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喜歡做片子。因為有過反復,所以説“還”。這本是些小事私情,一點經歷一點感受,自己都快要忘乾淨了,但不久前在機房裏與一位新來的編導的閒聊,使我還想在這裡另外再説點。
那天她剛剛被審完片子,正一個人在機房裏發呆,我進去穩穩地坐在領導留有餘溫的椅子上,微笑著攤開自己的帶子、場記,剛要戴上耳機,我發現了她氣餒淒苦的眼睛。
“太正常了!”我把耳機撂下了。“沒那麼可怕,真的,領導怎麼説的?”
“叫改。”
“沒斃啊?那更沒事兒了,改吧!”
“我都改三遍了。”
“三遍不多,我第一個片子改了六遍,那誰的第一個片子改了五遍,還有那誰……”我連舉了兩位組裏大腕兒的名字,引得她特別注意,“那誰改第七遍的時候,她説她一看素材都要吐了。”
“我現在就想吐,我這片子確實是太臭了。她很平靜,顯得“要吐”並不是誇張而是實情。
“知道哪兒臭不就好改了嗎?誰又能上來就做得好呢?好好改沒準能改香了。”
“你當然這麼説了。對你們老編導來説,什麼都特容易對吧?我有時候覺得自己簡直就不是幹這一行的料,我這人其實沒這個才能,我……”她熬著不哭。
我非常了解她的不好受,這不好受我也有過,現在也還有。灰心喪氣,惱羞成怒,想走?不甘心。留下吧?又完全沒有自信,到底哪天才能出個作品呢?
“我剛來的時候,連機器都不會使……”我給她講了一件糟心的往事,把她的淚水講幹了,從她的笑裏我讀到了一個信息是“我總不至於比她還不如吧?”
我本來是要使她快慰的,但説著説著我想起了很多小事小節,我以為會忘但根本忘不了的小事小節,倒使我自己更感快慰了。比如G女士對我説“你這哪算挨罵啊我上回被説成那樣了。Y女士説“妹妹你要這麼編這片子可就瞎了”。L君説“如果同類的戲太多了不如忍痛剪掉一場這樣節奏上就舒服了”。C君説“你沒有思想”。在J君的指導下我製作了平生第一個疊畫。X君教我運用六種辦法尋找剪接點。D女士説“笨死了車一開過不正好切了嗎”。F女士説“如果實在切不走試試音樂吧”。L君説“快説你有什麼外號不説我們可就給你起了”。M君説“告訴你個好消息領導剛才表揚你了説你雖然沒什麼靈氣總算還勤奮”。C君説“小楊你要有自信不要急於討好觀眾你要堅信自己手上的素材是有價值的是好東西”。G女士説“我看了你的幾個片子其實挺有味兒的”。
羅列出這些,並不為了顯派自己的記性有多好,説給她聽也只是為了這個兩天沒合眼的小姑娘能踏實地睡一覺,起來好改第四遍第七遍,要吐的時候也不覺得孤單恐慌,總會有人來幫你打破什麼再重建什麼,儘管這些人自己都忘了對你説過的話和為你做過的事,但我們記得,這些人我們管他們叫“老人兒”。
文/《百姓故事》楊雲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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