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身份:
李雲飛 中關村街道辦事處的黨委書記
毛壽龍 中國人民大學制度分析與公共政策研究中心 主任
王思斌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 教授
李雲飛:我們全部工作的核心目前是抗擊非典,保證地區居民的身體健康。我作為中關村街道的黨工委書記,第一天到辦公室,首先要看看我們的作戰的形勢圖,它的疫情狀況,第二件事情,就要到各個社區去私訪,去檢查指導工作。
主持人:也是後面跟着很多人嗎?
李雲飛:沒有,基本上我帶一個人,第三件事情是到下午的四點半,中關村街道防非典的指揮領導小組的成員來開碰頭會,聽取來自各個社區的信息、情況,分析問題,研究對策。
主持人:每天都有那麼多事嗎,都有那麼多可以討論的內容嗎,比如説今天又出什麼新鮮事了?
李雲飛:每天都有一些值得我們研究關注的問題,比如説如何完善政府的管理指揮系統,比如説如何有針對性的來做好外來人口的防控工作,再比如説,如何解決群眾反映的一些突出的熱點、難點問題,比如説養犬的問題,再比如説小區的封閉管理問題等等。
主持人:有沒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是通過這次非典暴露出來的一些問題,值得我們以後不斷去鑽研攻克?
李雲飛:通過這次抗非典的鬥爭,恐怕最值得總結,最值得提高的,一個問題是政府的科學管理問題。因為科學管理是興國之道。防治“非典”,一開始廣大群眾都有一種感覺,就是手忙腳亂,那麼實際上是與我們政府的這套管理系統,缺乏預見性,缺乏各個環節之間的連續性等等方面有關。
主持人:我還為您請到兩位嘉賓,都是研究個公共管理問題的。兩位教授剛才聽了李雲飛書記的工作,你們有什麼感覺,就是在這次非典來臨的時候,對於基層的社區管理,是不是一種考驗。他也説到有手忙腳亂的現象,為什麼會出現手忙腳亂的現象?
毛壽龍:這麼一個突發的事情,對每個人來講,都是一個適應的過程。忽然發現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忽然出門很不安全了。我們總是覺得七十歲,至少七八十歲之前,每一天都是屬於我們的,現在忽然來個病,忽然哪天都要給隔離到某個地方去了,或者説去看病,而且還有百分之多少的死亡率,這都是一個非常大的心理上的挑戰。
主持人:在這個時候,就是在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您覺得這個基層的社區管理部門,應該做些什麼事呢?
毛壽龍:這個時候,基層的一個最重要的核心的工作,是如何去找到一些具體的數據,那麼政府要把一千多萬人口的所有的事情都搞清楚。我舉個例子,假定每個人要交一塊錢,交到市政府,那通過政府的機構,這個工作量是很大的。現在你要讓他每天預報一個數字,今天報一下,明天報一下,後天報一下,要報這麼個數字其實也非常困難。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如何取得老百姓的合作,取得各種各樣的組織的合作,是非常關鍵的。要通過多渠道的方式,獲得信息。
主持人:信息渠道是否暢通?從這次的事件當中,能不能看得出來?
毛壽龍:從多個角度來看,至少是4月20號之前,我們很多數據是不夠的。4月20號以後,我們很多宏觀數據得到了改善,但是很多微觀數據,一直到現在為止,我覺得還不是很夠。比如説像社區裏面,很多居民就不知道哪些人得了疑似病,哪些人得了病。或者哪個樓要怎麼處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很容易恐慌,或者説乾脆就不知道怎麼辦,就在家裏呆着了。還有一個就是,像很多人,一般是根據其他人的情況、行為來判斷自己的行為的。比如4月20號以後,人們忽然發現,下午四點鐘買菜買不着了,都驚慌了,也不知道買什麼好,所以有人買了200斤大米,有人去買手紙,最後手紙都賣光了。他一看,連手紙都賣光了,形勢很嚴重了,第二天就搶購了,大家都不上班,搶購東西去了。
李雲飛:應當講,更多的居民,首先信息不暢通,就是在物質供應這方面的信息不暢通,才造成這種恐慌。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搶購也就持續了一天的時間,第二天就好了。
毛壽龍:還有一些微觀的信息,比如像有些小區邊上的菜市場,小販都跑光了。然後物業公司沒有辦法,説我們物業公司居委會給你們組織送菜。
主持人:物業公司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
主持人:王思斌教授,您也研究這個基層管理,我就有時候搞不清楚,我們作為居民,到底是歸物業公司管,還是歸業主委員會管,還是歸居委會管,這之間都是些什麼關係?
王思斌:比如説基層組織,在這次防非典過程中的作用的問題,就我看來,中國的居民委員會和街道在處理基層事務的時候,還是發揮了比較多的作用的。那麼這個比較多的作用,他跟國外比,我們是兩個體制,人家國外體制,就沒有基層、居委會、街道這個事情,就是一個居民自治了,他沒有居委會,但是他有一個居民之間互相通信息、互相約束、互相服務這個東西。
主持人:我們國家的居委會不也是一個自治組織嗎?
王思斌:中國的居委會的自治,在中國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裏面已經説得很清楚,那麼這樣的體制改革過程中也在往上面靠,但是長期以來,居委會是政府的一條腿,作為兩條腿,一條腿是單位,一條腿是居委會。我們從單位走向街居的時候,出了問題,一個是老居委會,第二個就是新建小區。新建小區裏面的問題出了問題了,我們是屬物業管理委員會,還是業主委員會,還是居委會,哪家管呢,這個在北京,在上海,在廣州有很多爭論,就是這幾家打架,當居民有了一些利益衝突之後,他是找居委會解決,還是找業主委員會調解?剛才你説一個誰管的問題,實際上有的時候不是管的問題。
主持人:是誰來服務的問題。
王思斌:這個服務的問題,應該説看什麼事情。如果行政性的、公共福利性的東西,居委會應該為大家服務,叫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那麼這樣當然你居委會要管,因為你是居民選出來的。但是現在你遇到房子問題,那可能業主委員會要管,我覺得這是改革過程中出現的一個問題。
李雲飛:這個問題是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就是業主委員會和居委會之間的關係,現在是一個爭論的熱點問題,也是一個難點問題。我個人的理解,按照現狀來講,業主委員會更多的操作的是一種硬體的服務和經濟方面的服務,收取水電費等等方面的,他來維護、保護住戶的權利。那麼居民委員會,現在更多的側重的是一種政治性的,是一種軟的,是一種帶有社會公益性的,像計劃生育。
主持人:在這次抗非典的過程當中,居委會的大爺大媽們,他們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因為他們在早發現、早彙報上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於是有人又提出來説,最基層社區的管理,應該走行政化的道路,還有人就説,應該走自治化的道路,您二位是怎麼看的?
毛壽龍:既然我們把他已經當做是自主治理的機構,我們就應該按照長期的發展趨向來看,還是應該把它當做一個自主治理的結構去做。我們的未來的趨勢發展,對一個居民來講,他所參加的自主治理的這種機構會越來越多,剛才講的就三種,一個是社區居委會,第二個是業主委員會,還有一個是物業管理公司。物業管理公司,他不應該有什麼任何行政權力,也不是公共權力,也不是基於業主權利基礎上的一個管理性的一個機構,因為它是居委會,或者是業主委員會聘請來的,它是一個雇傭的關係,通過公開招標、競爭這麼一個關係過來。他只有服務,根據條約,根據合同來服務的這麼一個義務,然後他收費,這是對他的一個定義。他不具有公共權力,他是一個企業。那麼對居委會和業主委員會來講,我覺得他們都是自主治理的結構,那麼對業主委員會,現在正在起草的一個《物業管理條例草案》,現在還是草案,非常明確,他就是一個基於業主權利基礎上的一個治理結構,這個治理結構和社區居委會,他會在公共服務方面有一些重疊和衝突的地方。
主持人:這是一個經營的活動。
毛壽龍:這是個經營的活動,通過公共的活動,通過公共的服務,來提高業主的産權的價值,我覺得它非常重要的一個任務。那麼這個目標和居委會很多公共服務的質量是密切聯絡在一起的。從長期來講,要把它都定位在一個自主治理的結構,我們現在在實踐當中也發現,有各種各樣的一些做法,有些是社區居委會和業主委員會是一體化的。
主持人:等於把兩個機構合併了。
李雲飛:我覺得這與我們中國的國情有密切的關係,就任何事情它都是相對的,都是有限的,那麼對於居委會的自治,也同樣存在這個問題。因為要實現自治,我在實際生活當中體會,至少要具備這幾個條件:第一是有穩定的持續的、多元化的資金來源渠道。第二個是居委會的幹部的工作人員的年齡結構、知識結構應當是老中青相結合的。
王思斌:前一段我寫過幾篇文章,怎麼樣從現在的行政化轉為自治的問題,我們要通過三步走,這個轉有三個環節,叫做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就是現在這個階段,我們説要把居委會變成一個自治的組織,現在實際上它還是個行政組織,而且行政化特別強;第二個階段,比如説百分之幾十的問題,60%、40%,這個當然是過渡了,但是我認為,後來是在兩方面,一個是合作時期,在合作時期,因為現在第一個時期,我認為是一個行政指導時期的模型,居委會的一切東西,或者絕大多數東西,都是靠街道來推動,街道來佈置,這是一個行政指導性的東西,第二個模型就是一個合作模型,合作模型就是街道和居委會之間,有一個契約,所謂契約就是我們大家的共識,第三個模型就是説我們自治模型,就到最後,居委會實際上承擔的東西,都是和社區居民生活相關的東西,很多事情必須經過社區來解決。
王思斌:社區最基本的東西,從它的定義上來講,就是一個以感情依託為主的生活共同體。
主持人:這可能也提了一個好的建議,就是我們社區今後在管理的過程當中,不是説光組織大家搞活動、獻愛心,或者説為了活動而活動,而首先應該組織一些能夠培養起大家感情的這些事情,讓大家多溝通聯絡。
李雲飛:所有的人,他不可能孤立的存在,在一個社區裏面,上萬人,或者幾千人,這種仲介組織,包括政府和仲介所做的所有工作的核心,都是如何讓人與人之間進行互動,在互動當中形成一個生存和發展的共同體。
主持人:這次的“非典”來襲之後,大家發現,我們住在一個樓裏面,就是一個團體,我們要共同對抗一些病毒,我們一起打掃衞生等等。你們幾位能不能預測一下,這次的抗“非典”行動,能夠給我們今後的社區基層管理,帶來一些什麼樣的衝擊,是有好的作用還是有壞的作用?
李雲飛:我個人認為,這次非典對我們國家,包括對北京市,對一個社區,它都是一種災難。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兩面性,總的來講,我認為這次通過防非典這場戰役,把社會各個階層都充分的調動起來了,政府的權威,包括社區的自治組織,居委會的自治組織,在群眾當中的影響和作用力都是大大的增強了。恐怕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就是這種戰役過去之後,可能會對整個政府的管理系統實現靈活、機動、科學化,是一個很大的促進。
毛壽龍:“非典”,對我們來講都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如果是自主治理得非常好的話,那麼對於一個社會來講,是應該會良性運行的。好像人一樣,我們人什麼事情都是由大腦來控制的,但是如果腿和手和呼吸系統,本身沒有一個自主治理的這麼一個運作系統的話,那麼即使大腦發的指令再好也沒什麼用。這次非典一個方面是顯示了我們很多優勢,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也暴露了我們很多各種各樣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有個新的思考,在將來可能會有一些新的舉措,可以使我們整個社會得到更好的鍛煉,也能夠更持續地得到發展。
主持人:我還想借您的這個比喻,如果説這個政府的管理像是一個人身體的神經系統的話,那麼社區的基層管理,就相當於是神經末梢。這次“非典”好像是人體患了一次感冒,那麼怎麼通過這麼一次小恙,使得我們的神經末梢發達起來,使得我們更科學,更規範地把這個基層的社區管理體系進一步推進,我覺得這就是現在值得思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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