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頂草帽，帽子的兩邊很卷。他有一副墨鏡，墨鏡的後邊很深。他有一把扇子，扇子的手柄很軟——糧倉如草場，那把扇子如一根馬鞭，他，好似一個牛仔。
他是一個會相馬的牛仔。於是，王慶祥得到了“劉統勳”，誰説這個演員已被牢牢定位在“李高成”的鐵面臉譜上？仿佛只有他知道，他要的就是這匹馬，能流汗、流淚甚至流血，這馬的耐力足以跑完這段艱苦的賽程。來自上海的王亞楠隨意而散淡，其表演風格似乎在這片北方草場裏難展四蹄，也仿佛只有他知道，他要的就是這匹馬，能張能弛“能裝天下之大能體天下之小”，這馬的腳力恐怕只有相中他的牛仔心知肚明。
他是一個會養馬的牛仔。一向對古裝戲缺乏自信的我面對柳含月被描述出的那種不可言傳的“神”，惶恐不安不知從何下手，導演突然在有一天認真地對我説：“海燕你根本用不著減肥！”似乎完全文不對題，可是我承認自己得到了鼓勵，誰説拍古裝戲只要漂亮的臉孔！他會給我一份只能意會的“神”。在拍與米河跪在米老爺靈柩前成親一場戲時，我沒有一句臺詞，跪在一旁傾聽米河和劉大人長段對話，心潮起伏，突然聽到吳導很沉的聲音傳來：“推上去，推到柳含月的臉上！”同期聲的現場，沒有人被打斷被影響，包括我自己，因為導演的話音深深地顫抖和嘆息，和這場戲完全吻合。我知道，他在用同我一樣的淚水滋養著我此時此刻的心緒。有一個年輕演員在最初拍攝的幾天奔忙於幾個劇組，搞得人困馬乏，總在現場頻頻失誤，大家很著急並且開始失去耐力，導演卻依然平心靜氣，只對他輕聲説：“咱們這個戲，哪個演員跟不上就會被吃掉！”那個年輕人第二天便大不一樣了，並且把戲完成得很有光彩。這一鞭子抽得，無傷無血卻有痕。牛仔馴馬用的是心，因為他知道什麼樣的馬有什麼樣的靈性。
他是一個與馬神魂交融的牛仔。有一天拍一場情感戲，演員十分投入，而一個圍觀的婦女不停地大聲説話，因此拍得非常不順，一遍又一遍，導演就一遍又一遍對演員説：“對不起，再來一遍。”他甚至有幾次走到演員面前輕聲重復著歉意，誰都知道他是在竭力保護演員的情緒。拍到不知第幾遍，也是這個演員最出色的一剎那，那個婦女又故意吵嚷起來，誰也沒想到，一貫神凝氣定的導演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掃本有的儒雅，衝到那個人面前大吼：“你再説一句，我拆了你的家你信不信！”他罵人了，眼睛雖然被墨鏡遮著，但分明有火噴出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片寧靜，導演重又回到演員面前，聲音依舊平靜：“對不起，再來一遍！”
牛仔的所有心神與馬是相通相融的，他知道馬什麼時候哭為什麼哭。柳含月有一場關鍵的戲：在她發現尊崇一生的米老爺是罕世貪官時，表現出一種被毀滅信仰的徹底絕望！沒有一句臺詞，開拍在即，我仍舊沒有感覺，總是不由得回憶起三年前父親去世時的情境。我想拉住導演尋求幫助，沒頭沒腦地跟他嘮叨著當時我是怎樣一頭撞在醫院的墻上，簡直與戲毫不相干。導演卻認真地聽著，眼睛裏真真切切地蒙有一層霧水，片刻之後他對我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照你説的演！”於是他叫人重新佈置，為我提供了可做支點的一根柱子。這場戲，我原原本本挪用了真實的生活、真實的體驗、真實的行動，鮮血從額頭流下，我徜徉在生活和藝術的交叉點，徜徉在與導演神魂交流的真實裏。
大糧倉裏，真的有一位牛仔，四個月的拍攝，他不斷地向馬群傳遞一種牛仔的精神：冒險、真誠、浪漫、自由！
他是我們的導演——牛仔子牛。（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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