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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壇醫院見聞:一邊是天使一邊是傷痛

央視國際 (2003年05月09日 16:53)

  南方週末消息:地壇醫院,北京收治非典病人的首個定點醫院。如果把正在肆虐的非典比作一場風暴,那麼,這裡無疑是風暴的中心。5月2日至7日,本報記者鼓起勇氣,走進這一“與世隔絕的神秘之所”,用5天120小時的時間,記錄了這裡各色人等的生存狀態,他們的恐懼、勇氣、愛與堅持。目前,本報記者正處於接觸疫情之後的“隔離”觀察階段。本報編輯部期待他平安歸來。

  2003年5月2日上午9時20分,一輛麵包車從警戒線裏快速衝出來,頭也不回。車裏兩個人神色慌張,眼睛直視前方,口罩幾乎可以把眼睛蓋起來。

  “嚇死你了!”警戒線旁邊一個工作人員一邊將被衝斷的紅線接好,一邊衝著冒煙遠去的車子罵,“不就是這裡有非典嗎!”

  “在他們眼裏,北京地壇醫院的每個角落都瀰漫著SARS的味道,如果深吸一口院子裏的空氣可能就會致命。”

  一位工作人員説,“他們是給醫院送物品的,剛開始連衚同都不進,打算把東西就卸在馬路上,現在能送進院子就是好同志了。”

  自從3月26日北京地壇醫院收治第一個非典病人以後,這裡的形象就已經註定——“這是常人遠離的地方。”一條長長的佈線將醫院“緊緊”地圍起來,原先員工可以走的通道已經被死死地封住,醫院和外界的通行被嚴格限制在一條狹長的小路上。

  狹長的小路外面是安定門外大街,裏面是北京地壇醫院——北京收治非典病人的首個定點醫院,醫院裏住滿了非典病人,263名。

  5月2日一早,本報記者走進這個非典風暴的中心地區,用5天的時間全面地觀察這個“與世隔絕”、甚至有點令人心驚膽寒的神秘之所,記錄下其中不為常人所知的生活,記錄下這裡各色人等的生存狀態,記錄下他們的內心世界,他們的恐懼、勇氣、愛,與堅持。

  悄然而下的淚水

  5月4日,地壇醫院2樓的走廊裏,老院長馮惠忠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在各個科室轉,身子有點顫抖,“國難當頭,讓我回來,我就得回來。我現在得先了解情況,再協助制訂方案。”

  馮惠忠,63歲,地壇醫院原院長,已經退休。上午還在菜市場買菜,突然電話打來,要求立即到衛生局報到,有關領導要他返回醫院協助工作,一定要“提高準確診斷率和治愈率,降低死亡率和醫務人員感染率。”

  二樓,長長的樓道盡頭,院長辦公室,現任院長劉建英對記者説,昨晚她躺在沙發上,突然從噩夢中驚醒,“我夢見護士高蘭在被搶救,我一下子就醒了,發現衣服都濕透了,可能是嚇的,因為腦子裏老是轉著這些事,還好就是一個夢。”

  高蘭是北京地壇醫院第五個被非典“放倒”的護士。劉建英拿出一張紙巾,快速地擦眼淚,“如果讓我許個願,我最大的願望是,到最後喝慶功酒的時候,地壇醫院的人一個都不能少……我今天怎麼了,在年輕人面前也這麼激動。”

  一樓,護理部辦公室,主任陳徵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四川一個護士要求義務到地壇醫院來幫助治療非典,她説她會用呼吸機,而且會英文,如果答應,她會在第一時間趕來。

  陳徵婉言謝絕了,“不能讓太多的人捲進來。”剛放下電話,手機又開始響,沒接手機,又一個電話打來,“七區護士長要進行調整,工作一定要有序,不能亂!”

  陳徵的下屬説,“她都56歲了,如果她提出退休,誰也不會説出什麼,可是在這個關頭,即使是66歲76歲,她也不會走。”

  “我在傳染病一線幹護理工作38年,從沒有見過今天這樣的場面。”陳徵的嗓子有些沙啞,“看到那些年輕的護士病倒了,我難受呀!她們都像我的孩子一樣!”兩行淚水立刻流下來。

  如果説非典是一場戰爭,那麼,在這場戰爭最前線的那些戰士,無論是院長、醫生還是護士,每一個被採訪的人,都會在記者面前情不自禁。

  “市裏要每個收治非典病人醫院的一線人員進行休整,可是我們實在抽不出人去呀,領導就説,護理部要把它作為政治任務完成。我們只有千方百計調4個護士過去,可是她們,她們……”

  陳徵再次在記者面前老淚縱橫,幾乎説不下去,“可是……可是第二天她們就寫了請戰書,要求回來,説任務已經完成,已經有媒體採訪了,她們心裏難受,想回來——大家都累,為什麼就只有我們休息呢?”

  “你知道上甘嶺的那個蘋果的故事嗎?大家都渴,但蘋果只有一個,如果她們吃了,別人就吃不到,所以大家都不想吃。道理就這麼簡單。”被派去休整的護士的一個同事説。

  陳徵繼續念叨,“有兩個被感染的護士剛出院,她們就跟我説,主任,我們一定要好好休息,休息好再回來!這些護士太好了,她們其實就是我的孩子,她們為什麼感染?因為連續工作好幾天,每天就睡幾個小時,抵抗力一下子就下來了,就被感染了,我心疼呀!”

  “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得一個輕一點的非典,能夠有個躺下來休息的理由,而且身體裏有了抗體,好了以後可以繼續往前走。”七區護士長陳帆説。

  3月26日:戰車被發動

  地壇醫院就像一輛戰車一樣,在波及全國甚至世界的非典風暴中高速向前行使,“它從開始發動就不能停下來。只能一直往前走,直到‘風暴’停止,我們本來就是一家傳染病醫院,很可能將戰鬥到非典最終消失的那一天。”劉建英説。

  這輛戰車從3月26日被發動起來,那天,北京地壇醫院開始收治第一例非典病人。

  “25日上午,我們召集有關部門的領導共同研究收治非典的有關準備,後勤要把病房清理出來,護理部配備護士,醫務科要配備醫生,總務科負責後勤保障,包括衛生、床位和床單以及防護物品的到位。”

  當晚,北京地壇醫院來了第一個病人。4月2日,國際勞工組織的阿羅約被送了過來。

  隨後,北京的疫情變得日漸緊急,4月10號,這裡開闢了第二個病區,但很快就收滿人。“當時感覺,疫情好像還會發展,可能還要開新的病房。”劉建英説。

  4月17日,北京市衛生局緊急動員,要求將地壇醫院作為收治非典的專門醫院,其他的病人全部轉走,只收治非典病人。

  “現在大家覺得傳染病好像只有非典,實際上,我們醫院幾乎收治了所有的傳染病,包括麻疹、水痘、猩紅熱、流腦、腮腺炎、出血熱等等。”醫務科科長陳一凡説。

  地壇醫院從此開始了痛苦而漫長的隔離歷程,有人比喻,從17日開始,每個員工都是地壇醫院這輛抗擊非典戰車上的一個零件,而且誰都不能被“擰”下來。如果原先還存在著僥倖,“非典是少數人的事,那麼從那天開始,不幸將屬於每個人。”

  18日、19日兩天,原先住在這裡的404個病人被轉到了其他醫院,按照收治非典的要求,病房進行重新改進,儀器進行安裝,由於這裡收治的本來是傳染病病人,所以還必須進行消毒。

  從4月17日開始,地壇醫院動用了其所有的資源,門診4月24日被關閉,“門診、保健科、B超室的大夫、護士,所有能進到病房的全部進到病房,其他醫院的支援也陸續到位。”

  在開始收治的過程中,由於口罩不夠,醫院總務科科長到處亂轉,有一天,“他竟像孩子一樣高喊,‘市政府給了我兩萬米紗布!’”

  4月21日晚上,這裡轉來了第一批病人,以後每天開出一個病區,每個病區當天就收滿了,直到開到第9個病區。

  逃跑的與留下的

  4月20日,正當所有人的神經繃得緊緊的時候,食堂臨時工集體提出離開,病房部分衛生員也要提出離開。

  “醫院可以一天沒有院長,但不能一天沒有這些人,垃圾沒有人清運,食堂沒有人做飯,整個醫院就可能癱瘓。”主管的郭副院長説。

  “你們得先把今天早上的飯做好,醫院幾百口子病人還有職工也要吃飯。”

  上午10點半,郭被要求和他們對話。

  “第一,非典不是那麼可怕,我們醫務人員都在裏面,首當其衝的不是你們,是醫務工作者,你們連病房都不進。

  “第二,國難當頭,我們有責任,你們也有責任,這裡面住的都是你的同胞,也許有你的親人和朋友,如果你們不盡這份社會責任也可以,但別怪我無情,一分錢也領不走!

  “第三,如果留下來,該加錢加錢,該補助補助,而且我們承諾,如果因為在這裡工作而得了非典,你們的醫療我們都包了。”

  最後,大部分臨時工走了,騎著自行車,挑著鋪蓋卷,再也沒有回來。“我也理解他們,他們都很不容易,不能要求人家跟正式工一樣,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才這麼不講理的!”

  也有人最初就沒打算走,一個49歲的老衛生員,在地壇醫院工作3年了,“醫院正是困難時候,怎麼能給人家撂擔子,再説,護士那麼小都敢進病房,我兒子都娶媳婦了,我怕什麼呀。”

  “能留下來的人就是好同志,現在他們幹得都很好,真的。”郭説。

  “另一個難題是,職工住在哪兒?醫院沒有職工宿舍,員工住在北京的四面八方,下班以後大家都累得不行,而且很多職工周圍的鄰居不願意讓他們回去。”劉建英説。

  “誰家裏有在地壇醫院工作的,幾乎就不讓上班了,孩子是幼兒園的,因為媽媽是地壇醫院的,也不讓送了,在普通人心裏面,我們這些人就是高危人群。必須給他們找個住處。”

  這也是來自一線的聲音。如果沒有住處,大家的工作就沒法幹了,“我們是幹傳染病的,治療非典是我們的職責,但最不應該發生的是,如果自己感染了,把家裏人也搭上。”

  可是賓館很難找,一個賓館的員工聽説地壇醫院的人要過來住,人一下子幾乎跑光了,“我們急得團團轉,只得將問題反映上去,上級通過行政命令,才解決了部分同志的住宿問題。”

  在他們最終住下的那個賓館,一個姓謝的副經理説,“現在國家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全靠他們了。”

  護士:剩下的只有意志

  5月4日,北京地壇醫院,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往隔離病房,每一個健康的人都要從這條走廊進入到隔離區,非典病人是通過另外一個通道才能進去,只有他痊癒後才可以享受這個走廊。

  走廊的旁邊就是隔離區,可以看見病人在裏面活動,從走廊裏走,每轉一個彎就是幾個病區,走進4病區,先要進入半污染區。

  在這裡,進去的人被要求戴上兩層口罩,穿上一層薄薄的防護服,一層橡皮手套,手套要把袖子套在裏面,戴上帽子,再穿上一件更厚的防護服,再套上一層橡皮手套,再把眼罩套在頭上。

  所有進到病房裏的人只能通過聲音來判斷,大家看不到對方的任何痕跡。護士小李也穿著同樣的裝束,她開始給病人抽血,一喘氣,哈氣把眼罩模糊了,“我經常在看不見的情況下給病人抽血,有時要扎幾下。”小李的頭幾乎貼在病人的胳膊上。

  護士做什麼工作?“我們除了要做好醫生佈置的基本工作,吃藥、打針、打點滴、抽血等,最多的是護理。”小李走到病房外,有點發抖的樣子,長長地喘著粗氣,“現在心率有100多次,氧飽和度經常比病人還低。別説幹活,穿上這身衣服就剩喘氣了。”

  按照規定,非典病人是不能有家屬進行護理的,所以,病人的護理工作全由護士完成,一個病人躺在床上,似乎很艱難,小李用勺子將藥放到他嘴裏,把水也喂進去。

  “這還是好的,很多重病人,就在床上大小便,我們要幫他們倒,有時,還要幫病人擦洗乾淨。有時想,我還剩什麼,可能剩下的只有意志了。”説著,小李將一個小桶端走,“其實,病人最可憐。”

  和許多護士一樣,小李已經連續工作十幾天沒有休息,一位醫生説,“護士最辛苦,現在護理量大,因為危重病人多,而且穿著那樣的衣服,連喘氣都費勁,別説幹活了!”

  “我走出病房裏最大的願望是能喝上一瓶冰鎮礦泉水,可是還不能喝,因為要盡力避免去廁所,這身衣服,穿上以後就不好脫下來,脫下來就不安全,一天要穿至少6個小時。”護士文靜説。

  “看到她我們就難受”

  護士高蘭被感染了,住到病房裏,小姐妹們來看她,一看到她就哭,高蘭也哭,“她肯定接受不了自己得非典的事實。”

  領導囑咐讓去看高蘭的人不許哭,“可是誰也忍不住,平常都是在一起的,怎麼一下子就病倒了呢!”

  “看到同事倒下是最難過的,我總覺得下一個就是我,但又想,大不了就是個死嘛,最受不了的是對家人的愧疚感,本來每天就讓他們提心吊膽的。而且我們結婚才4個月,要是我死了,他再找一個就是二婚了,多對不起人家呀。”護士劉晶説。

  劉晶的老公是律師,“剛知道要去非典病房,就給老公打電話,電話裏就哭了,我説我以後照顧不了你了,也照顧不了你父母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説,‘要不你別去了,我養活你。’我説那還行?現在辭職不就是逃跑嗎!要走也要幹完非典再説吧。要是有下輩子,我一定不幹護士了,但是這輩子的事情不能欠著。”

  劉晶繼續説,“我經常會淚流滿面,哭完了還不能讓家裏人知道,電話裏説‘沒事,挺好的’,放下電話又接著哭,有時我會想,怎麼一夜之間我就變成這個樣子了,穿著防護服,還戴著眼罩,手套,這還是我嗎?原來在肝炎病房,當時覺得環境很臟,但是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乾淨多了。”

  “來支援的人可能幹幾個禮拜就回去了,我們卻要一直幹下去,有兩個來的人給自己畫‘正’字,畫到幾個,她們就回去了,我們也畫,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盡頭。”7區護士長陳帆説。

  “非典徹底打亂了我們的生活,和愛人和孩子説話都隔得很遠。原來八小時就下班,工作中同事之間有隔閡,一回到家就都忘。但現在整天都在一起,工作到這份上,好像經常有‘無名火’。有同事有時淩晨3點下夜班後給我打電話,就是想説話,因為有委屈。”

  6區護士長徐秀坤説,“我們區住了幾個其他醫院的護士,她們説當時看著身邊的人倒下了,就特別難過。我們也是。我們一邊聊,一邊忍不住哭,大家都是高危人群,説不準誰已經被感染了,只是沒發作出來而已。”

  “其實,我們是女人,就哭哭而已,到時候該上還是要上。”一個護士長説,“我們還是有自信的,我們醫院有很好的防護措施。而且大家都知道誰不能馬虎,保護自己就是保護別人,保護別人也是保護自己。”

  5月5日,上午9時,6病區,一個護士走出來,小心地脫掉防護服,動作自信而沉著,負責消毒的護士走過來,用噴壺噴遍她的全身,包括鞋底。

  她走進護士工作站,和同事們打著招呼,從口罩裏隱約可以看見她在笑。護士們互相還開著玩笑。

  醫生:“如能控制非典我可跳樓”

  麻醉科醫生劉子軍坐在記者面前,顯得有些瘦弱和憔悴,他被強迫休息。

  “我是地壇醫院有名的‘毒王’,你也戴上口罩吧。”説著,劉子軍把口罩死死地係住,麻醉醫生的一個重要工作就是負責插管,和病人幾乎零距離,“我也不知道插了多少管,有的病人,你插上去,他就給拔出來,接著又插。”

  “有一個12歲的小男孩,他媽媽也感染了非典,開始他們還是在一個病房,但是後來由於母親的病情嚴重,他們就分開了,有一次小男孩衝著我們喊,‘叔叔,阿姨,求你們救救我媽媽吧,求你們了!’那種聲音真是撕心裂肺,我當時就發誓,一定要把他媽媽救活。

  “我把小孩帶到他媽媽面前,我説‘寶貝,拉著媽媽的手’,我覺得,當孩子拉著媽媽手的時候,媽媽就會感到有力量,我對他媽媽説,你看,孩子還這麼小,你忍心走麼?你相信我們,一定會把你治好,一定要配合我們!”

  沒過幾天,男孩的母親就走了,“我感到自責呀!我一想到那個孩子喊‘救救我媽媽’,我就想哭,你知道醫生入門都要讀誓詞,可現在我覺得,當你聽到12歲孩子那聲‘救救我媽媽’時,你才真正感覺到什麼是醫生。”

  地壇醫院收治非典的前一階段,麻醉工作基本上是由劉子軍一個人做,“當時不知道非典戰役會打這麼長,這麼大,所以希望參與的人越少越好,因為感染的幾率就可以固定在小的範圍。”

  “其實,我們老主任也非常難,他60多歲了,你知道,這個年紀感染了意味著什麼,我才40多歲,感染了還能從病房裏走出來,但他要是感染了,後果就難説了。但有一次插管,我要上,他用胳膊狠命地頂我,把管子從我手中搶過來,當時誰也沒有説話。他可能是在想,‘我都60的人了,怕什麼。’他這是舍老命陪君子!”

  有人説,經常會看到劉子軍衣冠不整地從一個病區到另一個病區。

  劉子軍説,他最不能容忍的是醫護人員倒下,“因為有一個人倒下了,對所有人的打擊是難以形容的。”

  劉子軍説他現在要休息幾天,“我下了決心要休息,因為長時間疲勞就增加感染的機會,不能讓別人感到‘你看,就是他衝得兇,他最先倒下’。所以,我一定不能倒下,要不誰再向前衝的話都會有所顧忌。”

  “你説害怕嗎?當時肯定沒有怕的感覺,就是條件反射一樣衝進去,就是救人,你不進去,病人腦缺氧,幾分鐘就完了。你遲疑一分鐘,甚至幾秒鐘,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可能永遠走了!”

  “我承認,我不是高尚的人,但我是一個有基本職業道德的人。在這個時候,醫生和戰士沒有區別,讓你上去,你就得上去,要不你就是逃兵。”醫生焦以慶説。

  “也許我被感染,也許病得很輕,發發燒就過去了,也許我就死了,各種可能都有,就好像士兵去戰場,活著回來是英雄,但也可能就犧牲了,但上戰場之前誰也不知道結果是什麼。”醫生黃克林説。

  “如果非典能被控制住,我立刻就可以跳下去。”劉子軍甚至這樣對記者説。此時的劉子軍在他的宿舍,3樓。

  病房:真實的聲音

  李華就躺在面前,他的嘴離記者的嘴只有1米多,“你還是站得遠一點,醫生説我是突發期,突發期傳染性強,你還是站在門口吧,那裏通風。”

  他是某大學的大四學生,“我一定可以活著出去,我還年輕,可以挺住。告訴我的同學們,我在這裡很好,醫生護士對我都很好,讓大家放心。”李華戴著呼吸機,感覺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跳。

  李華最大的欣慰是,“我沒有傳染給我宿捨得哥們。”他一個哥哥最先被傳染,就把他也傳染上了。

  4病區,王楊和母親在同一個病房,“我父親在一家醫院住院,我媽媽、我和我哥哥去陪護他,沒想到大家都染上了非典,我父親已經先走了。”

  王楊的哥哥,48歲,在同一個病區的另一個病房,護士説他病情很嚴重,已經上了呼吸機,危在旦夕。

  “老頭子走了就走了,可是把兩個兒子弄成這個樣子,大兒子還不知道死活……”老太太再也説不下去,失聲痛哭。

  “您是醫生吧?”一個病人問記者,因為記者和醫生一樣的裝束,“你能幫我打聽打聽我愛人在哪嗎?我被確診後轉了幾個醫院,聽説我愛人也被隔離,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是不是她也感染了,她一定被感染了,我們天天在一起。”

  這個病人説,他最害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他愛人,“聽説一旦我死了,將就地火化,如果她還活著,只能看到我的骨灰,她非哭死不可,如果她死了,我能出去,我要是只能看到她的骨灰,我也沒必要活下去了,如果我們都死了,能不能呼籲一下,把我們骨灰放在一起?”

  “我現在感覺很難受,我就想看看孩子,我知道不能看他們,他們也被隔離了,大兒子已經死了,我感覺也不好,恐怕日子也不多了,二兒子也夠嗆,老伴已經先走了,得了非典以後,大家誰也沒見過誰。”病人李田説。

  “我現在感到很孤獨,很恐懼,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我也沒有手機,我想出去,看看不戴口罩,露出臉的人!你能幫我嗎,醫生?”他也把記者當作醫生了。

  非典已經被列入法定的傳染病,所以,當一個病人被確診後,他將看不到一個親人在他的旁邊,除非他的親人也染上了非典,而且被分在了同一家醫院的同一個病區。

  “由於轉到地壇醫院的重症病人多,並發癥多,有基礎疾病的人多,所以我們目睹死亡的機會要多得多。”

  一個醫生説,這次非典爆發一個很大的特點是家族性,一家子一家子的住院,一個家庭有一個人感染,往往大家都可能遭殃。所以,他們也目睹了一個個家庭悲劇,在整個社會災難面前,這些悲劇令人心碎。

  後非典時刻

  生命對每個人來説都是珍貴的,一個在地壇醫院採訪的攝影記者講述他的一個經歷,有一天淩晨3點鐘,他在一個病房門前,看到一個危重病人睜開了眼睛。

  “我感覺他善良極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靜靜地躺在那裏,我不知道,在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的眼睛是否還能睜開,也許他在享受著每次睜開眼睛的樂趣。”

  一個護士在臨走的時候,將一個病人的氧氣調到“5”(表示氧氣量),護士走了,他看著冒著的氣泡,輕輕地將氧氣調到“8”,“也許多3個自己就會更安全一些。”

  “也有的病人可能很絕望,明明配合治療就可以好起來,但是你剛把管插上,他就給拔出來,他們最可憐!心理上的痛苦比肉體上的痛苦還難受。”一個醫生説。

  當我從隔離區走開的時候,還要通過那條長長的走廊,可以不用任何防護裝置,甚至不用戴口罩,感覺空氣都是新鮮的,可以説,這個走廊屬於每個健康的人。

  而病人則從另外的通道進去,只有他痊癒後才可以享受這個走廊。

  “我把它叫作生命走廊,每當我從裏面走出來的時候,都會深呼一口氣,呼氣的滋味已經久違了,這裡的空氣是乾淨的,從這裡走出去就意味著你活下來了。”一個來採訪的記者説。

  截至5月7日上午9點,已經有34個人從這個走廊走出來,有25個人在恢復期被轉走,還有19個人從另一條通道走進病房,就再也沒有機會享受這條長廊的陽光和空氣,他們永遠地走了。

  而在全國,截至5月6日10時,有4409個人從另外一條通道走進像地壇醫院這樣的隔離病房,其中包括883名醫護人員,已經有214人永遠不能走出那條象徵著健康的走廊。

  非典風暴將註定留給人們黑色的記憶,一個個醫生護士倒下,一個個家庭因此而解體。一個在地壇醫院採訪的記者因此呼籲,“能不能為在這次前所未有的災難死去的所有人,那些醫生護士和非典病人降一次半旗,來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林楚方)   (注:文中的病人名字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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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唐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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