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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楊雪蘭訪談


  黃文:對於一個農村的小姑娘來説照相好像是一個離你生活特別遠的一件事情,你怎麼會有機會有了自己的照相機了呢?

  楊雪蘭:這個説來話長了,在我十六七歲的時候,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我父親受迫害,我們家姊妹七個當時生活非常困難,我也想離開這個地方,後來我和媽媽商量了,我媽媽不讓走,説你一個小女孩,你上哪兒去,説就在家裏好好的種地,過日子,等將來出嫁找對象就可以了。後來呢就是十九歲的時候,我記得有一天,我要走嘛,也沒告訴家人嘛,我就給家裏寫封信,我説媽我走了,我也不願意這樣,我要生存,我要生活,我要改變我自己,我説我必須要這麼做。我們那個村莊離車站不到三十里路,車票是兩毛五分錢,我那時説就是為了節約這兩毛五分錢,也沒坐車,一直走,從下午一點多鐘,走到三四點鐘。後來就上車站, 坐火車嘛,我叔叔在吉林,我就爭取找我叔叔。

  黃文:從山東到了吉林?

  楊雪蘭:對。當這個火車,就是汽笛聲一響的時候,嗷嗷一響的時候,就一下子給我驚醒了,我感覺我要走了,我要離開家了,心裏反正也不好受,就是又在哭。不一會兒那個火車噔噔的響了,從這裡,這也是我人生轉捩點也就從這裡開始了。我到了我叔叔家,沒有戶口,工作也不好找,後來我叔叔給我送到一個鉛鋅礦,是我們渾江市一個山溝裏頭的,就是坐火車以後再坐汽車,非常偏僻,還要爬山道,爬很高很高的。到鉛鋅礦以後,就是整礦石。後來別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他在那下井,我們認識6天嘛就結婚了。

  黃文:認識六天就結婚了?!

  楊雪蘭:結婚以後呢,就有孩子了,我沒戶口,孩子也沒戶口,我那時候生活確實很困難,就是一無所有。三年以後,戶口給辦上了,辦上以後,我也可以上班了,我第一次上班是燒鍋爐。

  黃文:你的第一份工作是燒鍋爐?!

  楊雪蘭:燒鍋爐。後來就是第一次開工資的時候,開的是兩個月,兩個月沒開工資,一起開,那時候我就去買了一台120,牡丹産的120的反光照相機。

  黃文:那臺照相機多少錢?

  楊雪蘭:那個照相機當時是125塊錢。

  黃文:其實你的家境並不是特別好,那個時候拿出自己頭兩個月的工資,一百多塊錢一下子就去買了個照相機,周圍的人或者你家裏的人能理解的了嗎?

  楊雪蘭:哎呀,很不理解的,很多人就在説我,説你看誰家媳婦,説結了這個媳婦倒楣了,不務正業,後來讓他們一説,我覺得就是像偷來的一樣。

  黃文:萬事開頭難,你呢,從一個完全一點攝影基礎和常識都沒有的這樣一個臨時工變化為一個攝影師,我相信這個過程肯定特別特別困難,當初是在一種什麼樣的艱苦條件下拍攝照片的?

  楊雪蘭:我記得第一次拍照,第一次拿相機,我很興奮,給孩子拍了很多,不一會兒就照了一個卷,就12張,回來以後我就給沖洗,沖洗完了以後,我拿出來一看……

  黃文:沒有照出來?

  楊雪蘭:啥也沒有,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後來就去買書回來看。我一開始是給他們免費拍照,我們家有一間半房子,我把那個廚房這個半間,建了一個暗房,用碗,用盆就開始洗。最難忘的一次就是我第二個孩子出生的時候,我懷孕七個月就回山東了,我每天騎自行車,上農村去他們拍照,後來走到的一個農村,就特別喜歡我拍攝的照片,因為什麼,在那時候,我就給他們美化,化粧,服裝,背景,我帶了,到他們家裏去,很多的孩子、家長,一下就來了。

  黃文:孩子比平時漂亮好多。

  楊雪蘭:好多了,第一天拍了以後,第二天就送照片,都不要現錢,儘管拍,你看好以後,再拿錢。最後那天,孩子生的時候,我騎自行車騎了三十多裏路,去拍嘛,拍完以後就回來,馬上就沖洗,沖洗完以後,就下半夜三點了,三點以後我感覺肚子有點疼,後來我上醫院,生了。生了兩天我就回我媽家了,回去以後他們就來取照片,還有來照相的。

  黃文:剛剛生過孩子,還在坐月子的時候,就又有人來求你照相了?

  楊雪蘭: 對,他們説,哎呀,你怎麼生孩子了,不可能,我們怎麼誰也沒看出來,説你怎麼還騎自行車,你怎麼還這樣,還有來拍照的。我媽説,説不能拍,説她生孩子第六天,哪兒能夠拍,我在床上就聽見了。我説,媽,我拍吧,因為什麼,我也感覺到他們從老遠來了,要我們拍照。後來呢,我就又拿起相機給他們拍,從第六天開始,一直給他們拍照。

  黃文:你怎麼會想到了,把自己的拍攝對象,固定在了孩子身上了呢?

  楊雪蘭:我一開始起步的時候,就是孩子,我特別喜歡孩子,我可能是一個女攝影師,可能是個女人,是一個母親的緣故吧,我就想把孩子最美好的瞬間給拍下來。

  黃文:我看你的這些兒童照片呢,它裏面帶著一種西方的這樣一種形象風格,那你是一種什麼樣的原因,讓你選擇把孩子們化粧成這個樣子,在這樣的背景當中拍照片的呢?

  楊雪蘭:一直就是特別喜歡美的東西,你看我在那時候拍照,下鄉時候也是,我一定要帶服裝,帶背景呀,給他們美化一下。 現在呢,就是追求一種歐美風格的,我認為都是非常非常美的。

  黃文:那麼這種異域風格的這樣的一種照片,它肯定需要相應的服裝,道具,背景,那所有的這些相應的設備,由誰來準備呢?

  楊雪蘭:每一件道具背景都是我來設計。

  黃文:小孩子在拍照的時候,可能有一個大問題,他不像大人似的能那麼好的控制自己,他淘氣,而且呢不聽調遣,那一個攝影師怎麼去跟那些小傢伙兒們去交流,讓他們能服服帖帖在你給他設計的場景裏拍照片呢?

  楊雪蘭:很多人也問我,説看照片呀,那麼活潑的照片,那麼漂亮,説根本也不像你拍的,因為什麼,年齡嘛,就要上場了,一(拿)上相機,馬上要給孩子拍照了,和孩子在一起了,我整個的感覺,就是和孩子融在一起了。就説這個小孩吧,她當時就不想拍了,我就告訴她,我説就最後一張了,我説拍完以後,你就可以回家,我説你聞這花香不香,説這花漂不漂亮,就在説完以後她就去聞,拍完這張以後她馬上就起來了,就走,在這種情況下,我就很快的就是這張,就給她拍下來了。

  黃文:實際上等於説,那張照片拍攝的時候,那孩子根本不知道,你在給她照相,她覺得她可以拎上包回家了。

  楊雪蘭:對,她的動作也特別快,就可以説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瞬間的感覺,就給搶下來了。

  黃文:在你的照片裏頭,有一些照片裏的小孩,看起來有點像個小大人,究竟是孩子們擺出來的那樣一個姿態呢,還是説是她更純真的、更天真的、更像小孩子的一面呢?

  楊雪蘭:這個就模倣大人的感覺,其實她再怎麼穿大人衣服,再怎麼樣,也是小孩子氣,也是小孩的感覺,這張照片,就是她拍的時候,我想叫她站起來,她不站,也不笑,後來我就告訴她,我就説你箱子裏(有)很多的好吃的,小玩具,我説你最喜歡吃什麼,(她)説最喜歡吃巧克力,我説你的箱子裏面就是巧克力,你如果是拍完這張照片,全歸你了,後來她就這麼回頭哈哈地笑。

  黃文:在你拍過的這麼多孩子的照片裏面,你最喜歡的是哪樣的照片?

  楊雪蘭:你看像這張照片。

  黃文:是個小甜甜。

  楊雪蘭:是大特寫,我感覺就是她的眼睛和她的這個表情,就有一個孩子純真的感覺,我拍大照片大部分一定要有故事情節,一定拍出他們內心的東西,我不喜歡他們擺拍漂亮美就可以,只要從她的眼神和表情裏頭有東西,它不空。

  黃文:你在拍孩子的時候,實際上有一顆很強的母親的心,你呢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

  楊雪蘭:對,是。

  黃文:你經常給自己的孩子拍照片嗎?

  楊雪蘭:雖然是幹這麼多年,就是拍了幾十萬張,幾百萬張照片,就是沒給孩子像他們似的這麼拍下來,我想起來呢,就是用我這個心來補救好像我欠孩子的感覺。

  黃文:靠給別人的孩子拍出漂亮的照片來,補救自己過去欠自己孩子的這個帳。

  楊雪蘭:我這麼想,人的一生,最美好的就是童年,就是童年過去以後,你再回不來。你看我到農村去,到哪地方去,他們説,楊雪蘭來了, 他們就拿起照片來,説這是我小時候的照片,説你看我現在的結婚照你又給我拍了,我又生孩子了,我感覺對我來講,就是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黃文:你從一個農村姑娘,到今天開了自己的人像攝影店,走到今天,你最深的感觸是什麼?楊雪蘭:人的一生,你必須有追求和理想,再一個,必須要有信心。人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只要去努力,去拼搏,你的夢想就一定會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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