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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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項俊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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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華和雷燁合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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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項秀文 |
CCTV.com消息(東方時空-故事):
大山
西班牙有個山谷叫雅拉瑪,人們都在懷念它。多少個勇士倒在山下,雅拉瑪開遍鮮花。
這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一首紀念西班牙反法西斯戰士的老歌,唱歌的人叫項秀文。這首歌是他六十多年來抹不去的記憶,哥哥教會了他這首歌,兩年以後,也像歌詞中的反法西斯戰士,哥哥走上了前線,再也沒有回來。
哥哥叫項俊文,離開家那年剛滿二十四歲,而弟弟項秀文當時只有十歲。
如今的項秀文
如今他已經是七十三歲的老人了,剛從杭州市政協退休,為尋找哥哥的下落,他花了六十年的時間。
項秀文出生在浙江金華,一個世代為農的家庭,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留下四個孩子。他的哥哥項俊文作為長子被迫退學回家,撫養起三個弟妹。
那年他只有十九歲。
項秀文:父母雙亡,長兄為父,挑起全家的擔子。
項秀文:那時哥哥不是一般人,他既是父親又當母親,又是我們的保護人。我們幾個,他離開的時候基本上都還未成年,所以哥哥的印象很深。
項秀文:他在家裏的時候,先種田,後來教書,後來在縣裏,做了一個土地測繪員,養家養了四五年,一直到了抗戰爆發。
1937年7月7日,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年僅十歲的項秀文怎麼也想不到,那場發生在離自己家鄉如此遙遠的盧溝橋的戰鬥,竟然會讓他失去哥哥。
項秀文:那麼到1938年春天,他來告別,告別了以後,他説我要北上參加抗日軍隊,我説我要跟你去,我已經十歲了。他講,你還小,那邊要急行軍,要吃小米,穿草鞋,你吃不消的。
哥哥項俊文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弟弟等一直在家等著哥哥回來接他。
項俊文:等啊等啊,一直就沒有消息了,後來也來過幾封信,叫我的姐姐千萬不要讓順進,就是我,一個人過馬路去買米。因為我們這個鎮的村子裏剛好橫著一條馬路,經常小孩子碰死,所以他就牽掛啊,這麼三個小孩在家裏非常不放心的。所以,我們一直的一個心願去找到哥哥,無論生死。
哥哥寫來的家書都在戰亂中遺失了,這是哥哥寫給他的摯友許為通的三封信,許為通當時是弟弟項秀文所在的貧兒院的老師。
許為通:我和他有許多相同的地方,他也喜歡文藝,我也喜歡文藝。
許為通:我們兩個見面之後,而且還通信,通信他對我説,他説我們做個人不要枉做人一世,應該好好地為民眾做點工作。
哥哥北上抗日後,給家裏來過三封信,在武漢時,他改名叫雷雨,在延安時改名叫雷華。
許為通:他到武漢寫給我的信呢,不叫項俊文的,叫雷雨。
許為通:天上打雷的雷,下雨的雨,雷雨。
項秀文:山河破碎風拋絮,身世飄零雨打萍。
項秀文:所以他寫信是在武漢寫的,取這個名字離開家鄉了,江南有國民黨又不是很抗日,所以淚下如雨。
許為通:後來不叫雷雨,到八路軍之後,不叫雷雨。
巍巍寶塔山,輕輕銀河水。延安是當時抗日的聖地,青年們像朝聖者一般涌向這片黃土高坡和土窯洞,項俊文也來到了這裡,弟弟收到了他的第二封家書,他已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雷化。在信裏他説他給毛主席照了像,參加了抗日軍政大學,這所大學裏匯聚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有志青年。
原抗日軍政大學學員 李中權:全國都往延安跑,抗戰青年知道共産黨領導好,知道八路軍抗戰的都到延安來。
李中權:三大主力會合,原來我們的紅軍大學就改編成為抗日軍政大學,抗日軍政大學就是紅軍大學的第二期,我的延安一隊學習,一隊是軍事一級幹部。
李中權當年也在抗日軍政大學學習,當時抗大的學生們上課沒有教室,夏天在樹蔭下,冬天就在牛羊圈裏用石頭揹包當凳子,用膝蓋當課桌。中國共産黨的領導毛澤東等人,常常親自給學生上課。
李中權:我們聽課,聽毛主席上課,我們聽得很好。毛主席講課,他有時候講得很幽默,他有時一講大家哈哈大笑。
李中權:他也笑,有時候大家哈哈大笑,他不笑,他又在思考,他下面講什麼。毛主席那種詼諧的講課方法,我真佩服。
李中權説,在低年級的學生中,有個叫雷華的青年表現很出色。
李中權:個不高,矮矮的,但是人呢長得很英俊,給我的印象很英俊。很爽朗,很英俊,説話呀,説一口浙江話。
1938年底,雷華等五人步行了三千多公里,穿過了敵人的封鎖線前往晉察冀邊區,五人中僅有一位女同學,她叫范瑾。
范瑾:我們是五個人,雷華是組長,我們是從延安到晉察冀,到晉察冀以後,我們又分的,因為晉察冀挺大的,一路上。滿懷對革命的熱情,一路就是歌聲不斷,最多的歌就是到底人後方去。
范瑾:還有太行山上,還有遊擊隊歌等等,唱得很多的。
歌曲: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
歌曲:氣焰千萬丈。
年幼的項秀文始終相信哥哥一定會回家。他在貧兒院裏躲過了戰火,上完了小學、中學。解放初加入了中國共産黨,到50年代,周圍參軍的人紛紛回來了,但不見哥哥。
項秀文:解放以後,開始呢也沒想,51 52 53的三大運動,到1953年才想到,人家都來了,我就托了,到中央團校去的一個人。
項秀文:在人民日報裏面登了一塊兒,有人知道,署名雷雨的解放軍有沒有這個人,項俊文更加不知道了,他寫信回來叫雷雨了。
項秀文幾次登報尋找哥哥,但毫無音訊。
項秀文:所以這個事情就找不到,找不到想他一定犧牲了,家裏人都講了,有信息一找就找到家裏來了。
雖然預感哥哥有可能已不在人世,但弟弟項秀文和姐姐們還是努力地通過各種方式又尋找了40年。
這裡是哥哥項俊文最嚮往的地方,有著他最嚮往的氣息、最嚮往的生活,晉察冀。1938年底,已經改名叫雷華的項俊文,從延安來到這裡,晉察冀根據地是八路軍創建的第一個敵後抗日根據地。
它包括山西省的東北部、察哈爾省的西南部、熱河省的西南部和河北省的大部分地區。對於日軍來説,它地處華北戰略腹地,如芒刺在背,因而一再出動重兵掃蕩。
1942年,弟弟項秀文收到了哥哥第三封家書,寄信的地點是河北省行唐縣陳莊,一個叫一心堂的藥店,抗戰後,這封信已經遺失了。
但弟弟還清晰地記得這個地名。1986年,項秀文去河北開會,認識了一個叫高永禎的人。
老高長期研究河北地名,項秀文希望通過他,能找到哥哥的一些線索。
高永禎:就是問我能不能幫助他,因為離行唐比較近,我説是,離行唐比較近,幫助他找一找,或者是能夠找一點線索也行。
老高查遍了地名冊也沒有在行唐縣找到叫陳莊的地方,他考慮到一心堂藥店有可能是抗戰期間八路軍的地下交通站。他詢問了很多人,終於在行唐縣附近的明壽縣找到了陳莊。而當時,這裡確實有一家叫隱心堂的藥店。
高永禎:其中有一個藥店,它確實就是地下交通站,當時在藥店工作的人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老伴沒死,
高永禎:叫到一塊兒座談回憶,回憶的結果説好像記得有這麼一個姓雷的,南方人,從延安來的,後來隨軍走了,不知道下落。
弟弟項秀文又給老高提供了哥哥早年的讀書筆記,希望他能從中發現蛛絲馬跡。
項秀文:生命誠然艱險,但無論如何要忍受一切,要不斷地學習如何生存和謹慎的道理。
高永禎:他是一個中學生,而且愛好文學,很能寫,這是他弟弟知道的情況,我分析這個人啊,這個在當時來説就算八路軍裏面的一個知識分子。
高永禎:既然是有文化的人,他很可能,那就不是,不是一般的八路軍戰士,很可能是搞文書的,或者搞這個新聞的,記者這類的,很可能得留下點什麼痕跡。
高永禎:省圖書館,幾乎有關這方面的東西,我幾乎都查遍了。
從1986年開始,老高為尋找項俊文四處奔波,整整15年過去了,
他本人已經退休了,尋找工作卻依然沒有進展,直到2001年夏天的那個傍晚。
高永禎:我偶爾翻到一篇報紙上,舊報紙上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是回憶什麼呢,回憶一個叫沙飛的。
沙飛是我國早期的革命攝影家,40年代,他召集了一批有才華的青年攝影記者,在及其簡陋的條件中,創辦了中英文互譯的晉察冀畫報,轟動了整個華北。
高永禎:裏邊有一句話,説當時這些人在世的已經不多了,和沙飛曾經一起戰鬥過的雷燁,現在安葬在華北軍區烈士陵園,浙江人。有這麼一句話,這句話我一看,第一個雷燁,叫雷燁,跟那個雷雨,就是項秀文提供的,不是叫雷雨嗎,差一個字,浙江人,都是一樣的,都是浙江人。
第二天高永禎就到了石家莊市河北烈士陵園,找到了沙飛文章中提到的雷燁墓。
從墓碑中得知,雷燁是晉察冀邊區的前線記者,1943年犧牲在平山。
這位叫雷燁的記者是否就是曾經改名叫雷華的項俊文呢?
為了證實,老高開始尋訪那些,當年和這個叫雷燁的記者接觸過的八路軍老戰士。
晉察冀畫報社的印刷廠廠長裴植,當年曾和雷燁一起工作了三個月。
原晉察冀畫報社印刷廠廠長 裴植:一般的個子,有一點書生的樣子,比較文質彬彬的,人呢,這人非常和藹。
裴植:到延安到抗大,在抗大學習了一年多吧,還是38年底還是39年,總政治部吸收了參加記者工作,就編了這個敵後的採訪團。
裴植:他呢,因為他過去寫過一點文章,照過一點照片,在延安的時候,所以就引起重視啊,就讓他做晉察冀組的組長,派到晉察冀來了。在晉察冀呢,他又想到敵後去,大概就從那派到冀東,在冀東呢,他開始做採訪跟拍照,既寫通訊報道,也拍照片。
在晉察冀畫報中,老高終於找到了一張雷燁的照片,但照片很模糊,在1943年前,晉察冀邊區出版的刊物上,不難發現以雷燁的名字發表的報道。而在1943年晉察冀畫報上,有一期專刊,刊登了雷燁的照片。
雷燁拍攝的這些照片大都反映了華北東北部,冀東根據地前線的生活。
原晉察冀日報社副社長 張致祥:雷燁是,他是總政治部的記者,他派到敵後來,到了晉察冀,他後來到冀東,也到過平西,我當時是平西挺進報的社長。
張致祥:他經過平西的時候,還一塊吃了一頓飯。説老實話,有些記者相當有記者的派頭,他沒有。黨分配他做什麼工作他就做什麼工作,也沒有耽誤他自己的工作。
雷燁在冀中擔任前線記者的同時,還擔任組織科長,冀中作為華北和東北的交通走廊,長期駐紮著侵華日軍最精銳的關東軍。
當時它是整個晉察冀根據地中鬥爭最為殘酷的地區。
原晉察冀畫報社攝影記者 冀年波:敵人呢,就把冀東當成前進的據點,作為他的根據地,當然他統治得更嚴密了,很多地方做成無人區了。
冀年波:製造無人區把很多村莊井成一個大村,把人都趕到這裡頭,叫人圈,其他村莊都給燒燬了,為什麼啊?斷絕你和八路軍的聯絡。
從一九四一到一九四二年,日軍對晉察冀各根據地進行千人以上的掃蕩多大一百七十余次,投入兵力八十三萬。
一九四一年,日軍血洗冀東豐潤縣潘家峪村,雷燁是唯一親臨現場的記者,當時在他的眼前,
沒有任何生靈。他在報道中寫道,黃昏裏,我們在潘家峪向誰告辭呢?
裴植:殘酷啊,我們的一個工人啊,叫做李支書的。他跟我講他是在那的,他跑出去了,後來他又翻回去看啊。哎呀,真是讓人痛心(裴植落淚)。他回去到一個老鄉家裏面,那個老鄉家裏還有一鍋呀,燒著火,他揭開鍋蓋一看啊,煮著兩個小孩。一個就是那個(八路軍)保衛部部長的兒子,保衛部長大概叫吳義成啊,還是叫什麼,是個老革命,老紅軍,就在鍋裏煮著,煮了兩個孩子。另外他那個老婆呢,他的夫人跟他在一起被敵人啊,挑死在路上了,肚子啊,刺刀挑開了,腸子都出來了。啊呀,他看了跟我説,他説看了沒法看啊(哭)。
原抗敵劇社演員 田華:所以那年聽到這些,還有再一個潘莊那個村子,那小孩,也是小孩啊,都是小孩啊,拿著兩條腿就這樣,就這樣劈了。這太多了,這種砍了頭,砍了胳膊,砍了兩條腿。
田華:下面就是很深的溝,下面都是推下去的人。
原晉察冀日報記者 伊之:潘家峪大慘案第二天,他(雷燁)就到了,就到潘家峪現場了,所以那是流著淚寫的稿子。在屍骨當中,在遍地是血當中寫的稿子。
歌曲:抗日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
這是田華與一位戰士的合影,而這個戰士的名字叫雷燁。
田華:那時候雷燁呢,那是1943年,43年剛剛過完陽曆年,我記得我穿著個棉大衣嘛,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張照片。十五歲,第一次照相。
這是雷燁26歲那年拍的,三個月後他就犧牲了,而這張照片也為老高最後確認雷燁的身份起到了關鍵作用。
高永禎:田華還保存了這個照片,那麼通過這個照片就請雷燁的老戰友啊,找了有那麼二三十個人來辨認,他籍貫都是浙江人。都是38年到延安抗大,從延安抗大又上了晉察冀。所以這些情況都完全一致,這兩個照片和它對照,對照的結果都一致認為,他,就是這個雷燁啊,就是項俊文,就是他。
高永禎:這時候我才找到,項秀文聯絡,我説我發現了雷燁,怎麼個情況,我跟他一説,他特別感動。太感謝你了,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沒有放下這個事。
尋找哥哥六十年終於知道了他的下落。
憶起往事,弟弟項秀文百感交集。
項秀文:那時候還有點埋怨呢,為什麼?我們都不成年啊,你拋開我們,你是最大的大人,有點埋怨這樣子,那麼現在看來,這種埋怨完全是不對的(含淚)。
項秀文:所以,現在找到找到哥哥以後,我在賓館裏哭了好幾夜,不如哥哥啊,我們境界不如哥哥(摸淚)。
冀東在華北東北部,而雷燁犧牲的地點,在華北西部的平山縣。2001年,老高又來到河北平山縣曹家莊,希望了解雷燁犧牲的過程,而這裡也是當年晉察冀畫報社的所在地。畫報社的很多老人,還記得當年在這裡,見到雷燁的情況。
一九四三年的四月十九日,雷燁已經在曹家莊住了十五天。
高永禎:這個照片底片已經選定了,説明也都寫好了,
高永禎:這個文章正要開始寫,剛開始寫就到了4月19號的夜裏發現敵情。
裴植:到黎明了,天剛剛亮,敵人已經進村了,劈裏啪啦槍就打起來了,機關槍就嗒嗒嗒。我們頭上身邊都是子彈,就很密集就飛過來了,我就感覺不行了,趕緊得走啊,我就出發了。因為我們是靠在村邊上,那個洞就在村邊上,我一齣來我就往後山轉了,就爬到後山了。等我爬到半山坡一看呢,雷燁跟他的警衛員就從山上,那個半山腰衝下去了。
雷燁沒有跟隨部隊有組織地撤退,而是挨家挨戶地敲老百姓的門,通知他們迅速撤離。
張致祥:他如果不管群眾的事,他自己就走了,可貴在這個地方。雷燁的犧牲啊,他先讓群眾撤退,然後自己留在那,已經來不及了。
裴植:結果他往那個山溝裏跑下去了,我一看他跟那個警衛員往山溝裏拋下去了,想爬對面的山,所以我就沒顧上,看一眼,等我爬到山上去了。後來我們在山上住了一夜,底下打槍劈裏啪啦。
老高根據當地村民的口述,經過現場考察繪製了這張地圖。雷燁犧牲的地方叫南段峪,這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山谷,雷燁並不熟悉這裡的地形,被前來圍剿畫報社的日軍包圍。
裴植:後來了解情況是什麼呢,他被打傷了,打傷了他就跟敵人對射,對射之後就走不了了,走不了了。他從那個石頭後面,再到對面山上還有一片空白地呢,他過不去,敵人很多,都把那塊封鎖了,用槍都封鎖了。後來敵人就下去了,要活捉他,他是很堅強,就把他的照相機、把手錶、鋼筆全部砸了。留了。。。給自己留了一粒子彈,我在那個地方,還有我一個同事向他默哀。
田華:覺得,所以有時候為什麼對,(含淚地説)
雷燁犧牲後,戰友從他身上翻出了這本相冊,相冊上浸透著烈士的鮮血。他的戰友叫趙烈,也是一名攝影記者,他一直將這本相冊帶到身邊,並在扉頁上寫下。在這個冊子上有你和暴敵遭遇決然自殺時,所留下的血跡斑斑。每當我翻開它,看到那已經變成紫黑色的血跡,你那年輕智慧的臉頰,沉毅和藹的神色,一一浮現在我眼前。我撫摸著你那已經消失了溫暖和熱氣的血跡,我拿你這遺物作為對你永不磨滅的回憶,一九四三年。
而僅僅八個月後,趙烈也在掩護群眾撤退時,犧牲了,年僅二十五歲。
項秀文永遠記得那首歌,那首哥哥臨走時教他唱的最後一首歌。
項秀文唱:西班牙有個山谷叫雅拉瑪,人們都在懷念它。多少個勇士倒在山下,雅拉瑪開遍鮮花。
責編: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