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
任紅軒 中國科學院
陸士楨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 副院長
嚴吾佴 北方交通大學 黨委副書記
周韜 北方交通大學 大一學生
張興 北京大學醫學院 四年級本科生
主持人:我想大家最先想知道的是,大學生在這個非典來臨的時候,他們的眼中,看到了一幅怎樣的情景?他們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們先請年齡最小的周韜給我們講吧,你當時什麼時候聽到這個風聲?
周韜:4月18號,之前就有些傳言,就説學校有那麼一兩個人得病了,這只是傳言,同學們也不是很恐慌。我記得最後一節課,是計算機課,當時因為出事的人就是計算機系的,當時老師就説沒什麼好怕的,那個學生已經被安全地隔離了,然後同學們心也都挺穩的,都沒覺得這事。結果到那天晚上,突然間學校通知説第二天停課,然後一下就開始慌了,大家就能意識到這個事情嚴重了。
主持人:沒有告訴你們原因嗎?
周韜:説了,就是因為非典,是為了防止大家交叉感染,請大家先在宿舍呆着,先別出去。
主持人:大家都怕得病?
周韜:怕。
主持人:你有沒有見到有人離校了?什麼時候開始有人離校了?
周韜:在學校宣佈教學計劃推遲一個月,那個時候開始就基本上都走了。
主持人:在這個過程當中,你是怎麼決策的?
周韜:我當時第一感覺就是不想走,覺得應該在這留着,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這樣的,沒想過要走。因為湖南那時候還沒有第一例,我想如果萬一我身上帶病毒怎麼辦,萬一我身上帶病毒回去,首先我的家人肯定是很危險的,他們不僅要承擔經濟上的巨大損失,然後精神上的折磨,然後回去我又是第一例,我覺得醫護人員他們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病人,還不如在北京呆着呢。
主持人:宿舍裏邊還剩幾個人了?
周韜:宿舍還剩三個人,本來我們宿舍開始是留四個人,然後有個女生,那天突然接到她媽電話,具體説了什麼我們都不知道,然後那孩子就開始哇哇地哭,哭了之後,挂完電話沒半小時馬上收拾東西走了。
陸士楨:像我們學校實際上走的人很少,不請假走的學生佔全校學生的0.8%,但這0.8%的學生我自己看起來大部分是家長的問題。
主持人:你們那兒的情況是什麼樣的?你們是學醫生的嗎?
張興:我們是學醫的,因為一開始的時候,我們是在鐵路醫院實習,然後就零零星星聽同學説有護士因為非典生病了,因為我們在醫院也是經常跟病人接觸,然後大家心裏邊就有一些想法,想把課停了,我也試圖跟學校反映一下,能否從病房裏面撤回來。但是當時學校的意見特別明確説你們必須在一線守住,我當時就特別不理解,我也鬧過一點情緒吧。
陸士楨:我們學校最開始的時候,也看到這種情況,剛剛開始,就以黨委書記的名義,給每個家長寫過一封信,解釋了一下北京的情況,另外一個,我們等於承諾在學校裏是最安全的,我們還要上課,所以我們的信其實還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主持人:您敢於做出這樣的承諾是不是也是膽子比較大?
陸士楨:對,所以就挺緊張,所以我們最早就開始封了學校,包括像我在學校已經住了三禮拜了沒回家了,我們提出一個口號叫“禦非典於校門之外”。其實我們也很緊張,因為確實是不讓學生回家,你就等於變相地承諾在你這兒是最安全的。
主持人:萬一説你並不了解非典的傳播途徑,在學校裏更危險呢?
陸士楨:可是放他們回去危險性更大,對他個人,對他家庭,對全國都不利。當時我們提出了三個有利於:第一要有利於師生的身心健康,第二要有利於學校的教學和工作的正常進行,第三要有利於中央和社會整個的全面部署,按照這三個有利於,一點點研究我們的對策,所以既要對學生負責,也要對社會負責,但是確實很難。
主持人:這個時候有必要問一下嚴書記,你們當時是怎麼決策的?
嚴吾佴:我們學校情況比較特殊,因為我們學校17號有幾個同學被確診為疑似,在之前有一個同學一直是扁桃體發炎,四月初的時候,一直就認為他不是非典,所以他在半個月的時間當中,還在跟同學接觸。所以應該説這個過程當中他已經把別人傳染了,到了17號突然同宿舍的一些同學發燒,學校就非常緊張,而且周圍的一些宿舍同學也有這種發燒的情況,因此當天晚上,學校就決定第二天,18號就停課一天,因為確實不了解疫情,停課一天打掃衞生、消毒。那麼當時學校決定是學生不能走,18號、19號,發燒同學還是在增加,應該説現在回過頭來看有些同學可能是因為緊張,因為其他原因。
主持人:嚇病了?
嚴吾佴:有可能。大家可能在電視上也看到,我們交大家園大學生公寓,住了四千名學生,疫情首先從B座爆發了,B座一共16層,這一旦大批的要傳染、爆發可是不得了。所以學校根據醫學傳染病專家的意見,在19號做出疏散的決定,確實也是一個非常大的風險,有可能造成疫情的擴散、蔓延,但是應該説,當時採取這個決策是非常困難,但是我覺得從事實來看,我們可以負責地説,跟發病同學密切接觸的被隔離的同學沒有一個是疑似或者是非典,走的同學我們也是嚴密地跟蹤,每天打電話,現在有四個同學確診為非典,當然這四例也給當地政府,有關部門帶來了麻煩。但現在回過頭來講,當初不採取這個辦法的話,可能疫情會非常嚴重。
陸士楨:本身我們對這個非典認識不足,包括我們學校的領導,也包括上級的教育行政部門,大家都不大知道非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流行趨勢,特別是在高校這樣一個很特殊的地方,而且公共密集型活動非常多。第一個是我們對這個沒有預測,另外一個從社會這個角度來講包括醫療、包括物資不足。我記得我們剛開始準備發給每個學生一個人一個體溫計,一個人倆口罩,我們買了整整一個星期,最後我們還是沒辦法。我在網上看,譴責八十年代出生的大學生,好像八十年代出生的大學生是勝利大逃亡,譴責的聲音很多。實際上,我覺得這個可能不完全是大學生本身的問題,當然不能説大學生沒問題,因為他們從小沒有遇到過這個問題,驚慌失措這肯定是正常的。
張興:我同意這位老師説的話,造成疫情這麼嚴重的流行,我覺得有一個根源,咱們對醫學知識的普及程度相當的低。
陸士楨:這個問題,恐怕不能過多地責怪大學生,他們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有些恐慌是可以理解的。這件事肯定會使這批學生成長起來的,他們的心理素質得到了很好地鍛煉,他們對自身所應該擔負的責任,包括對社會,對於家庭,對民族,對國家,我認為他們肯定都會比沒有遇上這場災難要成熟,要堅強。
任紅軒:這就反映了學生的這種心理素質以及家長的心理素質,還有整個社會。所以説關鍵是要提高整個社會對這個事件的認識,從國家這個層面上講,它就是一個危機教育,危機管理的問題。必須上升到這個高度,不僅僅是一個學生的問題,或者説學校的問題,這是一個整個制度的問題。就是説一旦出現危機的時候,怎麼來處理,應該有一套完整的這種程序。
陸士楨:對,這個機制的建設是非常重要的。我也相信隨着我們國家的發展,慢慢這些會逐漸地健全,我同意剛才這位老師説的,不能單純地譴責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就怎麼樣,我們首先分析這個問題造成這種結果,有整個社會的原因,包括家長的原因。很多大學生在這個過程當中也表現得很好,從另外一個角度我們大學生也確實需要反思一些問題,有的是比如家長拽的,有的是害怕。有的是隨大溜,反正各種各樣的心態都有。那麼我們客觀地分析起來,如果從道德這個角度來講,涉及到責任感,涉及到在社會當中的這種義務、責任、自己的定位;那麼從心理素質來講涉及到面對危機的這種心理素質;那麼從自己的這種行為判斷能力來講,涉及到對危機的科學態度的認識,我們都得反思。
主持人:你們為什麼現在不害怕了呢?
周韜:覺得心裏慢慢地坦然一些了,然後聽説學校情況好轉了,學校每天都廣播,每天的實際情況,到底多少發病,然後就覺得放心了。
嚴吾佴:現在同學有點不怕了,我認為這裡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北方交大從21號開始封校,到現在沒有解禁,同學還是不允許出校,密切接觸者的隔離期都過了,當然大家覺得學校最安全。
陸士楨:我們學校的學生天天申請想回來。
主持人: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怎麼對待這些離校的同學,因為有人是擅自離校的,對吧。
嚴吾佴:多數同學走的時候都是有登記,都有非常嚴格的審批手續,儘管當時是連夜辦也是非常快,但是也都是走到了審批手續。現在我們沒有考慮要給擅自離校的同學以什麼處分。
陸士楨:我們基本上考慮,堅持上課的這些人我們都按照正常結課,那麼走了的,如果他請假,同意他走的,他的課程還沒修,明年他重讀但是不收費。如果沒請假跑了,起碼你應該是再交你重讀的費用。我們是理解這些走的同學,但是就我們學校這個想法來講,你還應該讓這些留下來的同學,起碼能覺得我們從行政手段上來鼓勵他,給他有區別。
周韜:最深刻的體會是對學校對政府的一種信任,我相信他們一定能把這事弄好,所以我覺得呆在學校就是安全的。
嚴吾佴:信任學校我認為是對的。但是學校,它的承擔責任也不是無限的,也是有限的。在非典這個問題上,還是那四早,就是早發現,早隔離,早治療,早彙報。
任紅軒:這時候需要咱們從國家,從法制這種角度立法,就規定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這樣做,他就沒有什麼可説的,因為制度就是這麼規定的。
陸士楨:要説到處理危機,説起來歸根結底是個生存能力,生存能力一般來講,有三個要素,第一、要素是對社會的認知,有科學的認知;第二、是心理素質,就是你很冷靜;第三、是能力,是一個普遍的真理。
任紅軒:應該是有主見,當代大學生應該是有主見的,不要隨大溜。
嚴吾佴:首先應該總結一條,作為一個管理者、領導者來講的話,在這樣一場災難面前,突發事件面前,首先應該有一個科學態度,其次是準確地判斷,第三就是要有堅強的意志,這三者是缺一不可。因為對於非典的認識,大家都有一個過程,在這種情況下,學校首先肯定要保護學生,保護廣大教職員工的生命安全。當然我覺得首先,我們做的就是一個正確地判斷,到底是一個什麼情況,再一個就是要盡可能的爭取一切有利的條件,因為説句老實話,這麼大一場災難,如果沒有黨和政府的支持,沒有社會各界支持,光靠一個學校,這顯然是不行的。
主持人:他們意識到,大家的利益是一個共同體。
陸士楨:對,我們很多學生經常會説,這個校園這麼小,我們心心相依,我們生死與共,這樣的感覺過去沒有。這場災難把大家之間的利益、內心連得更親密了,實際上通過這樣一件事,大學生確實成長了。
主持人:非常感謝你們各位給我們帶來的這個非常真實的故事,一線的故事,同時又有非常明確的觀點。在這樣一次非典的考驗之後,我們的大學生和我們的大學校園的管理者,可能都會吸取到非常多的經驗和教訓,在以後我們面臨更加嚴峻的問題的時候,可能能夠做出更加科學的決策,這就是我們所能夠獲得的寶貴的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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