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紀錄》序——肖同慶
本書是中央電視臺《紀錄片》欄目播出的十六集系列片《經典紀錄》的文學本。
雖然有點思想準備,但片子播出後産生的反響還是大大超出了我們的想像,來自觀眾和同行的電話詢問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麼時候出版VCD?看來,紀錄片界尋蹤宗問祖的渴望由來已久,如今,那些隱藏在枯燥乏味教科書裏的大師及其作品終於出現在我們的屏幕上,就算是中央電視臺《紀錄片》欄目為華語紀錄片事業做出的一點小小的貢獻吧。
這是一部典型的學院派風格的作品,總編導張同道博士是影視學的教授,沒有相當深厚的學養,這樣的片子是很難駕馭的。片中資料光涉及的語言就五、六種,資料又散落在世界多個國家,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攝製組蒐集到如此豐富的作品,其艱辛非創作者是難以體會到的。在教學科研之餘,同道一直是一個非常勤奮的紀錄片創作者,我知道,這部片子完成後,他的另一部關於“白馬族”的紀錄片又進入後期剪輯了。同道是一個有“大師情結”的人,了解他的人可能還記得上個世紀他的關於文學大師的一次思考曾經掀起過軒然大波,看過這部片子會發現,同道對大師是相當敬畏的,當然前提必須是真正的“大師”。
在最初策劃這部片子的時候,我們最大的擔心是做成教科書,在我看來,世界上最好寫的書就是教科書,特別是中國的教科書。沒有人數得清中國有多少種關於馬列的政治教材,而所有這些教材都陳陳相因,面孔一律,更奇怪的是,從來沒有人追究版權問題,大家對此都心照不宣。我們對“教科書模式”的擔心更多的是對它的面孔和腔調的厭倦。同道和他的攝製組給了我們許多驚喜,在這部片子裏我們看到是對紀錄本性的追問,看到是對紀錄大師人生理念的梳理,看到是對紀錄片藝術本體的探究。將大師的人生經歷和心路歷程與紀錄片經典作品的精彩華章融為一體成為本片的最大看點。我相信每一個熱愛紀錄片的人都能從中深受啟發,汲取力量,獲得愉悅。
在無須多言的時候,就原汁原味的端出作品,在不得不説的時候,就點評幾句,這是整部系列片的創作風格,其本身即是一種紀錄精神。頗似江湖高手相逢,最高境界是休得多言,看招!電影學院的司徒兆敦先生説過一句話印象很深:我不是什麼紀錄片的權威,如果有人説他是權威,你要警惕。紀錄片是影像的藝術,紀錄片是實踐的藝術,滿嘴的理論概念恐怕於事無補,中國的老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蹓蹓。
讀卡夫卡的時候注意過一句話,“他匆匆忙忙地追求真實,就像初踏上溜冰鞋的新手,而且,他正在練習的地方,還是一個禁止溜冰的場所。”想一想過去和現在我們正在探索的紀錄片創作,多像卡夫卡筆下的人物!中國紀錄片創作的現實境遇和騰挪空間如此窘迫,在“匆匆忙忙地追求真實”的過程中,我們常常要為自己的作品綴上光明的尾巴,我們常常自覺不自覺説幾句違心的話,我們甚至不得不剪出多個版本去適應各種嗅覺和胃口。在閱讀大師欣賞經典的同時,我相信很多人在想自己,想中國。比較起大師們所生活的時代,沒有人懷疑當代中國是出大作品的時代,這片土地正在發生著令人目眩的巨變,震蕩之激烈,轉型之迅猛,牽涉面之廣泛,也可謂“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在國家闊步前行的路上,我們不能回避民工惘然的面龐,我們不能無視失業者艱難的掙扎,我們不能遺忘黃土地上頑強的靈魂。“他們不能表達自己,他們必須被呈現。”這是卡爾 馬克思説的。我總覺得這句話應該成為一個紀錄片人的座右銘。英國紀錄片大師約翰 格裏爾遜説:紀錄片是對現實的創造性處理;荷蘭紀錄片大師伊文思説:紀錄片要直接參與世界最根本的問題。通觀十五位紀錄片大師的人生和作品,有一點是一脈相承的,這就是對真實世界的探求,對社會責任的承擔,他們相信紀錄可以改變世界。維爾托夫對現實的創造性記錄、弗拉哈迪對“工業化英國”的記錄、詹寧斯對戰爭時期平凡英國人的記錄、梅索斯兄弟對美國現實的冷靜觀察、布努埃爾《無糧的土地》中令人震顫的人道關懷、勞倫茲對人類的生態和生存問題的關注、羅姆和阿侖 雷乃對人類邪惡本性的天才揭示、安東尼奧尼和基耶斯洛夫斯基對人性的深刻體察。卡普拉用自己的紀錄片左右了國家的對外政策、以及裏芬斯塔爾對紀錄藝術的癡迷等無不表現出大師特有的胸懷。
我們生活在紀錄的時代。但同時,我們必須承認歷史、真相和現實常常以不具真實色彩的方式被記錄著。2000年11月,《紀錄片》欄目在cctv一套開播,欄目的定位是四句話:觸摸歷史、勘探文化、積澱記憶、實錄變遷。兩年來,我們播出的大部分節目是像《經典紀錄》這樣具有歷史含量的紀錄片,讀者看到這本書的時候,《紀錄片》欄目已經更名為《見證》了,改版的許多靈感與這次親近大師不無關係。正像格裏爾遜當年希望的那樣:“讓公民的眼睛從天涯海角轉到眼前發生的事情,公民自己的事情……門前石階上的戲劇事件上來。”當然,改版的前提是我們自信紀錄片可以書寫歷史和闡釋現實。在拍攝紀錄片的同時,我們常常被歷史所具有的引發想象的力量所征服,那些迴旋在我們編輯機上的黑白影像具有無可回避的真實氣息;我們更常常被現實所折射的啟迪良知的殘酷所震撼,因為那些每天走進我們生活的人和事預示著我們將要面對的未來。我們無力改變現實,我們只能記錄時代的進程。
這部片子的製作和播出填補了一個空白,作為影像作品的再現、延伸和互動,這部書的出版同樣填補了一個空白。紀錄片人是清貧寂寞的,這一點連大師們也不例外,我們願意用此片和本書向他們致敬。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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