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最近這幾年在中國的這個傳媒界,出現了一個新的風潮,就是越來越多的攝影師開始去關注人文地理這一類型的題材,你是在大家開始關注了之後才開始這種創作的嗎?
紅杏:我不知道這個風潮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是實際上我對這個題材的關注,應該説是從95年開始的。
主持人:中國整個西北地區,包括青藏高原,應該説是一個特別吸引全世界各地的旅遊者的地區,而這個地區之所以會受到大家的關注,可能得益於很多的照片,你被人要求過在某一個地方停下來,為這個地區的旅遊做一次宣傳,拍一些照片嗎?
紅杏:一開始不是被人要求的,就是我到這個地方去以後呢,我感覺它有非常好的人文價值,所以我就會主動地提出來,我能幫你們做點什麼嗎?然後我就寫一些文章,配一些圖片在一些媒體上做一些報道。最典型的就是有一個神山,就是玉樹的一個比較偏僻的一個地方,屬於噶多鄉,噶多鄉的鄉長在當地聽説了我以後就找了一個熟人,這個熟人認識我,他就説你能不能幫我介紹一下這個紅杏。
主持人:哪個時候其實他並不認識你。
紅杏:他不認識我,當時我要去玉樹的智多那個地方,鄉長呢他聽説我來了,馬上説能不能讓我趕快見一下她,我這個朋友説不行啊,她剛剛開車出發往智多走了。結果這個鄉長就從街上攔了一輛比較快的好車,三菱吉普,馬上就追我們,追出去了幾十公里,在路上把我截住了。然後他説我是誰誰的朋友,我是噶多鄉的鄉長,當時他漢話説的還不是十分好,一個藏族的漢子。他説我特別希望你能到我們神山去看一看,拍一些照片幫我們做一些宣傳,我們希望能從旅遊這塊開發一下,因為我們當地的老百姓也是經濟上沒有什麼其他的收入。
主持人:但是一個年輕的女攝影師,如果她的外形再顯得不是特別強壯的話,在高原上工作往往會給人一種心理上的落差,一方面可能他聽説了你是一個挺出名的報道玉樹的攝影師,另外一方面如果説他看到你的話,他會不會多少有一點將信將疑。
紅杏:我從他見到我以後,我一下車他的第一個眼神,我就感覺到他可能有點失望,這個鄉長當時看到我以後,他就愣了一下,渾身打量了一下,還是把這些話説出來了,最後我就答應他了,我就説沒問題。他説,不過那個地方可是海拔也挺高的,我説那個對於我來説不是問題。可是沒有車,我説沒有關係。我問:沒有車怎麼走,我們只能騎馬,我説那也沒關係。他説,你會騎馬嗎?我説,會啊;他説我們要騎三天馬才能把那個神山轉完,我説你放心吧。結果他就塌實了。不過大家還是能從我轉神山的過程中,那個騎馬的照片裏看出來,我還是非常難受的。他們當時已經很照顧我了,把很厚的綿褥子搭到那個馬鞍上讓我坐著,但是我可能是比較瘦,身上肉比較少,我每一張照片都是歪著身子拍的。
主持人:把馬可能也擱的夠戧。
紅杏:估計是。
主持人;在搞這個風光攝影的時候,可能我們面對一個特別大的挑戰,就是有的時候攝影師需要靠天吃飯的,到神山去轉那三天的時候,你遇沒遇到惡劣的天氣。
紅杏:第二天天氣就非常不好,下了一天的雨,我們原來計劃是到神山的第二天早晨,就去拍那個主峰,因為鄉長説他希望我們幫他們拍一張主峰的照片。因為沒有其他的攝影師專業攝影師去拍過,而且我知道那個神山的主峰,每天早晨太陽剛出來的時候它是金色的,像金字塔一樣非常漂亮,當時我也非常想看到金色的神山。結果,第二天就是陰天,下了一整天的雨,然後我説那就只能等了,等了一天。結果第三天的早晨又是陰天,大概是淩晨的時候我們發現天還是陰的,鄉長就開始祈禱,不過還好,到了早晨5、6點鐘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放晴了,在還沒有備好馬鞍的時候,我就把相機拿起來走了有一公里多吧,到了神山腳下,真的就拍到了金色的神山。
主持人:那麼當這個鄉長看到了這張金色的神山照片了之後,他的態度是不是就徹底的改變了?
紅杏:拿到那個金色神山的照片的時候,他第一個動作就是,馬上在頭上頂了一下。
主持人:他覺得非常滿意。
紅杏:非常高興。
主持人:我在一篇介紹你的文章裏頭看到作者這麼寫,説每一次紅杏回到北京之後,都要往她曾經走過的地方寄數以百計的照片和明信片。
紅杏:對。因為對於這些百姓來説,照片對於他們可能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影像,所以如果你答應了他,但是不給他寄照片的話,在他們的內心會有一種受傷害的感覺,所以我回來後,光紀念照洗出來就是一摞一摞的,差不多得用斤來約。
主持人:這也就是你為什麼到了藏區之後,會到一個小村莊裏頭去,給村子裏的每一家人拍一張闔影的一個原因。
紅杏:對。我曾經給一個村子每一家都拍過。當時,我把這個想法説出來以後,村長還有他們寺廟的寺管會主任都特別高興,記得那天上午,感覺全村都像過節似的,每一家人都在換上他們最好的衣服,節日的盛裝。
主持人:我在看這些照片上的這些人特別質樸的臉,和特別天真的那種眼神的時候,我會有一種震動。那我可能就會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就是一個攝影師,她進行創作的過程,她所獲得的成功的作品,究竟是這些被攝對象給她的呢,還是她自己發現的呢?
紅杏:有的時候呢,你會發現你的被攝對象會給你一種無形的東西,這種東西當你拍攝的時候,是用心跟他們的一種交流産生的一種結果,否則的話,你心裏本身都不一定喜歡他,你對他又沒有任何了解,肯定你拍不出來非常好的照片。
主持人:在你的鏡頭裏面呢,我看到了不少女性的照片,我看到過一張你在一個帳篷裏拍的,三代女性在一起的那樣的一張照片。
紅杏:當時拍的是一幅純牧民的一戶人家,我剛好是在夏天,到她的那個牦牛帳篷裏,我正好看到,那個女主人在前面熬奶渣,這是他們的一種比較高級的一種副食。她在那兒熬,那個鍋裏冒出來的蒸汽感覺是非常漂亮,正好她頭頂上是牦牛帳篷的天窗,從天窗上打進來的那個淡藍色的光和熬奶渣時升上去的煙,和到一起,形成了一種淡藍色的煙霧,罩在她的那個臉部,非常有神秘感。而帳篷裏邊的比較雜亂的那些背景,剛好因為光比的原因,又被率掉了,我當時就以她的臉部為主,用頂點測光測的光,突出主人的那種感覺拍了這張照片。我覺得當時我還忽略掉了一點,就是她旁邊那個小孩和後邊的老人,但是照片出來以後呢,我覺得視覺中心點,除了落在這個婦女身上,我突然發現旁邊那個孩子也很有意思,因為她媽媽熬的這個吃的,是過節才吃的東西,那個孩子啊就眼巴巴地在那兒看著她媽媽熬那個東西,我覺得這種小的興趣點,會給一張照片增加很多有趣的地方。
主持人:在我們看到的跟西藏有關係的照片裏面,我們經常能夠看到,鏡頭當中的人物直視鏡頭這樣的一種場景,能看見一雙一雙的亮眼睛,在我看那張照片的時候,又是這樣的一雙亮眼睛,當時你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情景是怎麼樣的?
紅杏:其實我在拍這些藏區人物的時候,我還真的是特意盡可能地,讓他們直視我的鏡頭,因為我希望通過這種視線,達到一種我們直接交流的目的。當時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她是在一個泥坯壘的房子裏面,光線非常暗,她們家只有一扇小窗戶,大概半米左右那麼寬的一個小窗戶,當時她們母女坐在那個小窗前的床上,一束光剛好從窗外打進來,形成一個側面光,我就想,這種光線,再加上她們母女的那個表情,如果是用點側光來拍,只拍一個局部的亮點的話,會是一張非常有神秘感的照片,所以我就把他們的姿勢稍微調整一下,只測了她的臉最亮的部分,把其他背景上,我認為沒有用的東西全部略掉,最後拍出來這張照片,我感覺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主持人:是油畫的效果。
紅杏:對對對,是像油畫,以至於好多畫油畫的畫家,他們都特別想跟我要這張照片做樣子,用來畫畫。
主持人:在我們看到的那一雙一雙明亮的眼睛背後,它肯定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有的時候甚至是苦難,但是往往,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對於命運的一種安祥的態度,我覺得在那張亮眼睛的照片裏面,它表現出來的好像就是這種很不一樣的東西。
紅杏:實際上當我第一眼看到她們母女的時候,她們最打動我的還真的就是她們的眼睛。在這個地方,1997年剛剛發生過一場非常大的雪災,她們可以説是這場雪災的倖存者,而她的表情當中,你完全感覺不到那種苦難之後,那種落寞的感覺,她的眼神非常的剛毅,非常的堅強,包括那個女孩,她的眼睛裏都露出那麼一種,非常堅韌的感覺,是這個打動了我。
主持人:最近這些年裏面,拍西藏這個題材,或者拍青藏高原這個題材的攝影師越來越多,你靠什麼把你的作品和別人的作品區分開呢?
紅杏:因為很多去西藏拍照片的,看到最多的似乎都是風光,非常漂亮的風光,而我呢,其實我一直關注的就是和人的接觸,我的圖片可能會把很多主要經歷放在與人的交流上。
主持人:給我的感覺呢,你在那個地區的經歷已經超越了攝影本身的這種行為,更多的好像是一種人生體驗,你用這種人生體驗所帶來的文字和圖片謀生嗎?
紅杏:通過發稿啊,通過偶爾也買一些照片,只能説是剛剛好為生,甚至還有一些虧空,只能説是目前為止還是在用我以前的積蓄,和這些比較微薄的這些稿費收入,維持一個一般水平。
主持人: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你認為你還能走多遠。
紅杏:我覺得我這種題材是一種像是積蓄一樣,比如説拍那種商業片,它可能是一種非常現實的東西,今天我拍了馬上可能就是幾千塊錢的勞務費到手了,非常實惠,但是我始終認為我這種題材,不會很久應該是有一些效益出來的。
主持人:你會不會有那樣的擔心,假如説你這樣年復一年地拍下去,而這些東西又沒有以你希望的這種方式出版或者被大家認識,在這個過程當中,有別的人做同樣的題材已經把你超越了。
紅杏:我覺得它不像有些風光,那個山就是擺在那的誰去都可以拍,每一個去的人都有可能拍到更好的圖片,但是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每一個人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所以即便是同一個被採訪人物,可能不同的採訪者也會拍出來不一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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