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帶著自己的故事行走在世界上。當我們在南京的夜市大排擋吃飯的時候,我們不會知道那個替我們炒菜的胖胖的廚師蔣峰曾經經歷過什麼樣的人生。他的家鄉在江蘇淮安的鄉下,他輾轉在城市和鄉村之間,帶大了7個流浪的孩子。)
張越:你還記得你收養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是什麼時候?當時你多大歲數?
蔣峰:那時候我是28歲。
張越:28歲。
蔣峰:做工、打工。
張越:當時在哪兒?
蔣峰:在鎮江。我第一天晚上回來的時候,6點多鐘(聽到)小孩兒的哭聲。(她)身上臍帶還有剪。我就把她抱到鎮江359醫院(檢查),也沒有病以後就帶回來了。因為她要吃奶,就給我弟媳婦喂奶。這是我的最小的女兒,她今年12歲了已經是上四年級了。
張越:學習好嗎?
蔣峰:好。她每門功課幾乎都是滿分。
張越:第二個孩子是在什麼時候?
蔣峰:八九年也是在鎮江。那天正好下小雨早晨六點多鐘,小孩從草堆裏爬出來了。我説你是做什麼的?他説我沒有家,我媽媽跟我爸爸離婚了,爸爸賭錢抓起來了我想上學。
這時我內心裏就相當痛苦,沒有人給我帶小孩兒,因為我本身就要打工,那時候我只拿300塊錢工資,兩個小孩的負擔我覺得夠重了。從我良心上我自己反省我自己,我是一個善良的人,我不能看他孤孤單單地坐在那個地方。他如果留在那個地方,他只有盜竊和偷搶,他沒有別的生活能力 。我哪怕自己少吃一口飯,我説我把他帶回來吧。叔叔把你帶回去上學好吧?當時他就跪在我面前,他跪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自己相當痛苦。我如果不收養他我沒有辦法,我也沒有權利拒絕他。
我回來以後就帶他上了學,我母親就跟我吵,你兩個孩子你怎麼能負擔得起?我説我也沒有辦法。這個小孩上學的時候是相當用功。
張越:現在你老大是在哪兒?在上海上大學?
蔣峰:在上海上大學,學計算機和英文。大四明年畢業了他就想考研究生,我説只要你能上,哪怕你上博士,我能讓你上的我能爭取讓你上的。我一定會滿足你的,不會讓你失望地回來的。
張越:他上大學這些年你每月給他多少錢?
蔣峰:每月給他500塊錢。
張越:對你來説這500元是很沉重的負擔,但是對在上海上大學的孩子來説這要很節儉的。
蔣峰:我們老大相當吃苦,(他)靠放假回來上午學習下午陪我上街擦皮鞋。擦一雙皮鞋(掙)2塊錢,能把自己的學費掙出一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他爸爸來了。
張越:他的親父親出現了?
蔣峰:親父親出現的時候想帶他回去,他們父子相見的時候他不認他爸爸,他父親當場就拿了將近20萬。
張越:他父親現在很有錢?
蔣峰:他父親相當有錢。我的孩子不想要他的錢,因為嫌他的錢臟。他爸爸當時跟我講了一句話,説如果你把兒子給我我可以給你人民幣40萬。我講了金錢買不到我的感情,所以説不要他的錢,我再窮都沒要過他的錢。
張越:你勸過兒子找他親父親嗎?
蔣峰:我勸過的我説你回家吧。因為他是你真正的父親,我畢竟還是養父。(他説)我父親只有你一個,我的家就在淮安。
張越:那你的親人、你的父母弟弟,他們對你收養這些孩子怎麼看?
蔣峰:他們都不抱希望。我母親是相當偉大的,她一直承受著。我母親背後也還跟我講,下面你不要再收養了,到此為止。
張越:他們也不願意你這麼做,但是你做了他們都幫你。
蔣峰:他們就是暫時不幫,制氣,到最後還是幫他們不幫我沒有辦法,因為我(把孩子)帶回來了。
張越:那我想知道你自己的婚姻狀況,你的生活狀況是什麼樣的?
蔣峰:我有個弟弟他成績相當好。那個時候就只能培養他了,因為我沒有培養的餘地。所以説我上到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我也就不上了,上不下去了。(在農村)勞動的時候談了一個對象,也不是我自己談的,她自己跑出來的(因為)家裏逼婚。
張越:結婚的時候你多大?
蔣峰:19歲。
張越:19歲。結婚以後你們兩個人好嗎?
蔣峰:我們倆人感情還相當好,我們倆人三年當中沒有吵過嘴,她在我心中是完美的。三年以後(她)也懷孕了,她回娘家的時候她父親不讓回來了,就把肚子(裏的孩子)引(産)了,離婚。因為當時農村人嘛,我也沒有拿結婚證,也沒有去拿離婚證。
張越:實際上你們倆結的這個婚是不存在的婚,等於就沒有正式結過。
蔣峰:沒有正式結過。她有個哥哥沒有老婆,做妹妹的在農村都有義務換親。
張越:最後她還是替她哥哥換婚去了?
蔣峰:還替她哥哥換親去了。
張越:你這個三年的婚姻就跟不存在一樣。也沒辦過手續,這個人突然就來了就結了,突然就走了就沒有了。
蔣峰:就像下雨一樣陰雲來了它下場雨,太陽出來它就散了。
張越:那你對她感情深嗎?
蔣峰:我就是對她感情深,她在我心中是沒有人能取代得了。
張越:你再沒有見過她?
蔣峰:我也(再)沒有見過她。她寫信問我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嗎?還是兩個人呢?我沒有回信給她,我不想傷她的心。因為人家現在有丈夫有小孩兒,也有一個完美的家,我怎麼能去拆散人家呢?
張越:你這一輩子都不想再找女人了?
蔣峰:我現在有這幾個小孩兒,我沒有精力去找女人。90年,我30歲,在玄武湖公園……
張越:南京的玄武湖?
蔣峰:南京的玄武湖。第三個小孩坐在湖邊上看書看報,我説小朋友開學了,而且這時候天也不早了你該回去休息了。他説叔叔我沒有家我在打工。我説你10歲怎麼能打工呢?我就把他送到他家,他家比我家還要窮,當地人就跟我講了你能把他帶出去就給了他一條活路。然後我就打個電話到老家,我母親説我不能容忍你,我不能容忍你,你一個人能摳多少錢?那時候我沒有往金錢上看,如果把他留到社會上他沒有多大的事情能做,我只有把他帶回來上學。
張越:你幾乎是一年一個的速度在收養孩子,到現在已經七個了。這些孩子的生活狀況,跟你相處的狀況怎麼樣?
蔣峰: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熱乎乎的,有飯就吃飯有粥了也就吃粥。看人家吃肉了我們今天沒有錢買肉,明天就買點油回來就煉一點豬油。那個油渣子放在那個地方,今天弄兩個燒點兒青菜,明天弄兩個燒點兒蘿蔔,就這樣給小孩兒吃。
張越:你是個廚師呀!你不能在家裏給孩子們做點兒好吃的?
蔣峰:我沒有錢,我們一天呀一家四口人只能吃一斤苞谷面,我們全靠青菜蘿蔔來維持生活。這四個人幾十斤糧食是不夠的,我就外出乞討。
張越:你帶著這幾個孩子要過飯?
蔣峰:我沒有帶孩子外出要飯,我總是瞞著孩子。我今天到你姑媽家借來幾斤糧食,明天到你叔叔家拿來幾斤糧食,我的這些小孩兒他們沒有嫌棄我。
張越:你除了給孩子錢給他們飯吃、讓他們去上學之外,你經常跟孩子談心聊天,你們之間的交流多嗎?
蔣峰:多。我跟他們講做人要有做人的原則,金錢不要看重了。日後(你們)也會做人家的父親,你們會有你們幸福的家庭。金錢多的時候一定幫點兒窮人,拉他們一把。我收養的小孩兒,只有老二一個人是最痛苦的。爸爸死得早,他媽媽是神經病,他帶著母親要飯。我説只有帶你上學,他説我現在超過上學年齡了,我説你超過上學年齡我也要帶你上學。他跟他哥哥(參加)統考的時候,他哥哥考的是640,640幾。
張越:考大學?
蔣峰:考大學。他也考了600多,統考的時候分數兩個人都夠了。
張越:老大老二兩個人參加高考全都夠了。
蔣峰:全部夠了。一個上海、一個西安。
張越:老大考上上海的大學,老二考上西安的了。
蔣峰:我只有4000塊錢,我家所有的積蓄也就只剩4000塊錢。如果老大去上學一個人要帶走8000,我就跟親戚朋友借沒有一個肯借,只有讓老闆先付我的工資。他就跟他哥哥講我不上了,他哥哥説我不上了給你上,後來沒有辦法弟兄兩個就是抓鬮,哪個抓到哪個上。
張越:那最後抓鬮誰抓上了?
蔣峰:老大説我抓的“不”,老二説我也抓的“不”。我説你們把手伸給爸爸看,如果是“不”爸爸就不讓你們上。老大就不肯拿出來,老二也不肯拿出來,之後兩個孩子都哭了。兩個都是“上”,兩個都是“上”。
張越:那個鬮是你寫的嗎?
蔣峰:是我寫的。
張越:你寫的全是寫的“上”?
蔣峰:全部寫的“上”。老二哭著説爸爸寧可犧牲我,不礙事的。哥哥他本身命苦,我掙錢還會供哥哥上學,供弟弟妹妹上學,然後就不辭而別走了。那我只有給老大錢(讓他)走了,老大就不肯走説找到老二我就走,之後我跪到老大面前,我老大就哭了我們父子都哭了。你説不上吧他們倆都高中畢業了,你説上吧我拿不出一分錢。
張越:他跑哪兒去了?
蔣峰:溫州。給人家做那個小零件小玩具。他哥哥要走的那天他回來了,老二就取了將近2000塊錢給他哥哥,説哥哥希望你能好好地上。
張越:老二其實也考上大學了,沒上了。
蔣峰:老二是一心想當個教師。現在老二自學大專,他説如果我大專畢業以後有哪個學校能收納我,哪怕教個小孩兒我都願意。
張越:老二因為他沒上成大學,考上了而上不了他埋怨你嗎?
蔣峰:不埋怨。他自己講沒有恨我的理由,因為你實在沒有錢。他已經出去工作三年了,他沒有一分(錢)積蓄全部給我了,替他哥哥買鞋子、替他哥哥買電腦、替他哥哥買手機。老二現在內心也痛苦我知道,我實在是對不起他,我手上實在沒有錢。
(打工生涯本來就十動蕩的,蔣峰終於丟了在南京的工作回了家鄉。而他的小土坯房已在暴雨中倒塌,無奈只能寄居在弟弟家中。這間房中的東西就是這個中年人全部的家當。)
張越:你在南京大排擋這個廚師的工作,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蔣峰:我一個月1800。
張越:1800對收養七個孩子來説顯然是太不夠了。可是如果不收養孩子,1800對一個在鄉下農村生活的人來説,他在城市打工掙1800是不低的收入。他完全可以攢幾年錢,回家造一個不錯的房子,過一個不錯的日子。為什麼你不呢?
蔣峰:因為我不想。我們這個年代憑我的力氣,我能掙錢吃飯我不要文化。可下一代全部是電子(時代),他不懂ABC他怎麼上電腦?怎麼能工作怎麼能生活呢?我不想讓自己的下一代沒有文化地生活,過我們這樣無聊的生活。
張越:你對自己沒有文化寫不了東西、寫不了字的這件事情你很在乎嗎?
蔣峰:我在乎我相當痛苦。我有一次到了浙江海鹽(買了)4斤蘋果,他要1塊3(1斤),我劃掉5分錢,1塊2毛5(1斤),4斤蘋果5塊錢相當好算的。我不會算帳我帳算不好,他跟我説6 塊錢我就認了。我要有文化我也不能過這種日子,我希望小孩兒都能上得起學。
張越:他們兄弟姐妹之間關係很好嗎?
蔣鋒:都好。就是小三子,小三子是我最煩惱的一個。
張越:孩子不聽話?
蔣峰:他就看重金錢我有錢了他就來了,我沒有錢了他就走了。他工作也將近三年了,他有錢好像就是自己的,他以後每個月還跟我要錢。
張越:他不能孝敬你也不能幫這個家?
蔣峰:也不能幫這個家,他也不想到我這淮安來,他想回家吧。
張越:他想找他親生父母?
蔣峰:他自己經常回去所以説你回就回去吧,就像雀子養大了有翅膀能飛了,我本身也不指望你留在我這裡。因為你留在我這裡我也沒有能力幫你造房子、結婚,你能飛到哪就飛到哪。
張越:他自己過得好嗎?
蔣峰:自己過得很好。
張越:你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嗎?或者這樣一個想法:你養大了他們是為了他們好,他們去幸福地生活了。但是他們可能不報恩,甚至不記你的恩,但是他們會過得很好的。
蔣峰:我也不嫉妒他們,我是無所謂的。
張越:你真的能無所謂嗎?
蔣峰:他沒有養我的義務,因為我不是他親生父親。再説我贊助他一點兒錢,他喜歡養我就養我,不養我也無所謂。老三當初走的時候使我承受不了,他也不打聲招呼。你給我一個目的,因為你回去了我心裏就踏實了,你不能説你無緣無故地走了。我相當傷心我就想死。
張越:你曾經情緒低落甚至到想自殺,而且不止一次。
蔣峰:我的小孩兒還要上學,我母親還要養,就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又要開學了,我沒有錢我怎麼辦呢?我只有想死。我最痛苦的時候就是9月1日。
張越:9月1日?
蔣峰:開學了,要錢了。每次拿到錢的時候就好比有根針插在我的心上,我把人民幣拿回來的時候,我知道這個人民幣是不屬於我的。我一個人説句真心話,我的心實在是太累了。我不是機器,我爸爸媽媽我要負擔,我弟弟我還要負擔。
張越:都要你負擔嗎?
蔣峰:這房子也是我砌的。
張越:你幫著他掏錢幫著他造的?
蔣峰:我的老大説,爸爸我想明年到英國的劍橋去上兩年研究生。我湊不出這麼多錢我就想死,我有一次晚上走到這個(南京長江)大橋的時候我就想死。我自己站在大橋上站了將近2小時吧,最後哨兵問我你做什麼呢?我朝他望望我説來玩的,看夜景。我翻不過那道欄杆,我翻過那道欄杆我也就走掉了,也就解脫了我自己的痛苦。你知道嗎背後有多少人罵我嗎?
張越:罵你什麼?
蔣峰:罵我呆呀、我傻,有錢你不會自己結婚嗎?有本事自己養個兒子嗎?養人家的兒子有什麼用呢?我自己就承受不了這個壓力。
張越:我想知道是,因為比方説你一直不結婚,沒有自己的家也不想結婚,那麼把這種感情就寄託在這些收養的孩子身上呢?還是由於你收養了孩子使得你沒法兒再結婚了,沒人再敢嫁給你了?
蔣峰:我不想有家嗎?因為自己小孩兒太多了。前年吧我談了一個女的,我説收養了這些孤兒,錢都在我的兒女身上,我買不起房子。她當時就跟我講了那我不能接受,要生活就你跟我兩個人生活,我們日後養個兒子。我和你養的兒子跟我自己領的兒子都好比是我的親生骨肉,我怎麼可能説我把他推掉了呢?最後我説那我們就好合好散,就分吧。
張越:你想不想娶個媳婦兒》
蔣峰:不想,沒有能志同道合的人結婚也沒有用。
張越:這是從道理上説我明白。我是説從個人的感情上説你有沒有這種需要?沒有嗎?怎麼可能沒有呢?
蔣峰:因為我對我前面的老婆感情太深了。我不講了嗎,她在我心中是一塊完美的白玉。
張越:一個人總得有個家、有個地方、有親人。
蔣峰:我想。
張越:你弄到最後連自己一個家都沒有了。
蔣峰:我自己有一雙手我能勞動,就是(到)不能勞動的情況下我有地方去呀,社會上有養老院。
張越:你哪兒有錢進養老院呀?你的錢都已經花了花在孩子身上了。
蔣峰:我想社會不可能把我推銷掉吧?不可能沒有人(理)睬我吧?哪怕我就是進了孤老院,掃掃地、抹抹桌子我也能生活。
張越:你朋友多嗎?
蔣峰:沒有。
張越:沒有朋友?
蔣峰:我沒有朋友。
張越:為什麼你沒有朋友呢?
蔣峰:因為我跟你做朋友我肯定要跟你借錢,我跟你講下回我拿工資還你,下個月拿工資的時候我的錢又沒有了,朋友也就沒有了。所以我的朋友,我的親戚朋友,只有他們跟我借錢,我沒有跟他們借到一分錢。
張越:既然你是這樣的,你堅決不跟別人借錢,那為什麼你沒有朋友呢?
蔣峰:我沒有。
張越:但是你總得有一個可以跟你聊天談心。
蔣峰:沒有。我會游泳,在游泳池裏的朋友都是小朋友,他們喜歡和我在一起打鬧,因為我隨和得很到處地打鬧説笑都有。
張越:那為什麼你和大人合不來呢?總是跟孩子好。
蔣峰:他就害怕我跟他借錢。
張越:咱們不提借錢呀,不是人跟人之間必須得借錢的,就算不借錢,不存在錢的問題。
蔣峰:但是他們就把我看成這種人,我跟他們溝通不起來。
張越:你就沒有點兒個人的愛好?你自己得到快樂從哪兒?
蔣峰:沒有,我沒有娛樂的地方和開心的地方。睡到晚上的時候我一個人只有感到孤單害怕,只曉得害怕只曉得天黑,不曉得從哪找到快樂。我個人的快樂就是上班、孩子、睡覺、上班。
張越:人不能光承擔責任。是你承擔了很多責任,你照顧這個你照顧那個,但是人還不能光承擔責任,人還得活他自己的。
蔣峰:我就看點足球。贏球的時候我今天菜炒得特別好,如果輸球的時候今天這個菜炒不好。
張越:那我們一定別在中國足球輸球的時候去你那個地方吃飯,那天去吃飯的人倒楣了。
蔣峰:那天吃飯是相當倒楣的人,我沒有地方發泄我只有到球場看球,特別在輸球的時候我想來發泄的地方也發泄不了。
張越:在你們(江蘇)順天和成都五牛,就是甲B在打假球那場著名醜聞比賽之後,南京的報紙上登上一張照片,球迷的憤怒或者叫悲哀。這個照片是你嗎?
蔣峰:是我。
張越:你為什麼憤怒,或者説失望到這種程度?像這樣的球我們也都覺得很可惡、也很生氣,但我們不會憤怒悲傷到這種程度。
蔣峰:我最大的唯一的精神寄託就是足球。
張越:應該在工作上在生活中在親人當中,在自己的其他個人生活當中獲得的所有的希望、快樂、感情、悲傷、憤怒,所有這些東西全放在足球身上了。
蔣峰:都放在足球身上了。
張越:沒有別的了?
蔣峰:別的沒有地方。
張越:足球也承受不起?
蔣峰:足球承受不起那也沒有辦法。
張越:你發現了嗎?你的生活方式在你的鄉村裏是一個很另類的生活方式,就跟大部分的人生活方式是不一樣的。人家會出去做工也好、在家裏種田也好,掙錢攢下錢造房子娶媳婦結婚生孩子,孩子長大了再造房子。大家都過這種日子,然後一大家人在一塊兒。你一個人到處跑、到處打工,收養了好多孩子然後四處去看足球,然後沒有家沒有房子、沒有財産、沒有家人。你發現了嗎你的活法你在這兒很另類呀?
蔣峰:我不是選擇。
張越:但是別人都不管呀,你沒發現嗎?
蔣峰:別人不管是別人的事情,我不管我就不行。我的良心會受到責備的。
張越:那你想過嗎,怎麼樣的一個生活能讓你覺得很高興很快樂?讓你隨便想象,我們不管客觀條件,什麼樣的日子能讓你覺得最完美最高興,再也不會想到我活著有什麼意思了?
蔣峰:所有社會上都沒有孤兒我最開心了。
張越:我説你自己,你要求一個你自己什麼樣的生活能讓你非常高興?
蔣峰:沒有。
張越:沒有?你不知道什麼樣的生活能讓你高興?
蔣峰:我不知道。
張越:假如再碰見孩子,無家可歸的孩子你還會再收養嗎?
蔣峰:會。只要是無家可歸的孩子,我還會繼續收養。因為我本身也經受過這種流浪的生活,我能知道這些小孩兒流浪生活的甘苦。
張越:你還承擔得了嗎?
蔣峰:承擔得了。而且我希望社會上能伸出友誼的手,我們這個地方小孩兒太多了,有幾個小孩兒確實是上不起學,校舍也沒有。大家伸出友情的手幫助這些子孫後代,能造個好的校舍和好的環境是我現在最滿足的。哪怕你叫我給你做牛做馬我都心甘情願。
張越:如果像剛才你説的,你説期待沒有孤兒了孩子們都能上學,那麼沒有這些孩子需要你收養照顧了,你個人的生活目的是什麼到那天?
蔣峰:我可以説我今天沒有事了我們看球去,到這個地方看球去到那個地方看球去,我可以跟著球隊跑來跑去。我自己哪怕蓋一個小屋,能夠我一個人睡的地方我就精神滿足了。
(千百年來,鄉村人過著同樣的生活,老婆孩子、種地蓋房。但蔣鋒的人生不一樣,也許他承擔了他不該承擔的重負,也許他只是付出了一個人應該付出的良知和勇氣。可以肯定的是,一個並不幸福的人,改變了其他不幸者的人生,使他們有可能幸福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