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我昨天剛剛看到一副對聯,上聯是千年不變的口味,下聯是千年不變的裝束,橫批是牛奔東,您的朋友們為什麼會對您得出這樣一個印象呢?
牛奔東:他認為我比較執著嘛,有點油鹽不進,刀槍不入。你像我説這個話的朋友,他屬於新一代,所以相對他而言……
黃文:他覺得他自己是跟著時代的潮流,在不斷地變化,而您呢始終就是一根筋瞅準了自己喜歡的東西,不再改變。
牛奔東:應當是這個意思。
黃文:我覺得口味裝束不變吧可能還問題不大,因為它是一個比較個人化的事情,那麼如果要是一個人在拍照的時候,也始終保持著一個口味,您説照片會不會顯得比較單調。
牛奔東:有變,有不變,整個攝影術在發展,社會也在進步,人們的觀念也在變化,我們每天都在學習,不然有一天你就要落後,攝影要拍好,可以説是奮鬥終身,也很難説你拍得怎麼樣,你只是搞藝術的,你就永無止境。
黃文:你拍風光,是不是主要集中在中國的西部呢?
牛奔東:相對而言,西部精采的畫面比較多。
黃文:你的很多風光照片是呈藍色調的,而且這一個藍色調看起來很暗,您為什麼喜歡這樣的一種拍攝風格呢?
牛奔東:西部天是非常藍的,比如説拍貢嘎山那一張,因為那年的冬天特別乾旱,早上一看一絲雲都沒有,還有那個山呢積雪也很少,當時我測了天空的光值,比那個雪山要暗好幾倍,那麼我按照雪山曝光,那天完全是黑的,後來我想,光是那個山太單調了,另外呢正好是群山烘托貢嘎山,主峰在這兒,我是用廣角(拍的)我就調轉了鏡頭,把太陽曝光進去。在人的視覺上他認為是一次(拍的),實際上是兩次拍出來的,你看那畫面就精采了。
黃文:您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方式來處理自己的照片呢?
牛奔東:這就談到藝術真實和生活真實了,就是説人的視覺上他可以接受,他並不覺得我是貼上去的,比如説像這張祁連山的那個大峽谷,如果沒有這個月亮,畫面那種浩大的氣勢就相對弱一點。
黃文:實際上在這個過程當中,你進行了一次二次的創作,把自己的主觀的感受和當時的一種體驗,直接用這種方式錶現出來。
牛奔東:對,我要擴展一下時空感加上日月的力量,借用日月的力量。
黃文:如果説這樣的照片,把太陽和月亮加進去,和當時的現場情況,基本上還是吻合的話,那麼我看您那張拍海浪的照片的時候,就很驚訝了,那明明是一張海浪的照片,您為什麼把它表現得像山峰一樣呢?
牛奔東:這張海浪的照片是這樣,他本來應當是這樣的,我是在普陀山一個高點上拍的千丈沙,我在這裡足足等了四個小時,在太陽底下曝曬,我等待什麼呢,我想等待合適的人群來點綴一下這個海灘,但是始終就等不到,因為當時那個沙灘的顏色比較深,海水比較深,相對來講,浪花它就比較突出,我就稍微把他反差拉大,強化,那麼出來這個浪花就比較強烈了。聯想一下,它名字叫普陀山,實際上是海島,我在視覺上把它調整一下,那就是似是而非,就變成了一種抽象的畫面。
黃文:周圍的自然,對於您的攝影來説,究竟只是您創造的一個元素呢,還是你記錄的對象?
牛奔東:既是創作元素,又是記錄對象。
黃文:大自然千變萬化,同一個景觀,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氣氛,不同的季節,它可能都會發生不同的變化,您曾經反復到某一個地方去不斷地拍照嗎?
牛奔東:這張岷山的,這是頭一年拍的,頭一年的雪比較大,那天呢,就是太陽一直落山之前非常強烈,色溫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因為柯達的膠片,它如果有光照的部分,它表現的比較充分,如果陰影部分,特別是雪表現是藍色,它的色彩差就出來了。第二年我又去了,我想還要把它拍好一點,那一年比較乾旱,積雪相對就比較少,那麼就露出了枯草,它帶有顏色的,隨著太陽西沉,那色溫逐漸降低,那麼説雪被染上了顏色,它跟那個枯草結合起來反而更好,另外天空呢基本上沒有一絲雲彩,但是我感覺上,那更好,這個畫面力度比前面要大得多了,另外我就想起了紅軍過二萬五千里長征,殘陽如雪,那個視覺,確實當時腦子裏面有那種聯想。
黃文: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後盡開顏。
牛奔東:所以這就跟人文的東西,(有)一種潛在的聯絡,這張片子,我對它的評價,應當高過前面的那張。
黃文:從某種意義上講,雖然拍的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景觀,但是由於光線和條件的不同,看起來簡直就是兩張照片。
牛奔東:應當是這樣。我覺得像有的題材,比如説像長城、黃山,可以説是永恒的題材,之所以叫永恒的題材,就是説你一個人你拍一輩子也拍不完,它不斷會有新的變化,會有新的作品,你人也不斷在進步,會有新的感受。
黃文:當我們看到一些精采的風光照片的時候,其實我們都不用去問,這個攝影師呢在為了拍到這張照片整個的過程當中,他一定是付出了很多艱辛的勞動的。
牛奔東:特別的辛苦是經常有,但是我從來沒有後悔的時候,只要是拍照,只要你付出了,你做了,我説的是實話,就是説你不是以能拍什麼作品為目的,就是我要去感受自然,要體會人生。比方説拍梅裏雪山住在德欽縣,當時那個條件是很艱苦的,當時沒有賓館,招待所呢,枕頭都是黑得發亮,就一個禮拜,我是裹著風衣睡的,那個時候恰恰又牙齒發炎了。每天早晨五點鐘起來,用兩條腿走到幾十公里,到拍攝點去,我是用6*9的林哈夫裝的120片子,用6*9 360的鏡頭,就是長頭拉過來的,還有一個就是這張片子,一般攝影就是逆光側逆光,那這個順光,但是光位很低,光位低正好那個層雲它遮擋了陽光,不該出來的畫面它擋住了,所以那個層次感很強。
黃文:給人的感覺就像天上人間,中間這片雲顯得非常非常神秘,好象它就飄在我們眼前的感覺。
牛奔東:這樣的機會就是比較難得。
黃文:我有的時候想起來,一個攝影師孤單的背著那麼重的相機在山裏面,或者在河邊走上那麼長時間,可能還等不到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畫面,我總是在懷疑這是不是值得?
牛奔東:值得,大地就是你的母親,真的,我從來不感到孤獨,再是深山老林,從來沒有孤獨的時候,(反而)有一種充實感。
黃文:反而倒是到大自然當中去了之後,覺得是一種解放。
牛奔東:是,真是這樣。
黃文:當您給大家呈現出一張非常精采的照片的時候,假如説你的方法退到了後面,別人會不會説,並不是因為你拍的好,而是因為那個地方本身漂亮。
牛奔東:我也承認始終那些地方,我沒有很好去表現,為什麼現在拼命地去跑,因為像一些景觀,你是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去拍了,有的你還可以把它拍得更好,實際上吧我的觀點就是應當把你的技巧,你的情感融匯在畫面裏面去……
黃文:那麼您融匯在畫面裏的這份情感究竟是什麼呢?
牛奔東:後來我閉著眼睛想了一下,我的那本畫冊還是強調我的中國,她有可以説,任何國家無可比擬的,就像她的自然景觀、她的文化。
黃文:您在乎別人記住或者忘記您的照片嗎?
牛奔東:我覺得我們那代人經歷還是比較多,相對來説,對生活,對社會的感悟可能就豐富一些,功利的東西相對少一點。結果怎麼樣,我倒很少去考慮,就是我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拍好那些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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