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觸摸三峽最後的容顏
大型紀錄片《守望三峽》攝製完畢,全片共15集,每集30分鐘,計450分鐘。計劃2003年6月30日播出。
公元2003年6月1日,我們將目睹一個千萬年從未有過的巨大變遷。長江三峽大壩將在15天內蓄水到135米。從這一天開始,長江三峽大壩以西400公里以內、海拔135米以下的數千城鎮將消失在水面以下,近百萬人口遷移。大自然四千萬年造化所成的長江三峽景觀,將在瞬間被人的力量改變。
中央電視臺《見證》欄目,組成5個攝製組,於2003年3月-4月再次深入三峽腹地,深情記錄三峽蓄水前最後的容顏。
總編導闡述:(肖同慶)
我們只有一個三峽
三峽影像志
另一種注視
一 我們只有一個三峽
據地質學家考證,長江三峽的形成經歷了四千萬年漫長的歲月。
地球只有一個三峽。
公元2003年6月1日,在這裡我們將目睹一個千萬年從未有過的巨大變遷。長江三峽大壩將在15天內蓄水到135米。從這一天開始,長江三峽大壩以西400公里以內、海拔135米以下的數千城鎮將消失在水面以下,近百萬人口遷移。大自然四千萬年造化所成的長江三峽景觀,將在瞬間被人的力量改變。
人們用“滄海桑田”四個字形容山河的巨變。而要體會這四個字的份量至少要經歷幾千萬年。
半個世紀前,喜歡寫詩的政治家用豪邁的詩句描繪了一個宏偉的夢想:“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許多人對毛澤東的這句詩耳熟能詳。公元2003年6月1日,我們將見證這個夢想的實現。三峽,長江最奇峻、壯麗的腰身,也是長江最有性格的部分。它雄奇詭異、驚險莫測、激越飄蕩。從這一天開始,這個充滿險灘、惡水、沉船、死亡與抗爭的地方,一切由險峻雄奇而來的故事都將嘎然而止。他的白浪滔天、它的劍氣如虹,都將化為天水相接,煙波浩渺的一汪平靜。
從一百年前三峽大壩的設想第一次被孫中山寫進《建國方略》,到50年前,喜歡暢游長江的毛澤東再次提出了這個宏偉構想。此後,爭論一直持續了40年。
人們以中國特有的方式描述了三峽工程的歷史:“一代繪藍圖,二代定決策,三代築大壩”。這個凝聚了中國幾代人心血的浩大工程已經展露出它的雄姿。
按計劃,三峽大壩最終完成將經歷17年。對於四千萬年而言,這只是短暫的一瞬。但卻是人類創造文明以來,對自然的一次最大規模的,絕無僅有的巨大改變。下面這組數據被世界譽為人類的奇蹟:
三峽水庫總面積一千零八十四平方公里,淹沒陸地面積六百三十二平方公里,範圍涉及湖北省和重慶市的二十一個縣市,淹沒耕地二十五萬七千四百萬畝,淹沒兩個城市、十一個縣城,一千七百一十一個村莊。庫區受淹沒影響人口共計八十四萬六千二百人,淹沒房屋總面積,三千四百七十九萬四千七百平方米。一百七十五米正常蓄水位高程,三百九十三億立方米總庫容的巨大水體,將改變三峽業已存在了千百萬年的自然形態。
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些枯燥的數字背後意味着怎樣的改變。天若有情天亦老,永遠改變的不僅僅是大地的容顏,那些長江岸邊沿襲數千年的社會生活形態,那些薪火相傳數萬年的文明血脈,那些祖祖輩輩生死於斯的長江人家,都將成為永久的記憶。
我們只有一個三峽!
10年了,我們曾用磁帶和膠片記錄了着一個夢想變為現實的艱難歷程。
10年後,我們再赴三峽,用心靈觸摸長江岸邊生生不息的依戀。用影像見證即將發生的山川巨變,滄海桑田。
二 三峽影像志”
20年前,一部系列片《話説長江》曾創下中國電視收視記錄。如今,這部系列片的影像已經斑駁不堪。人們已經忘卻那裏面的三峽是如何壯美,只有膾炙人口的主題歌《長江之歌》還廣為流傳。
10年前,一部名為《大三峽》的紀錄片第一次對三峽進行了全景式的展示。
這部紀錄片的創作集體是著名紀錄片《望長城》的班底,總編導是魏斌。我們稱這部系列片為《大三峽92版》。這部紀錄片共12集,每集50分鐘。分上下篇,上篇為三峽工程,下篇為走三峽。上篇主要圍繞三峽工程的歷史淵源、長江水運水患、水利工程的科學之謎展開敘述;下篇以走三峽的方式,講述三峽的人文風貌和文明歷史。紀錄片沿用了《望長城》探索出的記錄方式,對三峽進行了詳盡的揭示。攝製組出訪多國,比較世界幾個大的水利工程,用當時比較先進的三維動畫對三峽工程的結構功用和面貌進行了通俗形象的描述。在下篇,攝製組特地製作了一個大木排,沿江漂流,沿途探秘,並不惜代價再現了建造古棧道的艱難過程,今天看來,許多場景仍然驚心動魄。系列片中的一集《姊妹溪》榮獲國際紀錄片大獎。
1997年,為迎接大江截流,魏斌領導的紀錄片室再次承擔了製作系列片《大三峽》的任務。張金鵬擔任總編導。該片共分8集,每集50分鐘。我們稱為《大三峽97版》。該片主要圍繞三峽工程的建設和施工展開敘述,具有很強的政論色彩,氣勢宏大。攝製組動用航拍等高難度手法,展現了工程大江截流前的雄姿。
1998年,以張金鵬為主的攝製組編輯了《大三峽98版》,共分五集,敘述對象仍然是三峽工程。其後,中央電視臺每年撥專款分別用錄像和膠片跟蹤拍攝三峽工程。承擔任務的仍然是社教中心的紀錄片室(後升格為紀錄片部,即今天文化專題部前身),另外,在1997年和2002年大江兩次截流之際,中央電視臺都進行了長時間連續直播。
2002年,香港鳳凰衛視中文臺赴三峽拍攝了規模較大的系列片《永遠的三峽》,本片以主持人串場,沿江拍攝三峽的歷史人文地理,結合專家訪談,藝術形式靈活,沿用了鳳凰慣用的以媒體事件為主的《千禧之旅》《歐洲之旅》和《逝去的家園》的手法,表現上雖然全面但稍嫌深度不夠。
除此之外,重慶電視臺和湖北電視臺一直有欄目對庫區和工程進行跟蹤拍攝,留下了寶貴的影像資料。其中,湖北電視臺與三峽總公司合作的關於工程建設史的系列片,重慶電視臺關於移民的系列節目對三峽的搶救式拍攝功不可沒。
值得一提的是,許多境外電視臺,如美國、日本、英國等電視媒體都對三峽進行過大規模的拍攝,甚至出鉅資買斷某些場景的獨家拍攝權。説不盡的三峽吸引了全球紀錄片工作者的目光。至於攝影記者、平面媒體更是幾度雲集,《南方周末》組織大型連續報道《三峽,無法告別》,《書城》記者在庫區奔波三個月,《南風窗》記者持續關注。
在重慶,我遇到重慶電視臺的編導歐學光,一晚上我們都在談論三峽,他主持的欄目《三峽大移民》一直在跟蹤拍攝庫區移民狀況。學光兄激情飽滿,極富獻身精神,他有五年的春節是在移民家中渡過的。在他的言説中,三峽大移民堪稱一部壯麗的史詩。他曾四處游説希望建立三峽影像資料庫,可惜應者寥寥。在看過一些他欄目播出的節目後,我有些悲涼。我想他的攝製組精神可嘉,但條件有限。歷史固然珍貴,但歷史,特別是影像史怎樣寫至關重要。對於10年之久的世所罕見的大移民,最該記錄的是什麼?攝像機的鏡頭該對準什麼?編導的立場又是什麼?怎樣的影像歷史是經得起歷史檢驗的?這是我在組織拍攝系列片《守望三峽》時思考最多的問題。
在三峽,我們還遇到了一些自由製片人,他們拿着攝像機,一直在庫區拍攝。其中,湖北電視臺的一個攝製組一直在拍攝巴東一位老船工的生活。他們也在記錄歷史,他們同時也在創作藝術。我想關於歷史的記錄他們同樣在思考:什麼是最重要的?歷史的主體是誰?
還有紀錄片的敘述問題,我知道前幾部《大三峽》都沿用的是“宏大敘事模式”,大氣磅薄,氣勢宏偉。而我私意卻更喜歡六集《走三峽》,結構精巧,線索明晰,紀實場景動人。當然,三峽千姿百態,各種形式的言説都有存在的必要,我想説的是,文章千古事,容不得半點矯飾和敷衍,否則,我們即使記錄了歷史,也會成為歷史垃圾,就像我們身邊的長江,泥沙俱下,浩然東去,浪淘盡多少世事滄桑,歲月江山。
三 另一種注視
事實上,在最初的策劃案中,我仍然被宏大敘事所誘惑,我曾設想將總片名定為《見證三峽》,共分四部,每部四集:第一部,歲月江山,講三峽文明流傳。第二部,世紀工程,講三峽工程的建設史;第三部:故鄉兩岸,講三峽人文;第四部:逝者如斯,講即將消失的民俗文化。等我們從三峽踩點歸來,競厭倦了這種結構工整的佈局和考量,決定將鏡頭對準三峽平凡的人們,對準他們平凡的生活和他們賴以生存的平凡的土地。拍攝完畢,我們將整個系列片的名字改為《守望三峽》,在我看來,只有“守望”二字才能準確描述那些長江兩岸正在頑強生存的人們。
我無法釋懷的是:在宏偉工程的背後,在悠久文明的近前,每天都發生着微小但不容回避的故事,它們足以感動後人,彪炳史冊。我舉個例子:在三峽庫區,有5萬座墳墓正往高處遷移。--為了保證水質的清潔,也為了“不讓祖先泡在水裏”。它肯定是中國乃至全世界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遷墳活動。它雖只是一項偉大工程的很小部分,卻深深牽動着百萬移民對於祖先、土地與歷史的感情。
對我們來説,不可能窮盡所有的滄桑巨變,也不可能實錄所有的歷史,那麼,就讓我們的鏡頭記錄下那些打動我們的每一個故事和細節吧。
江水難得有清澈的時候了,江面上船隻穿梭來去,人們依然在長江岸邊揮汗如雨地勞作,這樣的日子已不知過了多少年。隨長江的曲折而彎曲着長長的石板路,繁衍着世世代代的繁華。它們樣子現在看來陳舊而衰老、灰暗而潮濕,但長江的潮來潮往給了它無盡的新鮮和活力。黃桷樹長在城墻的墻體上,軀幹從石縫中冒出來,根暴露在墻外面,粗大的根虬盤着、扭曲着,像瀑布一樣向四面八方散去。
這是我們看到的三峽。
大昌古鎮的老人門遷走了,又回來了,他們依然守着自己的小攤點辛苦度日,老人説他要埋在這裡,背後的山上是他祖祖輩輩的墳墓。奉節老城已成一片瓦礫,廢墟上,一群民工在搭蓬掏磚,在江水漫上來之前,這是他們的唯一生計。在巴東,一位91歲的老船工在造自己最後一艘帆船,在江上漂流了一輩子的老人,離不開船。
這是我們鏡頭裏的三峽人。
還有淒美的皮影戲腔,還有悲壯的川江號子,還有悠揚的二胡曲調,當然還有三峽人執著的訴説。
這是我們聽到的三峽聲音。
和波瀾壯闊的三峽工程相比,這只是一個個平凡三峽人走的一小段平凡的路,但這段路,也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充滿最複雜感情的一段路程。
三峽沿岸從1994年12月14起就機器隆隆,長江三峽工程-當今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在日夜不停地施工建設。人們還不能準確知道即將形成的巨大水庫將會怎樣改變未來的生活,但對於許多平凡的中國人來説,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永遠值得珍惜的:那就是數千年直至今天,他們以及他們的祖先曾有過的掙扎與奮鬥,曾有過的感情與記憶,曾有過的痛苦與歡樂。可以肯定,正因為存在這一切,正因為不能忘懷這一切,正因為感恩於這一切,這裡的青山綠水,以及其間的那座大壩,才被活着的人們,賦予了希望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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