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果:早在1985年天津市就有了SOS村。在當時這可以算是一件新鮮事兒,如今15年過去了,孩子們都已長大,有的已經離開了這裡。下面我們來聽聽一位母親的感受:
(她叫晉朝榮,今年42歲,在天津SOS兒童村當媽媽已經有十幾年了。她説當初辭職來這裡工作是因為自己從小就有一個當老師的夢想,尤其是喜歡當幼兒園的老師。)
晉朝榮:剛好在雜誌上,好像那時候是叫《讀者文摘》,這雜誌上登過一篇文章,介紹兒童村的。我一聽而且在天津,我一想北京天津還很近,我就自己跑來看一下。
(天津SOS兒童村坐落在天津市的東郊,于1985年,是由國家民政部和國際SOS兒童村組織創辦的。其任務是收養社會上喪失父母、又無親友撫養的健全孤兒。一位獨身的女性擔任媽媽,以家庭的形式對孩子們進行撫養、教育和管理。當時在SOS兒童村有18個家庭,晉朝榮是這18個媽媽當中的一個。
晉朝榮:這种家庭屬於特殊家庭,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是我們又組成一個家庭。孩子到了這個家庭就要稱我來做媽媽,而且我和孩子來説我們誰都不認識誰,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晉朝榮在16歲那年插隊去了山西農村,3年後回城被分配到北京人民機器廠工作,這期間,她脫産上了三年電大,拿到了大專文憑。1988年,她辭去了工作,瞞著父母親偷偷地來到天津。當時SOS村對來這裡工作的女性有一個特殊的要求,就是在職期間不允許結婚,有自己的家,否則就必須離開這裡。然而,她認為這起碼實現了自己做老師的夢想。)
晉朝榮:跟我父母講肯定是不會同意的,感覺不要告訴他們,然後他們不知道我來。而且最後就是準備到這和最後到這兒來他們都不知道。
(晉朝榮就這樣開始了實現自己當老師的夢想,當時兒童村分配她到4號家庭,並且分給她6個孩子,最大的14歲,最小的3歲。那時候,晉朝榮認為這些孩子都是孤兒,他們只有學習好,將來才能出人頭地。所以她對孩子們在生活上不是很仔細,而學習上過分嚴厲,每天都盯著他們寫作業。她説那時自己並沒有理解媽媽這個角色的真正含義和職責,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一個媽媽,而不是老師。)
李小潔(女兒 15歲):別的小孩在外面玩,因為我們學習怎麼説一般,有時候都在屋裏學習。禮拜六、日很少出去。
晉朝榮:就忘了他們是孩子,而且也就忘了他們在學校裏,一整天老是已經在那兒寫作業,聽課、上課、下課的,課間很少讓他們活動,他們已經很緊張了。所以到家來我又好像比老師更嚴格一些,老師恐怕還有個上、下課,我乾脆不知道什麼叫上課下課,你沒寫完就寫吧。
(那段日子,家裏的氣氛很緊張,孩子們感到壓力很大。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終於使這個家裏的矛盾爆發了。那是因為其中一個孩子不寫作業,晉朝榮批評了他幾句,於是他就哭了起來。沒想到他姐姐在一邊不幹了……)
晉朝榮:一下就跟我反了,跟我鬧起來了,衝我就叫喊:你不是我媽不用你管!哎呀這一句話……而且從屋里弄到外面去了,就到院裏了。當時我也都給氣蒙了説老實話,這一聽這話哪兒想到呀,我可以説那來的時候那真是,也是理想化的、滿腔熱忱地來到這兒的,想當個好媽媽,對孩子要負責,想得特別美。誰知道現實生活會是這種情況呢?
〈一個媽媽抱著孩子來看晉朝榮〉
(她叫陳霞,是第一批孩子中的女兒,如今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經常回家來看望媽媽。其實當初她在這個家生活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原因是她很倔強而多次與晉朝榮發生衝突。當時晉朝榮認為自己有權利向村裏提出給陳霞換一個家庭,換一個媽媽。於是,村裏沒有徵求陳霞的意見就將她安排去了別的家。但是令晉朝榮沒想到的是,4個月過後,村裏又送陳霞去了吉林省孤兒學校。)
陳霞:恨鐵不成鋼,就是太好像急迫了,恨不得讓我們個個是人才那種,這樣造成的一種衝突。她不滿我們也不滿。
晉朝榮:那時候確實就是做母親那種,真正地進入到做母親那種角色,做媽媽來講完全為了孩子什麼都可以做,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那時候。
陳霞:當時委屈,當時自己也是找地方哭去,不過我那時候來的時間也太短了。
晉朝榮:我自己首先心裏準備不足,也就是説對這種角色的心理認同太差了。
陳霞:後來我們也坐在一起,我也説了,阿姨哭我也哭了。她説你怎麼早不説呢?我説我早期那種閉塞的心態確實沒法讓我説。
晉朝榮:我跟她也是這麼説,我真是在你身上確實我覺得我做得太差了,而且確實沒有盡到,就尤其那時候在她是孩子時候,沒盡到一個做媽媽那種應該去做的事。
(從陳霞離開SOS村以後,她冷靜下來,開始反思自己,重新認識媽媽這個角色。)
晉朝榮:首先我考慮這裡面孩子不是最主要原因,實際上是我。關鍵是我自己做得不對,而且確實我做錯了,因為你哪能就説對孩子來講,一下子來了之後他叫你媽媽,然後你就去光是要求要求他們,你根本不考慮孩子接受不接受,他們怎麼想?他們認可不認可你?他們是不是能夠承認你是媽媽?
(從那時候起,晉朝榮開始擺正自己的位置,然後改變了對孩子們的教育方法,更多地從日常生活中去關心照顧他們,主動和孩子們培養感情,用心去體會他們的感受,同時留心觀察孩子們的言行。於是她發現了這些孩子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礙:自卑、不信任別人、自我保護意識很強。)
晉朝榮:咱們平常説的那些生活小事上,我説這個東西是給你的,他可能就不大相信。這會給我?是不是真的?這是一個。再一個就説我對他們説話的時候,也就是説比方説你們需要好好學習呀,或者就是要求他們,他們有時候就是,你真的是關心我嗎?他可能有這種疑惑。而且他們那種疑惑並不會用語言來表達,可能用眼神,他就那樣看你。所以我們感覺就是,這種孩子屬於什麼,他來的時候,到我們這兒來,那種戒備心理非常強。
〈畫面上又出現了一個女孩〉
(她叫王小桐,今年14歲,目前她在家裏女孩子中排行老二,平時活潑開朗。可是曾經有一段時間她變得情緒煩躁起來,甚至發展到和姐姐為了一點小事就在大街上滿地打滾的地步。晉朝榮知道後立即從側面去了解原因。當她知道女兒在學校經常受到男同學辱罵時馬上找女兒談心。)
晉朝榮:我當時很氣憤,我就一下我就説不行,我得去找學校老師去,我必須把這件事情(解決),我説怎麼能讓孩子這樣呢?所以當時是不是她感覺就是,她從我這兒感覺到一種,真是那種支持可以對她來講,你看只有媽媽能理解。
王小桐:既然媽媽找我談了,居然還有人跟我談,後來我就都説出來了,包袱也就沒了。
(如今,晉朝榮在這裡已經生活了13年了,她先後共撫養了15個孩子,有6個孩子已經走向社會,其中3個女孩都結婚成了家。當朋友問她有沒有想要離開兒童村時,她説早在7、8年前就有這個想法了。可是每當自己想到要離開孩子們時就會睡不著覺。對她來説,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收養了一個叫齊奇的男孩,他在1歲時就被父母遺棄了,如今他已經14歲了,正在中央音樂學院中學習木琴。)
晉朝榮:走就意味著要離開他。而且當時就那種感覺吧,他從小就被別人遺棄的,被父母遺棄的,不過現在我再走覺得好像第二次他又被遺棄。可以我認為就是我如果一旦離開,我覺得我肯定就是把他也遺棄了,所以我覺得對他的傷害恐怕就不可能彌補了吧。另外對我自己呢,當時呢反正考慮的他比較多,從我自己本身這方面主要是確實捨不得他。真正如果説走恐怕也比較難吧。
記者:你覺得就你這個問題在SOS村整個是不是都存在?
晉朝榮:對。你看像我們是小孩子,其實帶大孩子也有這種過程。因為有時候孩子懂事了,然後你再走,恐怕對他的這種傷害比他來兒童村之前他第一次失去父母的那種傷害更大。
(今天是星期一,大孩子們都自己上學去了,可是因為最小的女兒王傑才8歲,還需要媽媽送她上學。這樣的生活不知道還要過多長時間。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一天晉朝榮年齡大了,帶不了孩子了,她會離開這裡,離開孩子們。那時候她的生活會是一個什麼樣呢?)
阿果:晉朝榮告訴我們,她對已經走向社會的孩子仍然有一份牽掛和擔心。擔心他們的工作,擔心他們的婚姻。她説作為一個母親這種擔憂總是困擾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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