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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原創]我在珍寶島的日日夜夜

央視國際 2005年05月18日 09:56


  林 路

  1、開赴前線

  一九六九年三月七日中午,一列滿載軍車、85加農炮和戰士的混合列車從大連開出,疾駛在東北平原上,向北開進。這就我們炮兵三十一師四一三團二營,奉中央軍委命令開赴珍寶島前線。傍晚列車到達蘇家屯站,瀋陽軍區炮兵司令部的首長到車站為我們送行。爾後我們經過了四天四夜的鐵路、公路的急行軍。在公路行軍時,由於路滑,司機沒有北方冰雪路上的駕車經驗,僅我們連的八台車,翻了十一台次,我們班的這輛車翻了兩次,好在沒有大的傷亡。于十一日晨到達指定地點--向陽屯待命。連續兩次夜裏進入陣地,均未成功。到了十三日夜裏總算進入了二號橋陣地,我們四連在公路右側,五連、六連在公路左側。在灌木叢中構起炮陣地。十四淩晨戰鬥準備完畢,從三月五日換裝及戰前準備,算起來整整九宿沒有睡個好覺了。戰士們又累又困,但寒冷的天氣,連個盹兒也不讓你打,大家只能在大炮周圍踱步取暖。當太陽出來時,戰士們才坐在炮彈箱子上,迷糊一小覺。陣地上的第一頓飯是壓縮餅乾,豆餅一樣硬的餅乾,本來應該用水泡過後,才能吃的,可那有水呢?大家一小口

  餅乾,一口雪,總算填補了饑腸轆轆的肚子。

  迷迷糊糊中聽到陣地上來了一群人,睜眼一看是十幾個穿藍軍褲的戰士,他們來幹什麼?這時排長喊著,“快起來,友鄰的防空部隊的戰友們幫我們剃頭,一律剃光頭。”全連戰士都是在“支左”時留起的頭髮,準備整訓完後再回到“支左”單位。十幾把推子,百十來人,不到兩小時一個個都被推光了。可以想象,大冷的天,坐在雪地裏,冰涼的推子在頭上推來推去,是個什麼滋味,凍得腦袋直髮麻呀。剃完後,趕緊戴上棉帽,好半天才暖和過來。班長把我叫過去對我説:“二炮手在公路行軍時,翻車被砸傷,已經住院了。新分來的兩個六九年兵,也沒經過訓練,你當二炮手怎麼樣。”我當時是副機槍手,一個排一挺機槍設在一班。在新兵連時進行過操訓練。我説:“沒問題。”班長説:“你試一下。”我來到炮前,抱起一發炮彈,按規定動作,將炮彈填入炮膛,然後向後側身。班長説:“你的動作符合要求,並告訴我,側身的動作一定要快,否則,退出的彈殼會將你打倒的。”有人喊:“炮彈運來了,每班先扛二十箱。”我們向百米外的公路邊跑去,我還是第一次扛這麼重的東西,一百多斤重的炮彈箱,壓得我東倒西歪,扛了兩趟才算順過勁,身上覺得熱乎起來,再想扛沒有了。又過了幾個小時,運炮彈的又來了,我們每人又扛了兩趟。加上隨炮車自帶的四箱,一共是四十四箱炮彈,每箱三枚,計一百三十二枚炮彈。從準備的彈藥數量,就可知即將開始的戰鬥,將是一場規模較大的戰鬥。這天晚上,我們用炮彈箱,圍了個半圓,全班就擠在裏面,熬過了又一個寒冷的夜晚。

  2、三月十五日

  拂曉,朦朧中聽到飛機的聲音,由遠而近。陣地前面的高山半坡上,齊刷刷地豎起十幾門高射炮,噢,給我們剃頭的那幫小子在這呢!飛機越來越近了,看清了是蘇軍的兩架直升機,在珍寶島上空盤旋偵察呢。陣地距珍寶島不足十里,面前的這條小河就在珍寶島附近注入烏蘇裏江,我們看到的直升機像是兩隻大蝌蚪。食物送上來了,是一群支前民工。大家趕緊吃飯,有麵包、餅乾、蛋糕、麻花、罐頭,大家都挑軟的捏,但是,軟的也凍硬了。餐後,每人還分到了兩個凍蔫了的蘋果。班長招呼大家把炮彈出箱,安好引信,榴彈和穿甲彈分別擺放好,讓兩個新兵擦了十幾發炮彈,原來,炮彈上都涂有防腐油,如果不擦掉,裝炮彈時,很費事的,當打過十幾發後,炮膛熱了,裝炮彈就容易了。前邊傳來零星的槍聲,接著炮聲、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密集起來,戰士們一點沒有戰爭的恐怖感,坐在炮彈箱上,啃著蘋果,像是在聽故事影片的錄音剪輯呢。

  原來,三月二日那一次戰鬥,蘇軍在軍事上、政治上都吃了敗仗。從遠東軍區調來了大批軍隊,準備實施報復。三月十五日這天,當直升機返回不久,島上就落下了幾百枚炮彈,島上並沒有人,我軍的戰士都潛伏在江邊的開闊地裏,當蘇軍的炮轟停止,我第二十三軍的一個營長帶領的一個加強連和邊防站的半個連,立即進入珍寶島陣地。這時,蘇軍的幾百名士兵,向珍寶島衝來,他們必須通過冰雪覆蓋的開闊的江面才能接近珍寶島,而我軍戰士利用炮彈坑做掩體,嚴陣以待,戰場的態勢顯然對蘇軍不利。幾次進攻都被我軍輕而一舉的擊退,陣地前留下了幾十具屍體,蘇軍接著又是一陣炮轟,島上的我軍戰士大部分撤回。當炮火向我方縱深延伸時,戰士們立即登島,蘇軍用高射機槍平射掩護士兵,繼續進攻,但仍被我軍打退,戰鬥中,營長的被一顆高射機槍子彈擊中負傷,島上的指揮由邊防站長孫玉國接替,戰鬥整整打一上午,珍寶島仍在我軍控制下。到了下午,蘇軍集結了四、五十輛坦克分兩路向珍寶島撲來,其中有一輛坦克衝在最前面,火箭筒對它根本無效,硬是從島的中部撕開一個口子,直接開到我方的江叉的冰面上,被埋在冰面裏的反坦克地雷,將坦克履帶炸斷而拋錨。與此同時,其它坦克從四面,把珍寶島圍了起來,有鐵壁合圍之勢。眼看著珍寶島就要被包餃子了,時間大約是三點半左右,前沿指揮所給我部下達了開炮的命令,全營十八門大炮怒吼了。炮火的目標,首先是集中在停留在我方一側的蘇軍坦克,一頓炮火,把蘇軍的鐵壁合圍,打開了個缺口,島上的我軍戰士趁機從口子中撤回。為了更有效地打擊坦克,指揮所從五連調了三門大炮打直接,餘下的仍打間接,直接與間接配合,把蘇軍坦克打得四處逃竄,我們炮火追著坦克打,一直延伸到蘇聯境內。我部在三五八高地觀察所指揮的鄧副營長,曾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是一位頗有戰鬥經驗的指揮員,發現逃回的坦克,向一個小山頭的後面集中,便把全營的炮火集中向小山後打去,恰巧蘇軍的一個軍官剛下吉普車,一發炮彈落下,當場被炮彈炸死,後來得知是一位上校。

  這次戰鬥,我共裝填了一百一十發炮彈。當我裝了二十多發炮彈時,我已把棉衣、棉帽甩掉,正好被一位首長看見,撿起棉帽給戴上,後來知道 ,他是二十三軍副軍長、前指副總指揮孫明翰。他走過去後,帽子又被我甩掉了,太熱了,我的臉和全身像水洗的一樣。戰鬥進行一大半時,我發現瞄準手的右耳被炮聲震的流血,我的耳朵被震的聽炮聲沒有開始那麼響了。我報告了班長,瞄準手被換了下來,第一炮手張天錫接替瞄準手,戰鬥繼續進行到黃昏。當戰鬥接近尾聲時,我累得直不起腰來了。最後的二十多發炮彈是由兩個新兵裝的,第一個新兵上去,沒裝幾發,就被彈殼擊倒。第二個上去時,全連的其他班已經開始撤出陣地,留下我們班打冷炮。天己擦黑,我看了一下炮筒,略有微紅,當十幾發炮彈打完時,我們班也撤出了陣地,當我們的炮車沒走出一里地時,陣地上落下了幾顆蘇軍的炮彈,好險啊!

  我們並沒有撤出多遠,與原陣地平行的移動了一公里。晚飯只有餅乾和白雪了,這一夜我比別人感覺都冷,因為我的內衣全濕透了,全靠體溫來烘乾內衣,這是陣地上的第三個夜晚,時間仿佛靜止了,天總是不亮,整整一宿是在雪地上來回走動著……

  3、三月十七日

  這一天,經過邊境會晤,我方允許蘇軍打著國際紅十字會會旗,來珍寶島收屍,運回被擊毀的坦克。但是,就是不讓運那輛被炸壞履帶的新式坦克,後知道是T62型坦克。蘇軍士兵和醫護人員整整忙活了一上午,戰場已清理完畢,只剩下那輛T62型坦克了,蘇軍士兵拿牽引繩,試圖接近那輛坦克,但埋伏在我方開闊地裏的戰士,毫不客氣地將其擊斃。我們已經接到觀察所的指示,不要離開炮位,戰鬥隨時都有打響的可能,各連要充分做好戰鬥準備。

  午後,仍不死心的蘇軍,集結了幾十坦克,後面跟步兵,向T62坦克衝來,首先是我步兵開火,接著是我們大炮又説話了。蘇軍的坦克群頓時亂了營,有被擊中的,有的掉頭就往回跑的,觀察所不斷地修正我們的射擊目標,攆著打,直到把它們趕回蘇聯境內。沒隔多久,蘇軍的炮火向我步兵的陣地狂轟起來,其實,儘管步兵陣地並沒有多少戰士,在不足四平方公里的地方,蘇軍發射了幾百枚炮彈,步兵的傷亡是難免的。炮彈中還有一定數量的火箭彈,這種炮彈一米多高,直徑有二十多厘米,銀白色,穿透力很強,落地後,扎進凍土近一米後爆炸,即便是不被炸死,翻起的土塊,也把你壓死。後來,我們到了209高地後,曾看到了幾枚沒有爆炸的火箭彈,只露著約四十厘米的尾巴。爆炸後的彈坑有兩米多深,如果稍加修整,上面蓋上蓋,當一家住戶的菜窖是沒問題的。炮轟後,蘇軍再次進攻,我們的大炮又響了,這一天沒有三月十五日那天打得那樣緊張,連長下命,讓每人都當一次瞄準手,換一個目標換一個人。輪到我時,打了八發炮彈。這一天我們班又打了一百多發炮彈,一多半是由我裝填的,由於不是連續裝填,沒有出那多汗。傍晚,我們的陣地又轉移了。

  之後,蘇軍的炮兵不停地向T62坦克周圍發射炮彈,厚厚的冰層被炸開。他們的用意是,你不讓我往回拉,我也不讓你得到。終於有一天,坦克落入了深深的江中,與此同時,蘇軍的高射機槍平射,封鎖我軍不得接近T62坦克。其實,我軍早已派人把坦克裏的現代化設備,如夜視鏡、紅外瞄準鏡等,拆卸下來。落入江中的坦克,不過是個空殼而己。

  兩次戰鬥後,我們營打出了名。當時我們番號是639部隊,在珍寶島的部隊都知道,這個部隊的炮打的好,用三個字概括就是:快,三十年代末期的傳統大炮,打得這麼快,令人生疑;準,特別是給島上的步兵解圍時,沒有一顆炮彈落到我軍陣地;靈,攆著蘇軍打,你跑到那就打到那,還炸死了一名蘇軍上校,這可是珍寶島戰鬥蘇軍死亡名單中,官銜最大的一個,後來知道叫列昂諾夫。於是各大報記者,八影、新影的攝影師,擁入我們陣地採訪、拍照、攝影,我們排還真的打了幾炮,讓攝影師們拍攝。後來,我還真看到了這部關於珍寶島戰鬥的紀錄影片,畫面的打炮鏡頭,就是在我們排的陣地上拍攝的。我們營榮立了集體三等功。

  4、艱苦的等待

  我們到新的陣地後的頭幾天,仍然日夜守在炮位上,沒有什麼開飯時間了,誰餓了就抓把餅乾或吃個麵包,渴了就吃點雪。睏了就倚著炮彈箱上打個盹。當時流行的説法:”仗好打,苦難熬。”最最難熬的是夜晚,頭頂著藍天,腳踏著白雪,露營在炮位上。三十多年前的三月份,可比現在寒冷多了。大家企盼著第二天的太陽早早出來,驅走這寒冷的黑夜。前邊的戰事處於僵持階段,雖然日夜都有槍炮聲,那是蘇軍的“值班”機槍,向我方有目標沒目標的亂打一通,以發泄吃敗仗之恨。

  每當太陽出來時,陣地上倒安靜起來,這時你可以借著太陽的微微暖意,打個盹。到了中午,你可以躺在炮彈箱子上美美地睡上一個“午覺”。你還可以脫下內衣,抓抓虱子,不過動作要快,三月的天,可不比六月天啊。經過兩次戰鬥,戰士們一個個都像汽車修理工似的,炮彈上的防腐油都擦在衣服上了,臉上也是黑黑的,愛清潔的戰士,你可以趁這時用雪擦兩把臉,但小心點,你的臉蛋會像麻土豆一樣“美麗”!每天中午,我們都細細地品味著太陽的恩賜。這樣的日子慢慢地走過了十天,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在全連傳開了,什麼問題?便秘。起初,沒有人提起。有一天,一個新兵上“廁所”,上廁所要報告的,因為要到幾十米外的樹林裏。好長時間還沒回來。有人開玩笑:是不是掉進“廁所”裏了,趕緊派人找一下,找到他時,發現他已經躺在屎窩裏睡著了,趕緊把叫他醒,還好堅硬的屎蛋並沒把他身上弄臟。原來,由於蹲的時間太長,使勁過大,當糞便排泄出來時,一時的輕鬆,使他昏睡過去。連裏知道這件事後,立即採取應急措施:上廁所要結伴而行;令衛生員將泄藥發給便秘嚴重的戰士;向上級報告了情況,並請示炊事班要儘快開夥,因怕暴露目標,炊事班從我們進入陣地就沒有做飯。名人説過:士兵打仗主要靠的是胃呀。

  次日,全連忙活一天,有幫炊事班埋鍋造飯的;有支帳篷的;有伐木搭鋪的;十天前我們輕裝上陣,扔下的挎包、行李及用品也拉了回來。下午三、四點鐘,大家用自己水缸當碗,折一根枝條當筷子,吃上了熱乎乎的豬肉煮掛麵,這是十天來的第一頓飯。晚上,我們住進了帳篷,雖不能採暖,但可避風。躺在用原木搭起的大鋪上,和衣而睡,再蓋上被子,比在露天地裏,強多了。這一天是三月二十五日。

  以後開飯,上頓是米飯、燉豬肉,下頓是豬肉煮掛麵,偶爾能吃上一頓豬肉煮黃豆,那就是吃著蔬菜了。那個年代,應該説是好飯了,可架不住天天吃。有人提議,咱們吃頓餃子好不好?大家一致贊成。按老規矩,炊事班剁餡、和面,各班自己包。整個陣地像過年一樣熱鬧,卸下炮彈箱蓋,翻過來,絕好的面板,選一根比較圓的樹枝,剝皮後稍加修理就是捍麵杖,大家搟的搟,包的包,一個多小時,樣式各異的餃子就擺滿了幾箱蓋,最先包的餃子已經凍了,這樣好,餃子就不會粘在一起了。把餃子裝到兩個卸了蓋的炮彈箱,抬到幾百米外的炊事班去煮,怎麼往回端呢?炊事班那點家當,早被分光了,不知是誰提出,用洗臉盛餃子,一時間,洗臉盆成了搶手貨,因為上前線時,不是每人都帶的。用洗臉盛餃子,吃的照樣香,這是一頓令人難以忘記的餃子。這頓餃子從開始包,到各班都吃完,鬧騰了三個多小時,那些帶洗臉盆的戰士,飯後只好到各班去找自己的洗臉盆了。

  5、209高地

  一天夜裏,大家在睡夢中被推醒。“有任務!”戰士們小聲地傳遞著。背上行裝,收炮,挂車。一切都在悄悄地、有條不紊地進行,炮車起動了,向前邊開去。又有仗打了,可能是打直接,大家心裏猜想著。到了無名高地,車不能再往前開了。我們在209高地山腳下的小樹林裏,開出一條能過去大炮的小道,距離無名高地約一千多米,直通已經選好的陣地,面向珍寶島南端的一塊緩坡小樹林裏。然後,全排戰士一門一門地把大炮從無名高地推到陣地,將砍下的小樹,蓋在上面進行偽裝。在距離炮陣地五十多米的密林中支起了帳篷,東方微微放亮,排長招呼大家趕緊進帳篷休息,不要在外面活動了,以防暴露目標。早晨八點鐘,崗哨回來,發現大家橫躺豎臥一地,睡的好香啊。大概是上一班換崗時,下崗的戰士上鋪時晃動了,加上搭鋪時是在黑夜沒有搭好,鋪塌了,並沒有影響大家的酣睡,大家起來後都笑了起來。排長令大家把鋪重新搭好,佈置了任務。與此同時,我連二排進入了珍寶島北面的七里沁島陣地。從此兩個排分離了達八個月之久。

  這一天是四月一日,江還沒有開凍,我們的任務是:保衛即將開始的打撈T62坦克工作,當然也不排除蘇軍要打撈的可能。209高地,是距離江邊較近的高地,約五、六百米。距島的南端是一千零五十米,隔江的蘇軍只能看見我們陣地的側面,而這一面又是密密的樹林,我們的大炮的方向是珍寶島,沒有飛機的偵察是很難發現的,三門大炮是潛伏下來的三顆釘子。所以,要求我們日夜都在帳篷周圍待命,嚴令不準白天到陣地,並嚴格了夜間站崗的紀律。炊事班在一千米以外的無名高地紮營,每天通過小道給我們送飯,送水。水對於我們更顯得珍貴,每天每人半盆水,可以説是從頭洗到腳,根本無水讓你洗衣服。烏蘇裏江就在我們腳下流過,只能望水興嘆。

  轉眼十幾天過去了,江也開凍了。有一天夜裏,我們是在炮位上度過的,原來要打撈T62坦克。這幾天夜裏常有兩台“斯大林100號”推土機,在我們下面的開闊地裏,毫無目地的來回開動。蘇軍發現後,用探照燈晃了幾下,好像沒有看到什麼,但還是打了幾槍。這天夜裏,還是如此,這是迷惑蘇軍呢。蘇軍哪知道,我軍早兩天已派潛水員將坦克挂上,在無名高地後面用人工絞盤機,換人不停機,一厘米一厘米的絞了四十八小時了,現在坦克離水面只有一米了。後半夜,兩台推土機挂上坦克開足馬力,向無名高地開去,T62坦克就這樣被我方打撈上來,據説當坦克運到瀋陽時,蘇方才知道,晚了,追不上了。幾個月後,專門打擊這種坦克的穿甲彈研製出來。這輛坦克現收藏在北京軍事博物館裏。

  “前指”每天都有首長來陣地視察,七十三師師長黃浩是我們陣地的常客。當然最受歡迎的是同來的攝影記者,求他們給照張像。最後,“前指”決定將這“三顆釘子”永久地釘在這,給三門大炮修鋼筋水泥工事。材料、民工很快到位。巧的是同一個學年的同學王景祥也在民工隊伍裏,並得知另一個同學都長路也來支前了。我們白天睡覺,晚上摸黑幹活,苦和累自然不必細説。六月初,水泥工事連同人居住的坑道一起完工。各班都搬到自己炮位的坑道裏,帳篷就變成連部了。這時才允許給家裏寫封報平安的信,不得涉及軍事上的事,信封、信紙由連裏提供,寫完後,信封不得封口,由連裏檢查後統一封口寄出。

  等待的日子,實在難熬,無非是打打撲克,聊聊天。要麼就互相剃頭,本來頭髮都不長,十天半月就剃一次頭。這一是消磨時間,二是學了理髮技能。不知誰先開始了另一種消磨時間辦法,製作煙嘴。材料是一種多年生灌木,都叫它“王八骨頭”,材質細,且堅硬,學名不知叫什麼,一簇一簇的遍地都是,在帳篷周圍,隨手便可得到。工具比較簡單,小刀、鋸條、砂紙、白蠟等,最好用鋸條做一把刻刀。我們排曾有過自製像章的歷史,這些工具他們都帶著呢。製作過程是這樣的:取一段煙嘴長的材料,將子彈殼前端較細的部分鋸下,在材料的一端用小刀挖一個窩,將鋸下的子彈殼鑲嵌上,這是關鍵的一道工序,不能太緊,容易把材料撐裂,也不能太松,容易脫落。用細鐵絲將材料中間的空心穿透,用小刀把它削成煙嘴的樣子,用砂紙拋光,刻上字或圖案,涂上顏料(鋼筆水或圓珠筆油),打上蠟,一個漂亮的煙嘴就做成了。全排會吸煙的不過四、五名,他們是這批“産品”的試用者,不會吸煙也向別人要一枝,裝裝洋相。煙嘴越做越好,越做越漂亮,為了能刻上字或圖案,煙嘴越做越大。要刻字,首先要在上面用鉛筆寫好字,我在全排寫字還是可以的,常常要放下自己的“活”,幫他們寫字,我記得常寫的字有:“珍寶島紀念”、“北國風光”、“戰鬥在珍寶島”等等,再配上相應的圖案,是一個珍貴的紀念品,戰友們把它當作一件禮品,送給親友及來陣地檢查的各級首長。煙嘴只所以受歡迎,是因為當時的煙卷還沒有過濾嘴。這種製作活動一直持續到我們撤離珍寶島地區。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萬物復蘇。蚊子、瞎蠅、小咬開始了三班倒,蛇也常常光顧我們炮位、坑道,大多的人對蛇的恐懼勝過對敵人的恐懼。有人説,吸煙可以驅蛇,於是都開始吸煙,把煙頭扔在坑道的各個角落,的確有效,幾天后,大家再沒有看到蛇的蹤跡。一場大雨後,我們的坑道的一角出現了漏洞,班長説:找幾塊石頭壘一下,可我們周圍很難再找到了。有人説,山頂上有石頭,傍晚時我們上去起幾塊。我們四、五個人,趁著天色剛黑,登上了209高地的山頂,剛要起石頭,就聽“啾啾啾、啾啾啾”就子彈從我們頭上飛過,接著“噗噗噗、噗噗噗”子彈在我們腳下翻一片塵土,大家立即臥倒,就勢滾下山來。回頭再看我們剛才站過的地方,已被高射機槍封鎖住,子彈打到石頭上,直冒火星。槍聲對於我們來説,已經聽習慣了,但子彈離我們這麼近,還是頭一回,真有點後怕,全當是又看見了一次蛇。回到坑道裏,我們分析了一下才明白:我們在山底下看見天已黑下來,其實山頂上並不黑,四、五個人,明晃晃的,能不被蘇軍的值班機槍發現嗎?

  蘇軍一發現我方有動靜就開槍,直到國慶節後才停止。據説是蘇總理柯西金訪越歸來途經北京,在機場停留,周恩來總理去機場與柯西金會了一面。中蘇邊境矛盾開始緩和,蘇方的客、貨輪船出現在烏蘇裏江上,因為這條江是蘇聯遠東地區的重要交通航線。偶爾還可以看我方的巡邏快艇駛過,一派和平景象,好像這裡並沒有發生過什麼。

  珍寶島戰鬥卻給我留下了永久的紀念:”開炮震得耳朵背,吃飯吃出潰瘍胃。”這以後便是斷斷續續的醫院生活……

  6、醫院的故事

  戰爭的氣氛沒有了,人們的心情也放鬆了,疾病卻找上來了。幾天來總覺得胃疼,有時半夜疼得睡不著覺,大解時經常是黑紅色的。十月下旬的一天夜裏,我還記得嘔吐的不行了,最後還吐了幾口熱乎乎的東西,在昏迷狀態下被送進了第64醫院前線包紮所。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我醒來時,是躺在暖和的被窩裏,周圍全是陌生的女兵,奇怪,這是哪?看著熟悉的帳篷,我們住的帳篷沒有床,我明明是躺在床上,還有一個藥瓶在我頭上方吊著。我知道了這是被送進包紮所了。前方無戰事,這裡的傷病員沒幾個。偶爾來了個傷病員,全所醫護人都跟著忙活。護士看我醒了,告訴我不要動,正在輸液呢。我的左臂上是有點什麼東西,我抬了抬右臂,才發現我穿著藍白相間的衣服,剛剛長起的寸頭又被剃光了,身上滑溜溜的,好像被擦拭過。聽説過,前幾次戰鬥犧牲的戰士,都被擦得乾乾淨淨才裝到白布袋裏。她們是不是認為我已經死了,不可能,死了幹嗎還要輸液呢?上前線的八個月,基本上是和衣而睡的。我想我當時的樣子跟常年露宿街頭的乞丐差不多,一定是護士們看我太臟了,虱子自然是不會少的,趁我昏迷時將我扒光了。想到這,臉上有的發熱。護士看了看卻説,臉上有點血色了。我想起來小解,護士從床下拿出小便器,掀開被子要給我接尿,我的尿立刻被嚇了回去,説“我不尿了。”護士明白我害羞,説:“小傢伙,還挺封建呢,我出去,完後叫我。”我費了半天勁,才尿了出來。她接過小便器拿到外面倒了,回來後,對我一番開導,説我的胃出血剛被止住,不能隨意亂動,讓我配合工作,病人必須聽從醫護人員的安排。她還説,前些天有一個病號,不排尿,她們用導管插在上面為他導尿,聽得我混身直髮毛。説著,端來一盆溫水,幫我洗臉、洗頭,她用細嫩的手指撓在我的頭上,這一刻仿佛回到媽媽身邊…… 又像在夢中,這是一個長達八個月的戰爭之夢。

  一個多星期,在醫護人員的無微不至的照料下,我的病情好多了。護士將洗的乾乾淨淨、略帶點消毒水味的軍裝拿來,讓我換上。説馬上轉院。護士們將我扶上救護車,我眼淚汪汪向她們揮手告別,我以為就我這樣脆弱,一同轉院的病友們,個個如此。

  到了223醫院駐東方紅的包紮所後,醫生對我做細緻的檢查,並做了胃透,確診為胃及十二指腸潰瘍,潰瘍面剛開始癒合,但不排除繼續出血的可能,把我安排在特護病房,整天躺在床上打針吃藥,吃喝拉撒全由護理員伺候。大約半個月後,病情穩定下來,我才被移到普通病房。醫生讓我準備一下近期轉後方醫院,我説:再住些天,我就回連隊了。醫生説:“想的美,你回連隊的下一步,很可能要胃穿孔,到那時,只能是切開你的肚子,把你的胃最少切除一半。”我聽了後,嚇了一身冷汗。都十一月的下旬了,我還穿著秋衣褲,我在轉院前必須回連隊一趟。

  在回連隊的途中,快要到五林洞時,我在汽車上看到一群支前民工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睜大眼睛仔細地看看,認出是都長路,他也看出是我,車停下後,我向他跑去,他向我跑來,兩個小學的同學就這樣相會在五林洞,我們在前指招待所嘮了半宿,後來他還到東方紅醫院看過我。次日我回到了209高地,使我感到意外的是,我們排裏發生較大的變化,排長和五個正副班長全都提職,去內蒙一線組建新的部隊。原三班長當了指導員,從六連來了一個排長當副連長。與我同期入伍的,差不多都當了班長或副班長,張天錫當了三班班長。指導員看我回來了,向我説明了情況:原來準備讓我當一班班長,跟醫院勾通了一下情況,説我的病情不適合在部隊幹下去。連隊本著對我以後的生活負責,在副連長的提議下,連部決定留我一年,專門治病。考慮到我和張天錫的關係比較好,已經把我調到三班。我對連裏的安排很滿意,但多少有一點失落,如果不是這場病……

  第二天,我收拾了一下東西,換上棉衣就返回東方紅。回到醫院後,所裏對我們要轉院的傷病員,集中住到了一個病室,是森鐵處的候車室。能住十幾個傷病員,開始並沒有住滿,但每天都有傷病員加入。而且進行了特別關照,護理人員幫助洗衣服、理髮等。我沒有讓她們理髮,而是到森鐵處的理髮室,刮了個光頭,去去心火。以至於十幾年後,曾做過一個二次應徵入伍的夢。

  在這個病室裏,我結識了一位病友,是某部的宣傳幹事,患嚴重關節炎,走路一拐一拐的。但很注重儀錶,模樣一般,卻留著大背頭,顯然跟這些剃光頭的戰士有點距離。不知怎麼,他卻跟我很近乎,後來我才知道,他偷看了我的日記,我的日記,為了節省篇幅,都是用詩的形式寫的。現在看來,不過是喊喊口號的順口溜而己。他大為欣賞。他不隱瞞看了我的日記,對我説:你要是在我們部隊,我非把你調到團裏不可。他很健談,本不愛説話的我,在他的感染下也打開了話匣子,我們談得很投機。

  十二月初,我被轉到牡丹江223醫院內三科。到了大醫院,我這種病太平常了,例行的檢查了一番,醫生明確的告訴你,耐心地休養吧。開始的半個月給我吃流食,就是奶粉、粥、麵條等,每天五頓飯,從入64醫院就吃這種飯。後半個月改為半流食,正餐跟其他病人一樣,上下午各加一頓流食。每天,護理員給送五頓飯,護士看著你吃三次藥,一遍醫生查房,牢牢地把你拴在病房裏。一個月後,也就是一九七〇年的元旦後,才讓我吃普食。説實在的醫院的伙食,真不如連隊好,唯一的好處是能吃到蔬菜。這時,我才有時間,到處溜達一下,遠處不敢去,只能在樓上樓下,院裏的空地溜達。

  轉眼到223醫院已經三個多月了,病情大為好轉,醫院也呆膩了,想回連隊看看,這期間我只回過一次連隊。巧了正好是三月二日,我向醫生提出要出院的要求,醫生説:“你這樣病號我見多了,出去沒幾天又得回來,來回折騰啥。”我説:“可能部隊要撤了,我得跟著部隊走啊。”其實我是瞎矇的。醫生同意了。給我辦理了出院證,上面寫著:“胃及十二指腸潰瘍”、“病情好轉”、“建議多休息,吃流食”等等,又到財務取回士兵供應證。晚飯後,就乘車到了火車站。開往東方紅的車是晚上七點多鐘,我多想順路回趟家,回家可是要違犯軍紀的,怎麼辦呢?我在候車室看到預售車票窗口,有了,買了張第三天的,就是三月四日的車票。檢票時,檢票員看我是軍人,根本沒詳細看,就讓我過去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到穆棱站,等我走到家時快十點了。第二天,同家人團聚了一天。第三天我想起了陳偉華,就到他家去了,三年多沒見面了,恰巧他休班,我們談了一上午,中午又約了路振水,在飯店隨便吃了點飯,到照相館留了個影。下午,忙裏偷閒,陳偉華還給我介紹了個對象,是中學時的同班同學,見了一面。回部隊後,通過兩封信就吹了,那時我真真的不懂愛情。

  晚上九點多鐘,我持當日的車票上了火車,這意味著,這之前我還在牡丹江。第二天早上到達東方紅,換乘森林鐵路的小火車,下午一點鐘到了101兵站,搭了個運貨的卡車,到五林洞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我在路邊等候往前邊去的車輛。一輛吉普車開了過來,到我跟前停了下來,我一看,原來是營部的車,司機認識我,是同年入伍的,車上坐著營長,營長也認出我是四連的,“回去嗎?,趕緊上車。”我上了吉普車,心想到營部就好説了,營長問我上哪去了,我説剛出院。“你還不知道你們連已經撤到三號橋吧。”半個小時後,車在一個路口停下,司機讓我下車,並告訴我,順著這條路走上四、五百米就到連隊了。就這樣我很順利地回到連隊,這一天是三月五日。到連部把我的出院證明及火車票一交,連長一看車票説:“你回來的好快呀。”我説:“要不是遇到營部的車,今晚要在五林洞住一宿。”連長説:“現在條件比在209陣地好多了,每個班的坑道裏都有爐子,如果大鍋飯你吃不了,你可以到炊事班拿些米、掛麵什麼的,自己在爐子上做。”

  第二天上午,通信員説有我電話,我趕緊去連部接電話,原來是223醫院的醫生打來的,問我什麼時候到的連隊,我哼哈地搪塞了幾句,就把電話撂了,好在連部裏沒人,因為都去施工了。好險啊,我中途回家的秘密是保住了。

  七〇年兵己經下連,班裏多了兩個新兵,這個時期,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加固炮工事和美化陣地。記得有一個叫徐叢瑤的大連兵,他在一班,和我相處的很好。我們在一起幹活,在一起談天説地,每天形影不離,直到晚上才各自回到炮工事的坑道裏。

  兩個月後的五月十日,我們營調防到通遼市。瀋陽軍區政委曾紹山率若干副司令、副政委視察內蒙一線防務,到達通遼時,在師首長的陪同下,特意到我們營駐地,接見了全營指戰員。講話時,還提起了我們營打死蘇軍上校列昂諾夫一事。

  附:


  筆者1949年出生,1968年入伍,1969年參加了珍寶島自衛還擊戰。1971年復員回鄉,在林業局局機關工作四年,後分別在局屬兩所中學任教28年,先後任語文、地理、計算機等學科教師。2003年局定編時,被列為待崗人員,每月可領到不足四百元的工資,在家閒居,有時寫點自己青少年的事,自我欣賞。常幫親朋好友維護維護電腦,喜歡玩《紅警》、《將軍》之類的遊戲,偶爾上上網。

  前些天在“新華網”看到一篇文章《講述珍寶島保衛戰鮮為人知細節》,接著又在其他網站看了十幾篇有關珍寶島還擊戰的文章,主要講步兵的戰鬥經過,對炮兵參戰提及很少。上文中也只有一句,“我方以炮火回擊,並對被判斷為蘇軍前線指揮所等重要軍事目標進行了打擊。”孫曉的報告文學《中國炮兵傳奇-珍寶島之戰》,也只是寥寥數語提及炮兵二營。今年是珍寶島還擊三十五週年,我作為炮兵參戰者,有責任補上這一空白。於是便有了此文。文中關於步兵的戰鬥經過,是當時陣地上廣為流傳的,可能有失實的地方,請以其它文章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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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曹勁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