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com消息(實話實説):
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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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雅琴:
牛響鈴:金老師的女兒
宋鳳儀:金老師的老朋友,劇團都叫她的小名——宋雪如
主持人:歡迎大家來《實話實説》,今天在我們的節目現場,要為大家介紹一對,有五十六年感情的舞臺姐妹,雖然不是親姐妹,但是能夠這麼長的時間,有這樣的情誼在,我覺得比親姐妹還要親。那麼我們先來看一下短片,了解她們兩位的交情。
大屏幕:金雅琴老師今年已經快81歲了,電影《閒人馬大姐》裏面的劉老太太,就是她演的,今年又因為出演電影《我們倆》,得了 “東京電影節”和“金雞獎”的兩個女主角。得了獎之後,金老師説過,我雖然是80歲了,但是我的演藝生涯剛剛開始。其實金老師在解放前就紅火過,當時用的藝名是“白微”,也是天天上雜誌封面的大腕兒。宋鳳儀老師和金雅琴老師,是快六十年的老朋友了,她跟金老師一起在華北大學戲劇部讀書,一起調入人民藝術劇院,在“人藝”的時候,她還是金老師的工會小組長。宋老師現在是卓有成就的劇作家,她寫的話劇《張燈結綵》,還獲得了國家的金獎。
主持人:首先讓我們感謝兩位老師,今天來到我們現場,跟大家分享她們人生的精彩。宋老師,謝謝您。金雅琴老師,謝謝您。金老師今天帶了她女兒牛響鈴來,牛響鈴今天是第二位主持人,因為她要把我們説的一些聲音比較小的話,或者金老師聽不太清楚的,要轉達給金老師聽,是嗎?而且金老師現在的視力,也不是特別好。她能看清楚幾米以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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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響鈴:一米。
主持人:一米,給大家試驗一下。金老師,我拿著小紅旗。
牛響鈴:她拿著小紅旗,你看到了嗎?
金雅琴:看到了。
主持人:我左揮右揮,您也能看明白,是嗎?
牛響鈴:左揮右揮,你能看明白嗎?
金雅琴:看到了。
主持人:都行啊,但是我這人長什麼樣,您看不清?
牛響鈴:她長得什麼樣,你看清了嗎?
金雅琴:那看不清。
主持人:謝謝。如果其他的朋友有問題要提的話,是不是得由你轉達給金老師?
牛響鈴:對。
主持人:好,謝謝。最近我們很多人,聽到金老師的名字,是因為那部電影《我們倆》。其實在80歲的時候,能夠因為一部電影,而獲得國際上的一些獎項,和咱們“金雞獎”的“最佳女主角”獎項,我不知道對於這個年齡的演員來講,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感受?
牛響鈴:在你八十多歲高齡這個年齡段獲獎,你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態?
金雅琴:我八十多歲能獲獎,做夢也沒想到。因為我們幾十年都是演話劇,宋雪如同志是我們的老同志,我們在一個臺上演了幾十年的戲。話劇就沒有發獎這麼一説,頂多是觀眾的反應,演得好了,掌聲、笑聲,這就是獎。比如領導肯定,這是最大的獎勵。電影有獎,拍電視也沒有得過獎,參加《閒人馬大姐》(拍攝),也沒得過獎。這次演《我們倆》,我也沒想到能得獎。因為我剛做完手術,還沒有恢復,所以到東京去(領獎)我也去不了,我沒去。導演跟我同臺演戲的宮哲一塊兒去的。我得了獎以後,我也不知道,因為我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既聽不見也看不清。後來我們院的傳達室有人叫我,説你請客。我説為什麼?説你得獎了。我説沒有,還沒到評獎的時候,怎麼會得獎呢?我説的是“金雞獎”。後來説你看報紙都登出來了,我説我看不見。那我給你唸唸吧,我一聽在東京獲獎了,就是“最佳女主角”獎,還有“影后”這麼一個桂冠。得獎了是給國家增光,這是值得驕傲、值得高興的事情,所以我也很激動、也很高興。
主持人:那您説説看,演話劇和演電影有什麼不一樣呢?
金雅琴:我們話劇演員都得學,基本功就是臺詞,一千多觀眾,沒一個“小蜜蜂”(麥克風),沒有,全靠演員自己的聲音,大到最後一排都得聽清楚,還不能喊。這得練,練氣,練聲。我們就鍛鍊身體。話劇的動作還要大,再小的像影視的動作,你要那麼小,觀眾看不見。所以我們要是演電影,或者演電視的時候,跟演話劇就不一樣了。我演《閒人馬大姐》的時候,就用不著大喊大叫。我就這麼大聲,就可以了。因為有麥克風,另外三架機器同時拍攝,那個比較簡單。那麼電影又不一樣,像《我們倆》,這個電影又困難了。我簡直是找不到自我感覺了,因為這個電影也不一樣,我曾經在大概三十年前,演《杜十娘》,在東北。那個電影,第一是古裝的,第二是演了一個老鴇子,反面人物,允許你咋咋呼呼那種表演,但是我們劇院有個特點,排戲之前叫桌面工作,就是導演讀書劇本,分析主題思想,演員自己分析自己的角色,然後體驗生活,回來做小品,然後才能進排演場。這個桌面工作,我們非常重視。所以拍戲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導演拍我,還是我拍導演。因為我做了工作,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麼演了。説孫富來了,大鹽商,導演要求我就得,“哎呀,孫老爺,您來了。”我説幹嗎,怎麼了?我説我是一等妓院,我有一百個姑娘,一呼百應,我有點兒分量,接待的都是王孫公子,有的是有勢力有錢的,鹽商有什麼了不起,我就至於這樣。導演説那你怎麼演?我説就是孫老爺您來了,請。那你倒茶的時候,能不能大點兒聲。我就説到澡堂子裏了?導演拿我沒轍。後來説你下命令行嗎?我説那可以。沏茶,我説我得有點兒分量,為什麼有點兒分量?我説我要是沒分量,那就變三等了,這是一等。另外這個人物得有發展,你到後來撒潑打滾都有,你前頭不演點兒分量,你一開始就那樣,這人物就沒發展了。導演拿我沒轍,那好吧。後來就掌握,掌握是什麼,我們叫“走地位”,你站那兒,攝影機看在哪兒,錄音在哪兒錄,怎麼樣都弄好了,行了嗎?説行了,場記就拿粉筆,在我腳底下畫圖圈,我這麼一看,我就生氣,我説幹什麼,我説擦了。人家惹不起我,二十多歲小姑娘,我説你什麼意思,你想把我捆上演戲呀,沒門。您不畫地位,到時候你就出了鏡頭了,是不是?我不懂,不懂你倒謙虛點兒,還挺橫。嚇得那孩子趕緊擦了。擦了不行,那地位沒了,趕緊弄倆小板凳擺在那兒。後來我就明白了,但是明白也不行,有一場戲給我畫了六個圈。我説這這句話在這個圈,然後上那個圈,這費勁,好吧,演吧。我就從這個圈走到那個圈。導演説,金老師,你別看著圈走。你説話瞄著圈走就行,要不然你老看著圈怎麼演。可也是,那好吧,後來這六個圈走完了。我覺得觀眾在這邊,我往前邁了半步,這攝影師就急了,金老師沒有了。我不是在這嘛,怎麼沒有了。導演説你幹嗎去了?我説什麼也沒幹呀,我就往前邁了半步,説你幹嗎邁半步呀?我説觀眾在這,他説哪有觀眾呀。那鏡頭在這兒,你別管,沒有觀眾。演話劇演慣了,所以電影就不一樣。所以那個戲拍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怎麼困難,因為導演説的我都不聽,非得聽我的。比如説導演説,你坐著跟杜十娘説話,我説那不行,幹説呀,説那怎麼著,我説來杯水呀。那管道具的二十多歲小夥子,拿一個玻璃杯給我擱這兒。我説那年頭有玻璃杯嗎?給我換。他説您要什麼呀?我説要扣碗,沒有。我説胡説八道,怎麼會沒扣碗呀。這麼大的電影廠,我説你帶我到道具室,走了五里地,到道具室,打開一看,一大堆扣碗,我説那不是扣碗嘛。他不懂,不認識,拿一個扣碗來了,就這樣。拍《杜十娘》就別提多搗亂了。完了我看一套衣服,我説這套衣服我要,服裝師説金老師,那是給夫人做的一套衣服,那個角色取消了,您不能穿這個。我説那不行,我就要穿那套。不講理著呢,人家惹不起我。説得導演通過,我説你先給我穿上。穿上以後,我説導演,一開始我穿這身,待會我再換,導演説好好,可以可以。服裝、化粧、道具,我都要求。給我拿一把扇子,黑羽毛的。我説怎麼著,空城計呀,這不是諸葛亮用的扇子嘛,給我這個哪兒行呀?後來道具説導演同意了,我説他演還是我演呀。那我問問導演,金老師不要這個扇子,導演説你要什麼扇子,我説要宮扇。他説對,宮扇是對的,但是杜十娘用了,你們倆就重了,你再找一個別的扇子。我説那我得挑一個,來,把扇子都拿來,抱著一大堆扇子挑,挑了一個白色雞毛扇,我説你給我做一個金邊,再延個玉墜,墜上,然後我才能用呢,不然我不用,這麼挑。為什麼?作為我們北京人藝的演員,服裝、化粧、道具,是演員創作的一部分,不能那麼隨便。開始最逗的是李甲跟孫路穿的靴子,穿的是平靴,蒙古靴子,我説你們怎麼能穿這個靴子,他説那沒有,我説沒有讓道具你給你做,到內蒙了,起馬穿的。人家不敢説,我們提意見,提多了,下回不讓我們演了,愛讓演不讓演,那靴子不能那麼穿,人家沒提意見,我給人家提意見去了,導演沒轍,改了。完了《杜十娘》有一場戲,怒沉百寶箱之前,把它給賣了,賣給孫福的時候,她心裏很難過,她就在夜裏頭化粧,然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拍完了,我説導演這不對。導演説怎麼了?我説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心死,心都死了,哪有表情啊?她應該是臉上毫無表情,化粧也好,化眉毛也好,都是一種被動的動作,這又哭又笑不對了,導演説好重拍,好幾十人“嘩”都重來。我下回説話得注意點兒了。老愛提意見。人家杜十娘,有一場戲就是,李甲説把她賣了,她一個動作是跪著給他磕頭,難過,我説這個對,但是站起來有一個動作,我説完了,成“瑪斯洛娃”了。蘇聯人了,不是中國的。因為她這個演員,很少看京戲,也不看古典戲,所以她一開始做的試片,上香山邁著大步,大步量,本來眼睛大,我説這怎麼回事。導演,這杜十娘,在古代可是三寸金蓮,是裹足、小腳,楊柳細腰,下樓沒人攙能閃著腰,我説這下樓大步可不對,導演説對。我説那大眼睛不行,我説那時候的人看人不敢看,很羞澀,看一眼就可以了,她那樣不行。愛提意見,後來導演給我一個任務,我説“古人站如松,坐如鐘”,不能“八道彎”。導演説好了,我給您一個任務,您每天早晨起來,教潘虹怎麼走路,怎麼坐,怎麼走。得,給自己找個麻煩。
主持人:響鈴這樣,我讓你媽媽現場給我們做一個展示,行不行?在現在這個身體狀況下,眼睛看不太清楚,耳朵也聽不太清楚,怎麼跟演員和導演合作,這是一個大家特別好奇的問題。我們想能不能復原一下,在拍《我們倆》的時候,您母親跟其他演員對臺詞,這個怎麼對?如果説在拍《杜十娘》的時候,還能畫圈圈,這邊一個圈,那邊一個圈,她還能瞄一眼,把機位走到。那拍《我們倆》的時候,可能這視力根本就不可能去瞄圈圈。她怎麼走機位,怎麼跟演員對話?我這裡拿了一段臺詞,這段臺詞就是在《我們倆》的故事裏面,那個小女孩租了老太太的房子住,她就要用老太太的廚房做飯。做飯的時候涉及到一個問題,就是換煤氣誰來換。這個煤氣罐是房東來換,還是做飯的小姑娘換。她們就有這樣的一段對白。我們今天現場,讓金老師給我們演示一下,看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怎麼跟演員對臺詞。誰來演小馬?您來演小馬。等小馬的臺詞一念完,我就揮一下旗。
牛響鈴:小馬的臺詞一説完,導演揮一下旗,你就説你的。
觀眾:我能用你的廚房做一下飯嗎?
金雅琴:你換煤氣罐吶?
觀眾:一天做幾次飯呢?
金雅琴:聽不見。
觀眾:頓頓都得吃呀。
金雅琴:是呀,一頓不吃餓得慌。
觀眾:誰給你做呀?
金雅琴:就是剛才那個葉老太太。
觀眾:那我一天只用一次煤氣,為啥我換煤氣呀?
金雅琴:房錢一百六十塊錢,你要用廚房,你就換煤氣罐,要不你就別用。
觀眾:那我租的房子不就瘸腿了嗎?不做飯怎麼生活呀?
金雅琴:那就別生活了唄。你要不換煤氣罐的話,那該瘸就瘸唄。
主持人:謝謝。做這樣的一個示範,就是想讓大家看一下,金老師在現在這個狀態下,是怎麼把這個電影拍完的。我們先來看一下這個電影的片斷,因為這個電影還沒有在院線公映,所以我們先來看一段。
《我們倆》片斷:
小馬:我是學生,我想租個房子。能用你的廚房做飯嗎?
老太太:你換煤氣罐啊?小馬。你買什麼去了?
小馬:電磁爐。
老太太:那多費電啊。電比煤氣貴。
小馬:我電話怎麼了?
老太太:掐了。
小馬:為什麼?
老太太:我這兒成收發室了。
小馬:誰給掐斷的?
老太太:那你不用管。
小馬:那不行,我偏要問。
老太太:你管呢,是我自己。
小馬:你騙我,有本事你把電話線接上給我看。如果是你接上的,我就把線掐斷。以後再也不用了。
老太太:什麼狗屁邏輯。小馬,我不許你接電話線,不行你就搬走,明天你就走。
小馬:走就走,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已經找好房子了。
老太太:你趕緊走人,我這兒不要你。
小馬:你以為我不想走啊,你就會欺負人。電話單子我一看,都是你打的,我根本沒打幾個電話。可是又要我付全部的電話費,我“大頭”啊?
老太太:你本來就“大頭”,是你自己同意的,我有沒有強迫你。
小馬:你一看是我交電話費,你就拼命地打電話。你是個壞老太太,管不得沒有人伺候你。
老太太:你也是個不咋地的姑娘,沒小夥子會娶你。
小馬:你管不著,那也有人愛。
老太太:瞎了狗眼,沒教養。小馬,你氣死我了。
主持人:好,下面有一個我們收到的,導演馬儷文給我們發來的短信,因為她今天不能來我們節目現場,她是這樣評價金老師的。她説這是一位積累了80多年人生月曆的演藝老演員,像堆積的火山一樣,在《我們倆》這個片子中間,渾然釋放了的才華與功力,我為金雅琴老師感到驕傲,我為電影《我們倆》感到驕傲。我們再來聽一下金老師的丈夫,也是人藝的老演員牛星麗是怎麼評價她的。説金老師滿口只有一顆是自己的牙,耳朵不戴助聽器根本就聽不見,眼睛黃斑變性幾乎看不清一米以外的事物。可就是這樣,她仍活躍在銀屏上,為大家送去許多歡樂。
主持人:我的父母經常跟我説,人到老年的時候,其實是一筆財富。我們年輕人可以通過你們的人生之路,看到很多讓我們學習和借鑒的地方。請牛響鈴把一個問題,轉達給你的母親,下面我們要把磁帶往回倒轉,回到兩位老師年輕的時候。
牛響鈴:讓你講一講你們年輕的時候。
金雅琴:我上學的時候,學生跟職員可以考那種業餘劇團,沒有待遇,服裝得自己帶,反正排了很多戲。後來我在南北劇社的時候,收益最大。怎麼講呢,南北劇社有很多的大演員,都是很有名。黃宗英、黃宗江、魏予平、孫道臨,都是這個團裏的。我就舉兩個例子,一個是孫道臨翻譯了一個美國戲,叫《瘋狂奇譚》。我和魏予平演一對戀人,在臺上談戀愛。然後他把我舉起來,一直舉到後臺放下我,説了一句話,那時候我名字叫白微,藝名。説白微,我希望你在臺上愛我一點兒,完了。當時我差點兒沒哭了,説明我沒演對呀,跟人談戀愛,不愛人家,這怎麼談呀。
主持人:讓人沒有愛的感覺。
金雅琴:那個時候不會演戲。
主持人:那麼那個時候在您的眼裏,金老師是一個什麼性格的演員?
宋鳳儀:我覺得她是一個很撒得開的。
主持人:您是説生活中她就是這樣呢,還是她的角色帶出來的性格是那樣的,放得開的?
宋鳳儀:她生活裏就是非常樂觀的,非常撒得開的一個人,也是非常熱情,很誠懇。當然脾氣不好,很暴躁。我説你脾氣不好。
金雅琴:她知道。
宋鳳儀:她很樂觀,所以跟她的表演方法,有時候也挺合拍的。就是她很撒得開的。
主持人:比如説哪些角色,您覺得金老師演起來,特別得心應手?
宋鳳儀:過去在劇院演得比較多的是媒婆,後來她跟潘虹拍了一部分電影《杜十娘》,我想她應該改行了吧。沒有,不是媒婆,是妓院老鴇子。也差不多是這路子。所以就等於,因為導演都想找一個有保險系數的演員,所以他覺得你演這個很成功,只要是這個,你就成專業“媒婆”了,就是這樣。所以就很容易定型,當然也不所有的演員都這樣,因為她的個性比較突出,因此就很容易定性。
主持人:你們倆的性格差別在哪?
宋鳳儀:我們倆差別很大很大。
主持人:是嗎?
宋鳳儀:因為她是很樂觀的,很開朗的。我這個人有的時候,比較內在一些,相對來説。就打個比方吧,她的大動作多一些,我的小動作多一些。就是這樣,一個粗線條,一個細線條。就講個生活的小故事,這應該説就得回想到,我們在戲劇學院的時候,戲劇學院話劇團,那時候我們都二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洗澡的條件不像這浴室,就是一個大池塘,洋灰抹的。所以那女孩子頭髮很長,都堵塞了下水道,她就出去找門口看門檢票的老頭,就進來了,要通這個管子。我們倆正在池塘裏,我一眼看見,我就“嗷”叫喚,抱著她就蹲在她身後,蹲在水裏頭。她就“蹭”一下站起來,叉著腰就説,混蛋,你給我出去。完了,她就説,你起來,你哭什麼呀?我們倆就是這樣非常不同的性格。
主持人:您這個例子舉得太形象了,一下就讓我們看出,你們兩位的性格差別如此之大。
主持人:宋老師曾經説過,就是因為解放前,在這樣的劇社裏呆過,演過戲。可能在“文革”的時候,兩位老師都受了一些罪,是嗎?為什麼?簡單跟大家解釋一下吧。
宋鳳儀:我們兩個也不是特殊的,那時候是普遍的,那時候是“極”左的思潮,打倒一切,懷疑一切,都要受懷疑,那當然就要受審查。開始的時候是到農場去。到南苑農場,做什麼呢?摘蘋果,摘桃子,那還是挺好的,勞動完了,坐在月光底下,吃點兒水果,大家聊聊天,也很愉快。當然了,當種那種愉快還是暫時的,當什麼時候需要你站起來,寫檢查材料,要詢問你的時候,那就又不愉快了,反正就是在這麼一種交叉情感當中,這麼度過了十年。
主持人:這十年的時間,對演員的演藝生命來講,是不是應該講是非常珍貴的?
宋鳳儀:對,因為我個人覺得,人生才有幾十個十年啊。你最長壽,你活到一百歲,那麼這十年也佔了你十分之一的時間,它是把你的業務荒廢掉了,什麼也沒有做。
主持人:你有沒有對這個,身為這一代人的遺憾或者是抱怨?
宋鳳儀:有。一個人一生當中,最寶貴就是青春,但是人生只有一個生春,這個青春度過去以後,是不會再回來,什麼時間都要抓到這個時間,是你精力最好,也是記憶最好,各方面都是最健壯的時候,應該去發揮它的作用。
主持人:宋老師剛才説了,中間有十幾年時間沒有戲演,那是不是離自己演藝的理想越來越遠,咱們一個簡單的問題,翻給金老師聽。
牛響鈴:在“文革”那十年,還有很長的時間裏都沒有演戲,對這個你是怎麼看待的。
金雅琴:演員一般來説,像我們在舞臺上多少年,有一天不演戲,心裏也受不了。這“文革”期間,多長時間不讓我們演戲,心裏很難過。那幾年是我們劇院的黃金時代,演的戲各個都是保留劇目,確實演得好。就這“文化大革命”完了,等“文化大革命”完了以後,結束了。恢復一些舊的劇目以後,人都老了。演《蔡文姬》,原來我們還跳漢舞呢,還“臥魚兒”呢,現在只能“臥滾兒”了,哪還臥得了魚呀。那就換人,換年輕人跳,年輕人也不懂,也沒有規矩,新演員站那兒“八道彎。他讓我教他們跳舞,我説你站直了,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多彎?他説金老師太累了,我説累了也得站直了,四十分鐘在臺上不許彎,我還比別人都橫。我就簡直看不了,你説我們那時候多累啊,跳了漢舞之後,還要演胡女。演胡女的時候站那兒四十五分鐘,燈光特別亮,一點兒也不能動,像我這身體沒問題,王志紅,只要大幕“嘩”一閉,“咣當”就暈倒,馬上就到後臺打針吃藥,完了接著演,演戲也很不簡單,很苦的。觀眾看著挺美的、挺漂亮,也不知道演員受多大罪,就是説也很不容易。
主持人:您那麼愛演戲呀?
金雅琴:當然了,作為演員不演戲還行呀,他受不了,不讓演戲難受著呢。我從小就喜歡藝術,我從學校裏頭,我們那原來在長春教會學校,那是翠文女中,教會學校一到聖誕節,我就演聖誕老人,穿一身紅,戴上白鬍子,紅帽子,然後給大夥發糖,就特別高興。後來我們畢業典禮的時候,我們就排了《孔雀東南飛》,那不是悲劇嘛,我不喜歡演悲劇,我就給改了,改成喜劇了,最後來個大團圓。反正學生愛怎麼演怎麼演,沒人較真兒,那時候還小呢,還不到初中呢,那時候叫“高小”。後來1942年到北京,才上初中,上初中就參加藝生劇團,參加祖國劇團,就開始在業餘劇團了,所以不演戲就受不了。我不在乎名氣,因為我脾氣不好,她不是介紹了嘛,我老愛“犯上”。我跟群眾關係不錯,因為大夥都了解我,打完架之後就忘了。我頭一天跟孟瑾打起來了,為什麼呢?演戲,1958年“大躍進”的時候,發動群眾大夥提意見,我演一個角色,她就跟我提意見,她説你那演得不對,應該這樣,應該那樣。我説好好好,我也接受了。第二天一演,沒達到她的要求,她就生氣了。你就是不虛心,你為什麼不聽,我給你提意見,她在我後叨叨,一直到上飯廳吃飯端著碗,她還在我後頭叨叨,給我罵急了,我反過來就跟她打起來了。我説你怎麼回事,我聽你的意見也得消化消化呀,我還沒明白我怎麼改得過來呀,打起來了。然後睡一宿覺就忘了。第二天我説孟瑾,她不理我,我説孟瑾,孟瑾你怎麼回事,你怎麼不理我呀?她説啊,昨天咱倆打架你忘了?我説什麼時候,我跟你打架了,什麼時候?後來孟瑾説,大夥看見沒有,她金雅琴多可恨,你跟她打完架她忘了,你跟她怎麼生氣?所以大夥不跟我鬥氣。但是我就爭角色,她也知道,我在劇院演不到一個角色,我心裏特別彆扭。拍《駱駝祥子》,我們倆在一個組,她演小福子,我就申請演虎妞。結果沒我,哎呀,我受不了,我找趙起揚去了,我們書記。我説起揚同志,你趕緊給我調走,我不幹了。怎麼了,為什麼?我説黨藝委都説我演虎妞合適,為什麼不讓我演虎妞,讓我演跳大神的?你別著急,坐下,坐下,你先喝點兒水,你先別生氣,這事兒我還不知道,你也別著急,好好演,你把這角色演出色了以後,將來導演就會考慮你了。我心想,越出色越翻不了身,那三姑六婆都我一個人包了。
宋鳳儀:她演跳大神演得非常好。
主持人:好到什麼地步?
金雅琴:我們演跳大神,也得體驗生活,我們就講體驗生活。上哪兒體驗,第一監獄。我就去了,到第一監獄的時候,人家把犯人叫出來,説人家這是演員,要破除迷信,你得給她表演一下怎麼跳大神怎麼下神。那人不敢不表演,先洗手、燒香,然後就哆嗦,打噴嚏,一會兒神就下來了。我説就這個,挺簡單的,這還不好辦。回去我就演,我這麼一演,趙起揚説不行,你得唱。我説咱們北方沒有唱的,東北才唱呢。正好有兩個東北的,一男一女,在咱們這兒學習的,説金老師,您別著急,我們會唱,我們教你。結果我就唱,唱什麼?天門開來地門開,我蛤蟆大仙下山來,大公雞我還要活的,就這個。一唱,這底下的觀眾就樂得前仰後合,捶心頓足,笑得都不行了。趙起揚一看這壞了,這場戲虎妞要死了,是悲劇,金雅琴一上來,變鬧劇了。
宋鳳儀:後來把這個角色切掉了,把這個角色拿了。
主持人:啊,把這這段戲拿了。費這麼大勁兒演一個角色,還給拿了。
宋鳳儀:因為他覺得,當時觀眾的反應特別熱烈,這場戲就是虎妞病重要死了,覺得氣氛不協調。因此就説,這個角色應該去掉。
主持人:響鈴我想問一下,在你的心目中,你媽媽這麼多年,性格一直是這麼爽朗,敢説敢做敢為的這麼一個人嗎?她有沒有自己覺得恐懼和無助的時候?
牛響鈴:從來沒有過。
主持人:你沒有看到過她對自己的不自信,包括無助,對別人的一種不信任,這種負面的情緒有沒有?
牛響鈴:從來沒見過。
主持人:在家裏也沒見過?
牛響鈴:在家裏也沒見過。印象最深的就是“文革”,那時候我小學四年級,開批鬥會的時候,在我們家後面搭了一個臺,就是“牛鬼蛇神”站一排,其中有我媽媽。我們這些子女在第一排,讓我們在第一排看。因為我媽媽性格特別強,她老不低頭,造反派就按她的頭,越按她就越這樣。按她的時候,我心裏特別特別難受。但是開完批鬥會回家了,她就像沒鬥她一樣,就跟奶奶説,吃飯吧吃飯吧放桌子,就像剛才鬥的不是她。那時候我小的時候,就特別驚奇地看著她。後來慢慢隨著我長大,我自己成長上面遇到困難,做事業失敗,每當我過不去的時候,我都覺得有我媽在後面呢,我老覺得她像一隻老母雞似的,大翅膀呼扇著保護著我。
宋鳳儀:她的外號叫“金嘎嘎”。
主持人:金嘎嘎。
宋鳳儀:就是嘎嘎嘎嘎笑,剛才大家也會聽見,她笑起來就是這樣,年輕的時候比現在底氣還足,嗓門還大,聲音還脆。所以我們那時候老説,找不著誰,都能找到金雅琴,她在哪兒都能夠嘎嘎,聞聲就能夠找到她,而且衚同口外頭都能聽得見,她是一個很達觀的人。
金雅琴:我是性格比較剛強,脾氣比較暴躁。但是我很有肩膀,我抗得住東西。我一生當中遇到的困難並不少,解放初期咱們遇到一系列運動。白山審查我,後來我就跟他拍桌子了,我説我都説完了,你還不信,愛信不信,不説了。這是什麼態度。自己挨鬥挨審,還跟領導犯態度,所以“土改”不讓去,不讓去就不讓去,每天在家自己唱歌,還挺高興。
主持人:在“人藝”老一輩的演員中間,他們每一個人身上所散發的那種魅力,可能這種魅力不僅僅是在舞臺上,在生活中依然也是這樣。在今天節目的最後,我覺得有一個選擇題,想讓兩位老師做一下,我們看一下大屏幕。就是有兩個選項,一個選項是健康,一個選項是事業.
宋鳳儀:如果這樣的話,我寧可選擇事業,不要健康。
主持人:這是你們這一代人的價值觀,還是您個人這麼想的?
宋鳳儀:我自己是這樣認為,我想在我們這一代人,因為失去的年代不會再回來,在這有生之年,總想把失去的東西再拾回來,補過去。這恐怕是我們一般的心態,在我們這個年齡裏的人。
主持人:響鈴能不能把這個問題,轉述給你的母親?
牛響鈴:現在提了兩個問題,第一是健康,第二是事業。就是這兩個問題,作為你,你覺得哪個更重要?
金雅琴:這個,健康以後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工作,更好地工作,為了事業。你要有病怎麼辦,比如拿我來説,我現在可以説不太健康,怎麼説呢?我做完了大手術,現在也就不到三個月,按説我在床上躺著得養病,可是工作需要,我不能不來。很多電視臺找我,找我就得談。我説我有病,我現在底氣不足,我不舒服,我不能接受這個工作,那不行,比如説中央臺找我的時候,就提這個問題,你身體不太好,現在你又這麼工作,有什麼困難?我説有困難克服,我説你找我來談,你抓緊時間要新聞,那麼我説過再兩天行嗎?他説不行,説還是。怎麼辦,我還是要克服。怎麼説呢?一個眼睛不好,看不清。一個耳朵不好,聽不清。這個都是小毛病,這都不算了不起的。耳朵耳鳴,這耳朵裏頭老唱歌。我跟你們説話,我這老唱 “沒有共産黨,就沒有新中國” 。因為社區找我給人輔導。困難很多,怎麼辦?要克服。對待工作你有些困難,不能不克服,你説身體很重要,當然重要。但是説老實話,作為我來説,80歲了,做了個大手術,還沒有恢復。讓我到三亞我都有困難。那麼我不能不去。導演説這是電影一百週年,國家非常重視,是很隆重的大會,你必須得去。怎麼辦?我説好吧。當天晚上給我打電話,我説飛機什麼時候起飛,説九點,我説那飛機能晚點兒飛嗎?導演説不能,那你只能晚點兒來,應該七點到,你八點到行嗎?我説那行,我克服吧。我就去了,我帶著我女兒一塊兒去了,結果我們還是去得挺早,七點半到的機場。當然導演很高興,然後上飛機,我女兒説你難受,吃藥。吃了半片安眠藥,剛要睡著,媽,喝咖啡吧?喝咖啡,喝完了。剛要睡著,媽,吃飯了,又吃一盒麵條。哪睡得了呀。反正難受就難受,暈暈呼呼的,反正一會兒到了,下飛機。下了飛機以後,導演就高興極了,説勝利了。我沒敢説,我心想,兩萬五千里長征剛走完第一步,還勝利呢。沒敢言語,我難受著呢,我自己知道,我説對對。其實我心裏特別難受。後來導演特別害怕,怕我盯不住,怕我難過。他就把我藏起來,因為去的就三百家媒體,全國各省市都去了,找不到我,把我藏起來。那我也得吃飯,早上起來吃早點,黑龍江的媒體來了,看見我了,説金老師,我們是自費來的,請您接待一下我們。怎樣辦,我跟我女兒説走吧,上咱屋談去吧。就把他們請來談了,談完了,女兒説別太長,我媽身體不好。説行,談了幾個問題以後,挺高興的,走了。
主持人:我要早知道這樣,我會把前面的問題再砍掉三分之二,這點請您原諒。我尤其感謝宋老師,因為宋老師今天,真的是抱著和自己的姐妹,和自己的朋友,共同分享喜悅的心情來的,所以大段的時間,我們都沒有來得及跟宋老師好好聊,等我們有機會,我們可以再次相約。我希望金老師和宋老師身體健康,這個是最重要的。事業這事兒做不完,您就讓我們能蹦噠的多做點兒,把自己的身體保重好。我很抱歉,所以我們現在趕緊結束,讓兩位老師能夠有多餘的時間可以休息一下,謝謝你們,謝謝大家。
責編: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