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果:在國際消除對婦女的暴力日來臨之際,各界婦女組織和預防與制止家庭暴力組織相繼召開了很多會議,舉辦了很多培訓班。在一個培訓班上我們採訪了來自瑞典的反家庭暴力專家艾娃女士。
(在國際反對對婦女的暴力日即將到來之際,中國法學會反家庭暴力項目組請來了瑞典反家庭暴力專家艾娃 拉登格雷恩女士,對反家庭暴力網絡成員進行了為期5天的培訓。在會議間隙我們採訪了艾娃女士。)
阿果:根據我們的了解就整個世界看起來,瑞典女性的地位相對來説還是比較高的。那我們就想在瑞典發生家庭暴力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少一些呢?
瑞艾娃 拉登格雷恩(瑞典阿普薩拉大學社會學系教授):當然不是這樣的。瑞典政府曾經做了一個全國性的調查,結果發現差不多有百分之五十的婦女她們都經歷過來自丈夫、或者前夫、或者男友的暴力。所以反對家庭暴力對於瑞典這樣一個女性地位較高的國家來説,仍然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阿果:那麼這樣一來,瑞典是不是也制定了一些相應的法律來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呢?
艾娃:在瑞典確實有這樣的法律。比如瑞典的刑法就有很多條文是關於制止家庭暴力的。法律裏規定毆打妻子或者同居伴侶是要受到制裁的,而且並不僅僅是偶爾發生的嚴重暴力行為會被制裁。還有如果你反復施暴,哪怕看起來每次都不是那麼嚴重的暴力行為,但是反復發生,依然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阿果:這種做法看起來是挺好的。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即使是反復施暴但是沒有造成傷害,那又怎麼樣去界定呢?
艾娃:瑞典在這方面的立法也有一個變化的過程。在以前婦女必須要證明她們確實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法律才會介入,但是我們在研究中發現:這種反復發生的,哪怕是看起來好像不那麼嚴重的暴力,對婦女的身心也會造成極大的傷害。所以瑞典的法律是不會縱容那些反復對婦女施暴的男人的。至於如何去界定,在瑞典有關家庭暴力的法律條文裏沒有界定這個概念。婦女只要拿出證據證明丈夫對她施暴了,無論輕重,哪怕是打一巴掌,甚至沒有動手只是威嚇,法律也會介入的。
(艾娃説,瑞典相當重視反對家庭暴力的觀念教育。比如瑞典政府在所有的教育中都會反復強調反對對婦女的暴力。像社會工作者、教育者,或者你就是個保育員,如果你沒有經受過反對對婦女的暴力的教育培訓,那你是不能上崗的。艾娃教授在瑞典的工作就是到各個機構去進行這種教育培訓,她努力去糾正人們對家庭暴力的錯誤看法。)
阿果:關於家庭暴力發生的原因人們好像有很多看法。其中有一種觀點就是:人們往往去指責那些受害者,比如説妻子被丈夫打了吧,人們認為主要是妻子愛嘮叼,或者説妻子做了什麼對不起丈夫的事情所以才被打。
艾娃:是的,確實有這樣的看法。我採訪了很多對妻子施暴的男性,他們都這樣解釋:就是因為他們的妻子如何如何,出了什麼問題。所以他們為解決這個問題要用各式各樣的方法,最後可能不行的話就要使用暴力。
在我的研究中,我提出來我們應該這樣來看這個問題:就是不是問這個妻子為什麼應該挨打,而是要問男性從對妻子施暴的過程中他得到了什麼?其實他獲得了控制妻子的權力。他可以通過暴力控制妻子的思想和行為。比如他和別的女人發生爭執以後為什麼不會動手呢?那是因為他並不用去控制那些女人。而他要在家庭中控制妻子獲得地位。
阿果:我還聽説有這麼一種説法,就説男人打妻子主要是跟他從小的家庭教育和家庭環境有關係。因為在他小的時候成長過程當中他就看到自己的母親被父親打過,自己也被大人打過,那麼長大以後他就習慣用這種暴力的方式來解決家庭問題。
艾娃:不是這樣的,我想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我們從研究中發現有一些施暴的男性確實在他們的童年有這樣的經歷,就是看到他們的父親打他們的母親。但是還有相當多的施暴男性並沒有這樣的童年經歷,所以我認為這種解釋其實是一種藉口。
阿果:還有一種觀點,可以説被很多人看來覺得是有道理的説法:就説一個女性對家庭暴力的忍耐度和她的家庭成長是有關係的。比如她小時侯成長很幸福、沒有被打過,或者説沒有遭受過家庭暴力的傷害,那麼一旦她被丈夫打她可能反應就會很強烈。相反,如果小時侯就遭受過暴力傷害,而且家庭生活不很幸福的話,她可能就會忍耐暴力。那麼客觀上可能就會助長家庭暴力的發生。
艾娃:在我的研究工作中就和許多婦女交談過。不管是她們來自什麼樣的社會階層、受過什麼樣的教育,也不管她們生活的地區不同等等。我沒有遇到任何一個婦女認為她們對暴力習以為常了。其實這些婦女長期被施暴以後她們可能自我評價已經發生了問題,因為男性要反復對她説你是一個失敗者、你什麼都不是、你什麼也不行。所以反復對她們施加暴力對她們來説是一個洗腦的過程,就是身心兩方面都被男性所控制了。這些婦女都是非常孤立無助的,不管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這個男人好像就是她們的生活的全部,而她們自己什麼都不是,是徹底的失敗者。這是長期的系統的暴力對她們身心造成的結果。而我不認為有婦女確實是習慣於這樣的受暴,沒有人是這樣的。
(艾娃女士還否認另一種説法,比如施暴者都是那些酗酒、失業、受教育程度低的男性,這些看法都是不對的。因為施暴者並不是特殊人群,家庭暴力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階層。她認為必須找到家庭暴力發生的真正原因,才能透過現象發現本質。)
艾娃:我們常常問這樣的問題,就是男人為什麼要對婦女施暴呢?他為什麼去做這樣不好的事情呢?這是我們常問的問題。我們認為是男人要通過控制女性來完成他男性氣質的形成。他們需要婦女對他依賴、對他服從,需要控制婦女的行為、控制婦女的感情控制她們的行為交往等等來使自己成為一個男人,具有男子氣概的男人。這好像是唯一的一條道路。而且在許多文化中這種觀念都得到加強和支持,甚至是崇尚的。就是我們在其他方面也可以發現這點。比如説在文化中我們怎麼定義男性和女性呢?比如一個女性應該是文弱的、天真的、無邪的。男人應該是有權的有勢的、有名望地位的等等。通過這些好像才是一個有吸引力的男人或者女人。這個成為男人的過程是非常危險的,我們要制止。
阿果:那如果要是家庭暴力發生了,那麼受虐婦女她第一步應該做什麼?她應該怎麼辦?
艾娃:離開。婦女應該離開,應該認識到如果一個男人開始使用暴力那他就難以停下來。而且這個暴力會不斷地反復地發生,因為他要通過這個方式來不斷地控制,一次再次。所以婦女應該離開。
阿果:你説的“離開”是離開家呢還是離婚呢?
艾娃:首先她要離開她受暴的場所。因為我覺得第一次就有這種表示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如果第一次你就沒有任何表示的話就會形成一種模式,在這個模式中男性就會不斷地施暴。我覺得如果婦女做這種離開的選擇她就會讓男人做出決定:你是繼續施暴失去我,還是改變自己?而且如果你第一次就這麼做的話,會比你在挨了一百次打後這樣做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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