名的家電之都,北方人所説的廣貨北上,主要就是來自順德的家電産品。我們來到順德的時候,順德市正在落下它十年産權改革的最後一幕。
這最後一幕的主角,就是赫赫有名的科龍集團有限公司。
就在幾個月前,順德市容桂鎮鎮政府把自己所持有的科龍股份20.64%的股權,轉讓給了在香港創業版上市的格林柯爾企業發展有限公司。這樣,科龍股份走進了歷史上第一個來自民間的“新主人”。
隨著科龍股權變更的完成,順德市政府聲稱,政府作為企業控股股東的歷史從此結束。政府將不再直接參與企業的日常管理和運作。
新資本入主科龍,必然帶來新的意志。
格林柯爾很快地走出了自己的第一步,這就是對科龍管理的重新排兵布陣。
盈利是新東家格林柯爾的當務之急,科龍已經連續兩年虧損,按照上市公司的新規定,連續三年虧損,將被摘牌。顯然,留給科龍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更何況科龍面對的是一個競爭趨於白熱化的家電市場。
我們在科龍總部,見到了顧雛軍。據了解他來到科龍正式上班才三天。
很顯然,他對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攝像機鏡頭,感到有些意外。
把顧雛軍比喻成2001年中國資本市場上的一匹黑馬,大概很少有人會有異議。他攜5.6億元的私人資本,接手了容桂鎮政府20.64%的科龍股權,從而取代政府,成為科龍的第一大股東。
但事態的發展卻是他始料未及的。很多媒體對他的資金來歷,甚至對他的學品和人品提出了質疑。更讓他撓頭的是,由於科龍原大股東容桂鎮政府的一系列關聯交易,導致科龍欠下銀行鉅額債務。目前科龍部分股權已被查封。
由於今天的會議,涉及到企業的商業機密,記者被請出了會場。
政府退出企業了結過去,願望是好的,但是了結過去,談何容易。
就在科龍的資本故事演繹得沸沸颺颺的時候,與科龍同處一城的另一家知名企業廣東萬家樂集團公司,也在陷入了一場産權變革的糾葛之中。
萬家樂原來是順德市一家市屬國有企業。2001年6月,民營的廣州匯順投資有限公司,取代了原國有大股東,成為第一大股東。但匯順在坐上大股東之位半年之後發現,萬家樂股份公司,在1999年前後,曾替原國有大股東新力集團,貸款擔保9億多元。這筆債務尚有4億多元沒有歸還。據此,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查封了萬家樂部分資産和商標,並已兩次在深圳市拍賣,皆告流拍。
就在萬家樂陷於債權債務糾紛的時候,和萬家樂同處一城的萬和集團對外聲稱要收購這位昔日的“老大哥”,萬家樂斥之為“炒作”。
萬和是一個家族企業,早期是靠給萬家樂做配套起家的,現在成為萬家樂在熱水器市場上最大的競爭對手。和大多數家族企業一樣,勤勞和節儉是萬和成長的秘密。
儘管萬家樂和萬和之間的口水戰暫時看不見結果,儘管政府、企業和銀行之間要達成共識,了結過去的債權、債務還有一段路要走,但隨著萬家樂的轉制,企業的組織結構和運作方式已經開始發生變化。在今天的會議上,萬家樂將宣佈實行事業部制,改變過去帶有行政色彩的垂直領導模式。
萬家樂股份公司新的董事長黃梅麟出現在會議上。近一段時間,圍繞著萬家樂股權糾紛,黃梅麟成了媒體追蹤的焦點。
作為萬家樂的大股東,黃梅麟對萬家樂熱水器目前的虧損狀態,其焦急之情溢於言表,他講話的調子也有別於總經理。
會議結束後,我們跟隨黃梅麟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您對萬家樂的前景怎麼看?”我們問他。他説,“萬家樂的前景從大股東的角度來講,進入萬家樂以後到今天都一直在想挽救它,我對萬家樂的前景應該説喜憂參半。所謂喜,就是萬家樂它整體的幾個産業是不錯的。我現在日子過不下去了,不是我這點錢我虧掉了,是你政府我給你政府的兩個大集團擔保了,你不還錢,我被查封,是你政府到今天為止,你還欠我四個億差不多,不能你退出競爭行業、你進行産權改革你政府不能夠把包袱留給企業。這個代價不應該由企業、不應該由股東、由投資者來承擔,你政府既然來搞改革,你有責任你政府也必須承擔這個改革的代價。”
王小丫:在我的印象當中,我覺得廣東尤其是像順德這種地方,它的經濟是非常發達的,但是我剛才看了前面這個片子之後,我有一個感覺,就是覺得這個地方的企業好像出了點什麼問題。老謝你是作為這個片子的編導,是親臨實地,你是不是有這樣感覺?
謝艾林:我剛去的時候,的確也跟你這種感覺是一樣的,順德市總共三家上市公司,還有一個美的,就有兩家陷入這樣的一種矛盾裏面,讓我感覺順德企業出什麼問題了。但我在那生活一段時間以後,我發現一個問題,就順德整個經濟活力和經濟總量仍然非常強,然後順德的官員告訴我,順德改制十年,順德經濟不光沒有下滑,而且它正好是迅猛發展的十年,我當時就這樣,慢慢來開始深究它,順德的經濟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小丫:陳老師,您對廣東經濟,特別是對順德地方經濟有很多的研究,而且去過很多次,那我和老謝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您解釋一下?
陳淮:應該説我們改革開放發展最前沿的廣東經濟,特別你講到順德這個地方,企業是我們比較有活力企業群體之一,大家覺得有問題,其實也不一定是問題,而是對變化這種不適應。我們以家電業為例,知道家電這個詞才20年,而在這20年中,我們迅速從短缺走到一個相對過剩這樣一個狀態,當然企業産品定位以及競爭手段都需要變化,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産權制度的改革,這個改革是因為最初在短缺的市場狀態下,在發展的過程中,原有的社會利益結構足以支撐這個要素聚合到一塊,但是發展到一定程度,這種利益結構不能夠支撐現在進一步的企業發展了,就需要調整利益關係。
謝:我的確感覺,雖然我們説順德經濟還在往前發展,順德經濟總量也很大,但的確是在大企業裏面和政府和銀行之間,它有糾葛不清的這種矛盾關係,就像剛才我們在片子裏看到的黃梅麟,他就很生氣,他説你政府搞産權改革,你應該馬上把錢還我,你為什麼把這個錢轉嫁到我這個企業大股東頭上,這不合理。
陳:其實説政府逃債這個話,我想大概是安錯了對象。因為我們原來計劃經濟體制下,以及在改革開放初中期的時候,還延續了舊體制一些痕跡,那麼政府差不多對社會經濟生活中的一切這種風險付最後總責這麼一個關係,所以那個時候銀行為什麼敢貸給這種不管是國有還是集體公有制企業,他説反正你政府不會倒臺的,你政府最後總會負責,不管什麼辦法,你總要負總責任。
謝:企業對它來説他欠我的錢,你今天不給我,我沒法活下去,或者説我資金短缺,我肯定準備要錢,因為它每天需要資金來運作,
陳:其實剛才你們兩位提到的問題,我覺得我們做深層次一點的觀察的話,經營性資産一共是多少,不會因為産權制度的改革,它在實物形態上增加和減少,我想大家會嘗試很容易理解這個,只不過是原來計在王小丫頭上,現在需要記在老謝頭上。或者原來以債權形式存在的産權現在需要調整成股權形式,這個調整過程有理不順的地方,因為調整過程,就可能有人受損失。
謝:但是不管怎麼樣,它過去總是要了結的,儘管很痛苦,很多矛盾,那麼最終了結就是産權清晰了,政府干政府的事,企業幹企業的事,然後企業也能夠甩開包袱往前走,政府也能夠真正地以市場經濟規則來行事。
陳:我們現在的改革不管是國有企業的這種改革,國有經濟體系有進有退戰略性調整,還是民營企業的發展,還是集體企業的産權清晰,實際上大家都集中在一個共同的焦點,這個焦點就是産權的市場化,産權制度的徹底變革。實際上我們在過去一段時間,人們熟悉的很多事,比如國企三年脫困主要政策之一,就是債轉股,債轉股就是産權制度改革,債權轉成股權。其它的,比如我們國有經濟有進有退戰略性調整,就涉及到國有資産的買和賣,我們前一段時間很多重要基礎産業大企業到海外上市,實際上我們到海外把人家投資者錢拿回來,我們得給人一樣東西,這樣東西叫産權。
謝:只有達到陳老師説的目標以後,中國經濟才真正能夠參與國際經濟正常的循環,否則你永遠是一個封閉的,你産權不能交易,你在一個圍墻裏,這和我們加入WTO的原則是相合的,所以順德的改革,從某種意義上也是廣東它真正改革走如深層一個表現。
陳:我想實際上是全國改革它始終是一個前沿的地方。
順德市人民政府大樓,位於順德市大良鎮新區。走進這幢氣度不凡的大樓,可以從另一個側面,感覺到順德經濟的實力,市委書記馮潤勝的辦公室就在這幢大樓的第三層。從90年代初開始,他就致力於推動順德市企業改制的工作。
馮潤勝説,政府職能的轉變的內容很多,當然是實實在在。我自己感受:用筆記本用小了,以前用的本子越用越大,大本子一年用很多本。逐步逐步轉變後,用本就小了。以前大本子上寫什麼時候賣産品、開車間主任會、開廠長會,都是很清楚。現在用這種小本子把工作主題、題目、提綱記好就行了。我們實踐體會很深,就是解放了企業、解放了政府,實在是解放了生産力。
隨著企業改制的展開,政府工作的重心也發生了變化。這個一年一度的兩個文明建設總結會,沒有和往常一樣組織代表們去參觀企業,而是讓代表們去參觀市容,考察市政建設。
馮潤勝説,在上市公司當中,政府從“美的”完全退出比較早,所以它整個機制煥發出來的生命力無窮的。“美的”95、 96年去北窖的時候,才十幾個億,短短四、五年的時間現在有一百多億。所以我又重申一個觀點,這樣處理不是為了逃債退債,我們是為了讓這個公眾公司先發展起來,只有通過發展才能解決歷史的問題。
儘管順德市十年前就邁開了政府退出和企業轉制的步伐,但是轉制本身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工程,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在政府大樓的六層,有一個特別的機構,順德市公有資産管理辦公室。當地人稱為公資辦。成立之初,它的主要職責是管理順德市龐大的集體資産,但現在它們的主要精力放在了處理順德市企業、政府和銀行之間債權、債務糾紛之中。這也成了公資辦主任麥建光最為頭疼的事情。最近一段時間,麥建光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法院、銀行和企業。
順糖集團是順德市第一家轉制的國有企業,雖然轉制已過去八年,但仍然有一些歷史債務沒有解決。今天麥建光和同事又一次來到糖廠。
債務産生的原因是,原順德市華寶陶瓷廠欠順德糖廠下屬發電廠電費,由於華寶陶瓷廠是市屬國有企業,現已倒閉,所欠的債務也就挪到了順德市政府頭上。
責任也好,義務也罷,這樣的談判還會繼續下去。在我們離開順糖集團的時候,這裡剛剛落過一場小雨。這片有些破舊的老廠區,經過洗禮後的青草綠樹,顯得格外精神。
順德市政府把産權改革比喻成自己剝奪自己的權力,這是指政府退出某些競爭性領域,其實從産權改革的角度來講,內容遠不止此,它還包括政府在什麼樣的企業擁有股權,以什麼樣的方式擁有股權,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建立産權明晰的現代企業制度。(謝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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