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我看你拍的平遙照片我發現一個特別有趣的現象,就是你對光線不是太在乎,經常好像是在光線很高的時候在平遙城裏拍照片,是不是因為家在太原,每天早上睡個懶覺起來開著車到平遙已經到正午了,太陽已經是正在當頭的時候,你不拍又不行了,在那個時候按快門?
張國田:很有意思,在拍攝平遙過程中,有時候呢我恰恰喜歡是早晨和晚上和正午,尤其是當正午那種陽光直射的時候,你感覺好像空無一人的時候,一個老人在陽光下背陽下坐在那塊兒,你絕對要忘掉一種時空,你絕對感覺在和他一種對話,跟歷史的一種對話,所以説拍攝的時候呢,我力求讓自己隨意一些,不去刻意的,讓他儘量把我手中的相機忘掉,我儘量地去融入他們中間,在他們中間去感受和體會,再按動快門。比如像這個毛驢這一張,我非常喜歡,這是我一個正午時間拍的。你看那個光也是從頂上過來的,所以也是很熱,他們走過來的時候,我真的看到這個人,包括他們的肌肉和這個毛驢,他絕對是形成了這種強烈的這麼一種對比,所以我走上前去,我開始拍了一張,拍完一張之後,拍這個之前,我跟他們連走連聊,等他們走到這兒的時候,我又拍,一直拍,拍了很多。
黃文:很多的攝影師不太喜歡在自己的身邊拍照片,他們的一個重要理由就是説,因為對這個地方太熟悉了,很多東西就視而不見了,作為一個生長在山西的攝影師,為什麼你堅持選擇平遙作為自己反復拍攝的對象?
張國田:這也是一個偶然,一開始拿起相機的時候,就想拍什麼山河大川,去走黃河,也搞得很壯烈那個感覺。但是呢,我第一次踏上平遙城的時候,我就對那個城墻,好像就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一樣,好像從這座城裏頭能找到我自己一樣,尤其是早晨的時候,當有陽光 從城墻的垛口上慢慢地去照射到古城的整個街巷的時候,那個城好像在萌動。這張片子,這就是早晨,早晨那麼寧靜,一個自行車從遠遠地駛過來,我就站在這個地方走近一看,是個孩子騎的車子,帶著他妹妹,到了我跟前以後,旁邊是一個學校,哥哥讓妹妹下車,説放了學不要亂玩,早點回來。我看到一個感覺是一個男子漢,當他騎上車子返回去的時候,我站在那兒看了很久,所以説這張照片,我每一次看它的時候,都有一種非常激動的那麼一種感覺。
黃文:你自己有沒有妹妹?
張國田:我有一個妹妹,很出色。
黃文:你是不是送她上過學?
張國田:沒有,小時候一塊兒上過。
黃文:你對平遙是很熟悉的,這種對平遙的熟悉給你的拍照帶來了什麼樣的好處呢?
張國田:我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拍,我知道應該去關注他們哪些,因為人們去了平遙以後,只看到的是城墻,可能去的是日盛昌,但是平遙,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條油鹽巷,它是一個非常合理的佈局,這種街巷、小巷和大街它構成了平遙的一種血脈,使這種城更加有生氣,所以説在我拍攝過程中我就要去表現小巷。比如像我們看到的這張片子,這就是平遙的一個典型的小巷,那麼她在那兒等她母親,她必須得把這個摩托車騎出來她才能上去帶上她走。
黃文:因為這個巷子太窄了。
張國田:巷子很窄,平遙有七十二條這樣的巷子,寬的有時候不足一米,所以説這就是 你了解了它以後,那麼在你拍攝的時候你就知道注重地去表現它。
黃文:一般的攝影師到一個地方去之後,他對這個地方越熟悉拍照片就越沒有困難,但是在你的拍攝過程當中,你有沒有碰到過來自被攝者那方面的一種反對呢?比如説,他説,你幹嗎,你為什麼要拍我的照片。
張國田:不管是在平遙還是在其它地方,每一個攝影師都可能會遇到這種情況,所以説這個就要求我們攝影家如何貼近他們,如何和他們進行交流。在一開始走進去,你不要急於拿起相機,或者去對準他們,有時候就告訴他們我要給你們拍片子,有時候你隨便舉起相機看他們在這個過程中再拍。比如像這張照片,他們家是開了一個小店,你看從這個畫面中整個看到家裏都特別和睦,而且過得非常的美滿,所以説我過去以後,我先逗孩子,聊天説了半天,然後拿起相機拍攝一些,我覺得這種很隨意的很自然的拍攝,我覺得跟被攝者之間是一種非常好的交流。
黃文:有沒有過那樣的情況,就是你到一個場景之下,你一看哎呀,這是一張好照片,但是對方可能會不合作,你搶上去了之後拍了就跑。
張國田:沒有,這個沒有。其實我走過去的時候,我的相機在不停地按動快門,有時候我覺得這種片子是需要你去感覺,去拍攝,你一定要有感覺的去拍攝,你覺得是好的時候,實際上是你不需要再去做各種尋找什麼的,我覺得你一次可能就馬上就走到那個位置了,這就是你想尋找的一個東西,這是一種碰撞呀!
黃文:你的很多照片涉及到了平遙城裏面的居民,當你去看待這些老鄉的時候,你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張國田:我覺得他們生活得非常寧靜,比如像這張,這個是在平遙的集市口拍的,這面就是明清街,當時我先走進這個家裏頭,我看到那個母親在喂自己的孩子,那種特別親親的那種感覺,我拍了幾張孩子的照片。當我走出來站到這兒的時候,這有幾個老人在那兒聊天,聊得也特別輕鬆,説的都是他們平遙話,所以説我覺得看到這種對比,這種兩個場景,真是反應了一種平遙的日常百姓生活的那種寧靜,所以我按動這樣的快門。
黃文:你沒有考慮用更多的技術上的東西?
張國田:沒有,沒有,沒有考慮這個事情。這個技術東西有時候它是一種淺意識的,你如果是刻意的去強調這種技術的話,我覺得可能你拍出來的照片不會有什麼更多的感人的東西,當然可能在視覺上有一種衝擊,然而我覺得更隨意一些更好。
黃文:80年代,我還在學新聞攝影的時候,國內就開始介紹大量的外國攝影家的作品,其中一個標誌性的人物就是布列松,布列松有一個理論就是決定瞬間的理論,我聽朋友們講,説張國田特別不喜歡布列松的這套理論,為什麼?
張國田:我覺得他的作品是一种經營。其實他的作品,真的,我們看他的作品的時候,它是無可挑剔的,包括每一個等待每一個點,你覺得那個地方,好比需要什麼東西的時候,它肯定有,它太完美了,結構太完美了。我覺得攝影是一種記錄,一種真實,這種記錄功能,它決定了我們對文化的一種理解,其實攝影更多的是一種文獻性,有時候其實我們拿上這種作品的時候,是感受一些東西,就比如説剛剛我説的早晨、中午、黑夜,黑夜有時候不能拍,有時候但是也想挎上相機感受一種東西,我坐在房頂上,寂靜的夜空中,很靜很靜的一個城,我在我的腦海中馬上想這個片子。就是四樓下,當時車轍壓過的印子,下過雨,一個穿著長衫的人,感覺他向我走過來,覺得真的歷史在向我拉近,我仿佛就走到那種歷史中,所以那種衝動,那種激動沒有人能夠理解,只有當你真正能夠走進它的時候,那種感情,那種激情 你才能在這當中爆發出來。
黃文:所以在那樣的情況之下,你覺得不用在乎決定性的瞬間了。
張國田:沒有了。攝影是什麼?誰拿起相機,都可以去記錄一個東西。
黃文:你聽到過同行對你的平遙照片的評價嗎?
張國田:更多的評價就是,我這麼長時間來一直在關注平遙和拍攝平遙,可能拍攝的平遙和就不一樣,就是説拍任何地方的時候,我們不可能就是説匆匆而去,用幾天去拍攝一個片子,還是就像我們剛才説的那種,一定你要去了解它,去認識它,然後就是再拍攝。
黃文:你覺得你的平遙照片和其他攝影師的平遙照片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呢?
張國田:其實你説有什麼不同,也沒有什麼不同,都一樣,都記錄的是一個場景,這個不同是讓別人去感受的,你不可能去感受別人。
黃文:你呢平遙的照片已經出了這麼三本畫冊,但是你好像一直也沒有停,繼續的拍平遙。你打算拿這些照片做什麼呢?
張國田:就是一個記錄,一個文獻留下。
黃文:平遙你已經拍了多年,你這個項目什麼時候算拍完呢?
張國田:我覺得沒有完吧,可拍的東西太多了,當你走一圈回來的時候,你覺得有一種緊迫感,有很多東西都在消失,所以説非常想抓緊時間去拍去,就好像我身後這張照片。這是在21世紀之初和20世紀末的那一天,在我的心裏頭我感覺到好象要發生什麼大的活動之類的,一大早去了以後,我覺得出來等了一天,太陽照樣升起,太陽照樣升起,照樣落,平遙依然是那麼平靜,所以説,我們生活就是很平靜的。
黃文:所以我們是暫時的,平遙是永遠的。
張國田:平遙將會穿過時間,會抵達到一個未來,我們只是一個過客,所以我們只有記錄下我們身邊的事,這可能是我們心裏想做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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