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遊船上表演儺劇和説唱節目的土家族民間藝人。韓祝平攝
湘西民間話語中，旅遊説成“走玩”，讓人聽來新鮮，細品和比較其中的意味，將旅遊的內涵表達得淺顯，透徹，精妙，真是傳神之語。在湘西，我邊遊邊想，試著找個詞替代“走玩”二字，但是枉費心機，全不如“走玩”那樣瀟灑愜意，那樣生動貼切。從湘西採訪歸來，我更相信，只有湘西山水養育的人，才能創造出如此活靈靈的語言，他們深悟並享受著遊走山水之間的快樂。
説起走玩湘西山水，被稱為“天下第一漂”的猛洞河最讓人暢快淋漓。兩山夾峙的河谷濃綠如染，一彎彎碧水清且漣漪，誘得遊人紛紛買舟而下。待你剛剛坐穩，跨下的橡皮舟就像訓練有素的駿馬啟動了，時而步履平穩，似在悠然觀賞滿目蔥翠的兩岸風光；時而奔騰跳落，躍過急流險灘，驚得人們疾呼亂叫，在忘情的嘯喊聲中，輕舟穿峽越灘前行。不過，這時每個人的全身已完全濕透了，對水，再也沒有了回避和恐懼，倒有了親密接觸後的喜歡，迅即相互撩潑起水來，水花劃著一道道弧線飛飄，落在身上的水越多越是高興，更有人情不自禁地用水瓢自澆自淋，大呼：“過癮。”蹲在岸邊賣東西的老鄉，抄起用竹筒做的水槍，吸滿水，射向五六米外漂過的遊人，然後又手拿水瓢説：“我還要潑你一瓢水。”在這裡，人和人之間沒有距離，沒有陌生，沒有利害，也沒有過去和將來，只有今生此時融于自然山水的歡聲笑語。
竹木青翠的猛洞河兩岸奇峰壁立，重疊曲折中羅致了數十個鬼斧神工的景觀，三角岩、雞籠門、猴兒跳、落水坑、夢思峽、涅土瀑布……舟移景換，美不勝收。每至大大小小的瀑布，船工都把橡皮舟劃到瀑佈下，從船頭到船尾，把每個人從上到下淋個透，塵世的喧囂、煩憂頓消，內心清明如水。瀑水或溫或涼，或甘或平，或輕或重，摩挲鬆弛著周身的神經，興奮的人們重復地要求“再來一遍”。船工笑瞇瞇地把舟載的七八個“水人”重撐到瀑下，讓他們盡情享受大自然的洗禮。
岸邊岩石上的兩個土家族妹子輕托左腮唱起山歌，歌詞咿咿呀呀聽不懂，但是歌喉婉轉似林中的鳥兒，流水合聲，山谷回應，美妙不能言傳。已經退休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政協主席向熙勤忍不住從橡皮舟上站了起來，放開喉嚨對歌：“高山流水浪花飛，阿哥癡心戀阿妹，不送財禮不用媒，唱支山歌成了對。”他是土生土長的土家族，對湘西的山山水水和風土人情瞭如指掌，還會邊敲邊跳《猴兒鼓舞》，妙趣橫生，據説是先人從一個偷吃寺廟供果後戲耍的猴子那裏學來的，曾到新加坡等國表演過這個人與動物的獨特節目。他説，土家族、苗族青年婚姻自主，以歌為媒，自由戀愛，鄉間定期舉辦的“趕邊邊場”就是專為男女青年以歌定情開放的傳統節日。河岸上土家族妹子含情熱烈的山歌又唱起來了，歌聲清純如山泉，奔放如流火。
人説湘西風光有三迭：猛洞河—德夯苗寨—鳳凰古城。過了猛洞河，90平方公里的德夯風景名勝區裏，山勢起伏跌宕，瀑布飄飛絕壁，森林鬱鬱蔥蔥。居住在這裡的苗家兒女耕田植稻，種桑養蠶，紡紗織布，好像生活在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來到苗家作客，主人按習俗攔門對歌，敬酒，這是最高的歡迎禮節。客人在苗寨可以參觀或親手用古老的方法榨油，造紙，碾米，織布，體驗古樸的家庭勞作方式。傍晚，點燃篝火，伐鼓鳴鑼，舉寨若狂，身著民族服飾的姑娘小夥圍著熊熊篝火歡歌騰舞，苗家跳歌晚會讓每個人融化在這歡樂濃深的夜色裏。
鳳凰是一座恬淡寧靜的古城。現在是全國歷史文化名城的鳳凰城，本是一個軍事要塞，原名鎮竿鎮，清朝“八大軍區”之一的辰沅永靖兵備道、鎮竿鎮總兵均駐節此地，出過上百個將軍。民國改名升格為鳳凰縣後，軍事的作用已大為減弱，逐漸強化著文化的氣息，只有粗糙且堅固的赭紅色巨石砌成的圓形城池，還能顯示出古城建築的軍事目的。鳳凰人津津樂道的熊希齡是中國近代史上頗具政治、社會影響的人物，少年時即懷有經國濟世之志，一次文人筆會，熊希齡畫了一株棉花，受到人們的訕笑，繼而看到題寫“此君一齣天下暖”，舉座肅然敬佩。他是清末進士，曾與梁啟超、唐才常組織南學會，創辦《湘報》鼓吹新政。民國成立後任第一任國務總理，不久即退出政界，專心致力於社會福利和教育事業。熊希齡修水利，賑災黎，收養和教育災童，創辦了馳名中外的北京香山慈幼院，推行“學校、家庭、社會”三位一體的教育體制，試行了一條辦學新路。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熊希齡由北京趕赴上海負責戰地救護工作。上海淪陷，他途經香港突發腦溢血辭世，終年68歲。毛澤東曾評價他“做過許多好事”。到了鳳凰城，熊希齡故居、楊家祠堂、南方長城、黃絲橋古城、沱江吊腳樓、沈從文故居和別具一格的墓……慢慢地走，細細地玩，感受從軍事重鎮到歷史文化名城的時空落差，品味濃濃淡淡的沱江風情，總有一番耐人尋覓的滋味在心頭。
沈從文在《湘西》中寫道：“一切風景靜美而略帶憂鬱，隨意割切一段，勾勒紙上，就可成一絕好宋人畫本。滿眼是詩，一種純粹的詩。生命另一形式的表現，即人與自然契合，彼此不分的表現，在這裡可以和感官接觸。一個人若沉得住氣，在這種情境裏，會覺得自己即或不能將全人格融化，至少樂於暫時忘了一切浮世的營擾。”湘西走玩，在看似平平淡淡之中，給人浸入肌骨，劃過心坎的種種感受。湘西是這樣一個地方：沒有去過的時候，神秘美麗讓人嚮往；走過玩過，便再也難以忘記。（韓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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