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二十年前,你在台灣出版了自己編寫的第一本攝影教材,一個能夠寫攝影書的人,自己多半是會拍一些照片的,在那個時候,你最喜歡拍的是哪類照片呢?
林添福:那時期比較雜,涉及的範圍比較廣泛,當然那時候最想的還是拍紀實的東西。
黃文:這是不是你1985年進入台灣的大地雜誌去工作的一個主要的理由呢,因為你可以拍到那種紀實的,人文地理的東西?
林添福:對,是最主要的原因。
黃文:從1985年到1987年是你在大地雜誌工作比較集中的這段時間,而且工作應該説蒸蒸日上,是什麼樣的一個原因導致你突然一下離開了這個工作呢?
林添福:那時候主要是進入大陸以後,發現大陸的題材非常豐富,對於一個攝影者來講,喜歡紀實攝影(人)來講,很像找到寶藏一樣,但是如果我呆在體制內,就是説呆在公司裏面,它不可能天天讓我去拍我想拍的東西,那時候當然就是説在台灣,要作為一個自由撰稿也很難,也很少,那我就想嘗試到大陸來,做這個採訪,做這個記錄,然後做影像的一個創作,然後提供給台灣的媒體來登,那這樣就會更主動的,我想拍什麼就拍什麼,所以那時候,我很想去拍整個的中國的西南的少數民族,當然這個到現在,十五年了,我一直還在做這樣的工作。
黃文:因為這種在內地和台灣之間不斷的這樣的奔波,也讓你的作品呢,越來越多的在內地的出版物上被大家認識,當然我們作為同行認識你呢,除了知道你是一個來自台灣的一個報道攝影師之外,還知道你是一個桂林人的女婿,你怎麼會想到把家也安到大陸呢?
林添福:我進來比較早,二十幾歲就進來了,那個時候還沒有成家,那當然很多的時間都在這邊生活,慢慢覺得這裡的生活,更適合我,所以是很自然的一個現況,後來就在這裡安家了?
黃文:我們從你的愛情,我們再説遠一點,説到另外一種愛情,當我們在談論到愛情的時候,我們容易想到的是那種甜美的,純真的,更亮麗的那樣一種男女之間的情感,但是呢你呢卻把你的鏡頭對準了一群已經相愛了很多年幾十年的老人,你什麼時候開始打算要做這樣一個專題的呢?
林添福:其實這一組東西,我在我自己醞釀是蠻久了,大概90年初,我拍完《獨龍族的冬天》以後,就開始在構想新的一個題材,一次在長江三峽採訪的時候,我看到一對金婚的老夫婦,那我就拍他們的照片,那這樣的觸動裏面,讓我有這樣的一個構想,就是説,這個其實是我一個可以去作為創作的一個選題,但是最終落實到第一次的拍攝是在拍我愛人的外公外婆,那我發現他們符合我,一直想要的這樣一個情景,他這是八十歲的一個祝壽(的情景),為了拍這一張照片,我把他坐的椅子抬到那個桌子上,然後再把他老人家扶上去,所以呢在拍很多的這個這一組《半世紀愛》的時候,因為我要講求的一個這樣環境也要代表他們的一個時代的關係,所以儘量能夠把它的環境能夠帶出來。
黃文:和現在的年輕人相比,那些已經一起走過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歷程這樣的老年夫婦,他們表達情感的方式是非常含蓄的,那你怎麼樣去表達他們的愛呢?
林添福:我有很多照片都是他們牽著手,在台灣的閩南語裏面。牽手就是夫妻的意思,那我很多的畫面,都儘量想要呈現這樣的一個感覺,因為很多的兩夫婦,他如果沒有這樣的親密動作的時候,你很難去體現這個半世紀的一個愛情的一個過程,所以我儘量讓他們有一些互動,有一個身體上的親密的動作的時候,會帶動出更和諧,或者是更,我想要的氛圍出來。
黃文:那些老人們,可能到了這個年齡了之後,彼此之間,情感上的互動已經顯得很默契,甚至就不是特別明顯了,讓他們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彼此手拉手他們做得到嗎?
林添福:基本上結婚超過五十年,他們一般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要把他拉在一塊,坐在一起拍照,或者是牽個手,或者是做比較親密的動作,對他們來講其實是,可以説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有時候會很害羞,當然有時候他會很,就是説有一點點不太自然,但是你就讓他有一個過程,那我當然在幫他拍照的時候,一般來講就是拍蠻多的,有時候一對夫婦最多拍到十卷底片,拍到他已經覺得無所謂了,那開始會進入一些狀態。
黃文:你已經拍攝了這麼多金婚老人的照片,這中間有沒有什麼特別觸動你,特別讓你感動的人生故事呢?
林添福:我大概拍了已經有超過50對的金婚夫婦,我覺得每個人都有他的很多的故事,包括有拍所謂的指腹為婚的還有所謂的青梅竹馬的,還有所謂的入贅的,然後搶親的,有比較特殊的一個婚姻的組成,曾經我拍過一組照片,那個時候她,女孩子就看上他,偷偷地找了媒人去説媒,但是男的一直以為是媒約之言,這樣日子已經過了五十年,都一直沒有揭開這樣的一個真相,那就是在我拍這張照片的時候,跟他們做採訪的時候,這個女的老人家,才把這個心裏的秘密給説出來,而這個秘密已經是五十年了。這對老夫婦,我是在廣西的龍勝拍的一個壯族,他們也是父母包辦的一個形式,然後在結婚以前,他們沒有見過任何一面,結婚以後,三年根本就沒有講過一句話,後來呢,那我就問他説,那你的大兒子是哪一年生的,他就説結婚的第二年,就是説,他們已經認同這樣的一個婚姻的形式。
黃文:我現在在想象在畫面當中,他們這樣悄悄的把手垂下去了之後,彼此牽著,是不是他們結合了以後,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手拉手。
林添福:對。
黃文:就是為了讓你拍這張照片,也可能在這之後他也就不再手拉著手出來了。
林添福:這是非常有可能的,而且是確定的。
黃文:不同的被攝者呢,他們的背後都有著一個非常生動的故事,但是從影像上講呢顯得很類似,你在拍照的時候,怎麼樣試圖去避免讀者的這種閱讀上的視覺疲勞呢?
林添福:我也知道,因為拍來拍去,就是説這樣一個夫婦兩個人,一個是站著,要不然是坐著,要不然一站一坐,來回也就是這樣一個環境,這也是為什麼這個《半個世紀愛》我拍了大概十年,還沒有完成的一個原因,其中有三次吧,我幾乎是停止,就是説根本拍不下去,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個重復影像的一個難點,但是後來呢,擴展到比較多民族以後,包括他們的環境背景,包括他們的人種,包括他的服裝,都有所改變以後,到目前來講我已經克服了這樣的一個問題。
黃文:你拍的這個《半個世紀的愛》的這些被攝者,很多的都是中國西南的少數民族地區的這些老人,你為什麼專門選擇這個少數民族地區去拍攝呢?
林添福:剛開始我一直在拍西南的少數民族,那在拍攝半世紀的愛的時候,那時候其實大部分拍的比較多的是漢族,但是那個時期的漢族的婚姻的形成,太多都是父母包辦,那同類型的一個婚姻,都會降低我本身的所謂的故事的這個精彩性,然後呢,我就把對象呢,轉移到少數民族,我覺得各個民族它有不同的婚姻的習俗,也有它不同的愛情的一個方式,那這樣會豐富我的更多的故事上的東西。
黃文:《半個世紀的愛》這組專題,你已經拍了十年,而且後面還要把其餘的沒有拍到過的中國的其他少數民族的照片全都拍到,您拍這麼多這個題材的照片,拿它來做什麼呢?
林添福:在這個時期,剛好是保留了比較多樣的一種婚姻形式,剛好我可以把這個整個56個民族都能夠取樣出來了,我覺得它是一個能夠作為這個年代的中國的民族的一個婚姻的典例吧或者是説一個樣本。
黃文: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講它變成了一種文化人類學的一個記錄,或者是社會學的這樣一個記錄。
林添福:是。
黃文:那麼在這兒,攝影師可能充當的主要是一個記錄者的這樣一個角色。
林添福:但不完全,因為它畢竟還是我自己的一個創作的一個選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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